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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蘅低声道:“我看你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道:“二哥,大哥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客栈,自己跑到这里来吃饭?”
薛忱叹了声,虽不想说,但还是轻声道:“大哥住不惯客栈,说搬到朋友那里去住。我打听了一下,他竟是住到伍敬道的府上去了。”
伍敬道是弘王妃的兄长,薛蘅眉头一蹙,谢朗已微微变色,道:“我说刚才那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原来竟是弘王手下的大总管。”
薛蘅与薛忱互望一眼,俱能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担忧之意。
等掌柜亲自布席,二人更是傻了眼,薛蘅指着满桌饭菜,瞪着谢朗道:“你这是干什么?”
谢朗笑道:“这是瑞丰楼最有名的大全席,一共十八道菜,汇集了天下名菜,蘅姐、二师叔,你们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见薛蘅还在瞪着自己,他忙加了句,“是太奶奶的意思,要我请蘅姐和二师叔吃大全席。太奶奶说,本来应该在家中摆宴,但爹出了城,要过几天才回,届时再正式宴请蘅姐和二师叔。”
薛蘅与薛忱忍着吃完饭,见谢朗吩咐掌柜将未吃完的饭菜送到城西茅草沟给叫化子吃,薛蘅面色才稍稍缓和了些。
经过先前那雅间时,人已散去。小坎探头看了一眼,咋舌道:“这里也是大全席。”
薛蘅冷哼一声,薛忱微叹了口气。
待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朗跳下马车,笑容可掬地打起车帘,“蘅姐、二师叔,请!”
薛蘅一愣,与薛忱互望一眼,谢朗已抢着道:“太奶奶说,二师叔住在客栈多有不便。命我请你们来谢府居住。”
薛忱颇觉为难,道:“我还有药箱和衣物…”
小柱子喘着气跑过来,道:“少爷,薛二叔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薛忱顿时结舌,便看向薛蘅。薛蘅看着谢朗,缓缓道:“多谢太奶奶的好意,但我和二哥都喜欢清静”
谢朗抢道:“蘅姐放心,我让人把秋梧院给收拾干净了,那处最清静。蘅姐,你那年来也住在那里,还…”
二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想起三年前在秋梧院荷塘边的“旧怨”,薛蘅微笑道:“既然是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哥就叨扰几天。”
谢朗大喜,此时谢府管家也迎了出来。谢峻去了京郊巡视皇陵修缮的工程,太奶奶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早已睡下。其余三位姨娘不便出来见客,便只掌家的二姨娘来秋梧院寒暄了一番,所幸她也略略知道薛蘅的性子,说了几句就主随客便。
她惦着问谢朗沿路诸事,走时拉了他一把。谢朗站起,道:“蘅姐,你先歇着,我明天带你去北塔玩。”
要出门时,他忽又想起一事,笑道:“蘅姐,方才小陆告诉我一件事情。你猜,谁到陛下面前,告了我们一状?”
薛蘅惊疑道:“告我们一状?”
“是,那人到陛下面前,哭诉我们不但不举证,拒不归还他国之圣物,还应他所求,将他痛揍了一顿。”谢朗向薛蘅眨了眨眼睛。
薛蘅没忍住,卟地一笑,道:“这个南梁使者,走得比我们倒还快。”
谢朗哈哈大笑,二姨娘再回头掐了他一把,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薛蘅笑着掩上门,回过头,见薛忱正盯着自己看,疑道:“二哥,怎么了?”
薛忱看着她面上犹存的一丝笑容,摇头道:“没什么。”
平王因立下赫赫军功,景安帝允其开府建制。谢朗第二日去了平王府回来,已是巳时,他进了谢府,便直奔秋梧院,小武子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少爷,三四五三位夫人叫您回来了便过去一趟。”
谢朗不耐道:“昨晚不是都和二娘说了吗?让她们找二娘问便是。”
进了秋梧院,却不见薛忱,只有薛蘅一人静坐在窗下看书。谢朗没来由地心中一喜,笑道:“蘅姐,二师叔呢?”
“他约了同济堂的几位大夫讨论药方,带小坎小离去同济堂了。”薛蘅并不抬头。
谢朗笑着凑近,“那就只能咱们两个人去北塔玩了。”
薛蘅道:“你先等等,我把这一节看完再走。”
谢朗见她还在看那本《山海经》,一把将她手中的书抽出,道:“北塔每日午时有白鹤成群飞来憩息,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薛蘅只得站起,将《山海经》从他手中抽回,细心收回到薛忱的药箱中。
她想起回京后一直未见到小黑,便问,“小黑和大白呢?”
谢朗也颇感困惑,道:“我也没见到那小子,不知飞哪儿去了。”
谢朗未带一人,二人往城北策马走着,快到北塔山下,前方忽然过来一大队人马,人人衣着光鲜,仆从成群。
有人眼尖,看见谢朗,大呼道:“小谢,是小谢!”
一群少年公子呼啦围了过来,笑道:“小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大家正想找你去喝酒打猎!”
一名紫衣公子看见谢朗身边的薛蘅,大笑道:“我说小谢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原来是携美出游,忙不过来!”他见薛蘅脸拉了下来,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嘻笑着凑近谢朗,调侃道:“小谢,你打了三年仗回来,口味变化挺大的嘛,啥时开始吃素的啊?”
其余少年公子哈哈大笑。谢朗忙道:“我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是天清阁薛阁主。”
少年公子们的笑声顿时都卡在了喉咙里。众人面面相觑,俱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人虽然年少不羁,风流成性,但总是世家出身,长幼尊卑还是分得清的。两百多年来,这些世家贵族们,多有人投在天清阁学艺。少年公子们纷纷算着辈份,下马走到薛蘅跟前,磕头见礼。
“涑阳陈杰,拜见掌门师叔!”
“涑阳卫尚思,拜见掌门师叔!”
还有人道:“菏州蔡绎,拜见掌门师叔祖!”
先前出言调侃的那名紫衣公子算了半天,终于算清了辈份,想到族中那位太叔公族长严厉的面孔,他只得老老实实下马,在薛蘅面前叩头。
“涑阳姚奂,拜见掌门太师叔祖!”
四一、思君滋味原是酸
谢朗没憋住,笑出声来,其余少年公子听见,也是挤眉弄眼地窃笑。
薛蘅淡淡道:“都起来吧。你们虽有长辈为天清阁弟子,但都不是我乾字系的,我也不是你们的什么正牌长辈。以后见了我,不必行此大礼。”
紫衣公子如闻大赦,灰溜溜站起来,和一众少年公子牵着马,站于路旁,让薛谢二人先过。
谢朗微笑道:“蘅姐,我们走吧。”
薛蘅眉头微皱了一下,策马前行。谢朗偷偷向少年们挥了挥手,在众人的挤眉弄眼中得意跟上。
二人身后,笑闹喧嚷声响成一片。卫尚思过来向姚奂笑眯眯道:“小姚,原来你还比我低两辈啊,快,叫声师叔祖来听听!”
“我当不了师叔祖,当回小姚的师叔也不错!”蔡绎来了精神。
姚奂气得直跳脚,揪住他的耳朵道:“那我表姨嫁给你表叔公,这笔帐如何算?”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蔡绎连忙求饶。
姚奂认了真,怒道:“以后他妈的谁和我算天清阁的辈份,我就和谁急!”
“算了算了,以后都别再开这样的玩笑。说起来,我们都不是什么天清阁的弟子,也不用这么计较什么辈份。你们看,小谢不也称阁主一声‘蘅姐’吗?本就差不多的年纪。”
“嘿嘿,不过,这小谢也忒殷勤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新相……”这人话音未落,马上被众人的“嘘”声打断。
卫尚思看着薛谢二人的背影,笑得贼兮兮,道:“你们不知道内情,那是小谢和薛阁主这几个月‘生死与共’的情谊。否则,依传说中薛阁主的性子,小谢这么叫她,她不得扒了他的皮?”
“什么几个月‘生死与共’?快说一说。”
谢朗秘密去取《寰宇志》,极少有人知道,外间只知他奉圣命去南边巡视军情。此时,听卫尚思这么一说,一众少年好奇心大起,拉着他要一听究竟。
因为顺着风,薛蘅将这些话隐隐约约地收入耳中,不由秀眉微蹙。
谢朗却没怎么留意,兀自指着道边的风景,一一介绍,正说得起劲时,薛蘅忽然勒住了马,肃容道:“师侄。”
谢朗吓了一跳,忙道:“蘅姐,怎么了?”
“明远……”薛蘅见他这样子,将面色缓和了些,道:“咱们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以后,你还是叫回我师叔吧。”
谢朗呆了半晌,闷闷道:“不行,我叫不出。”
“我本就是你师叔,有什么不行?”薛蘅急道。
“不行就不行。”谢朗硬梆梆道。
薛蘅本待发怒,见他满面倔强的神情,心中某处,莫名地软了一下,默然片刻,和声道:“你若真的不愿意,没别人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蘅姐’。但有别人在的时候,还是按回辈份叫吧。”
谢朗这才高兴起来,四顾一番,笑道:“现在没别人吧?”
薛蘅哭笑不得,他已连声叫道:“蘅姐!蘅姐!”一边叫,一边大笑着策马跑开。
北塔在京城偏西北角,塔高七层,建在湖边的小山上。若登塔远望,京城风光尽收眼中。而湖心亦有小岛,绿树荫荫,每日均引来成千上万只鹤鸟来岛上憩息,故北塔山历来游人如织、商贩云集。
薛蘅与谢朗将马拴在山下的石柱上,拾级而上。谢朗心中说不出的愉悦欢喜,更觉一身似是有使不完的劲,总是连踏数级,跃上去后再转过身,笑着看薛蘅慢悠悠走上来。
这日天空似晴非晴,从树荫里透进些阳光,碎碎斑斑,闪在青石台阶,也闪在谢朗的笑容上。
薛蘅抬头间看见这笑容,忽想起他双臂受伤那日,倒在青松下,阳光也是这样照在他脸上。她停住脚步,轻声道:“明远。”
谢朗一步跃下数级石阶,跳到她身边,笑道:“蘅姐,口渴不?”
薛蘅微微摇头,凝目注视着他。谢朗渐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蘅姐……”
“明远,对不起。”
谢朗微愣,竟莫名地脸一红,呐呐道:“什么对不起?”
薛蘅望着他,诚恳道:“此次护书进京,我没有事先对你说明以身为饵之计,害你遭遇重重磨难,还累得你双臂受伤,我……”
她说话时神态认真,谢朗看得呆了,口中只会下意识地一个劲念道:“没关系,真没关系,没关系……”
话到此,二人都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谢朗尴尬一阵,忽然笑道:“如此算来,我还要多谢蘅姐。”
“谢我做什么?”
谢朗一样样算道:“多亏有蘅姐的妙计,我首先完成了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其次居然和蘅姐联手杀掉了羽青这个平生劲敌,再者见识到了穆燕山手下大将的实力。第四……”
“第四是什么?”
“第四是结识了张兄那样的英雄豪杰。”谢朗违心说道。
“还有没有?”薛蘅微笑问道。
谢朗装作想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绷着脸道:“最后,咱们还满足了南梁国使臣大人的夙愿,好好地请他吃了一顿向往已久的拳头!”
薛蘅侧过头去,双肩微动。
谢朗哈哈大笑,又跃到她面前,展开双臂,道:“蘅姐你看,我的手已完好如初,还换来这么多好处,当然得感谢你。”
薛蘅止住笑,认真道:“可你毕竟是伤了骨头,万一要是……”
谢朗忙道:“真没事,不信你看!”他环顾四周,纵到路边一名卖桃子的农夫身边,拿过农夫用来挑担的扁担,再跳回石阶上,将扁担舞得劲风四朔。
薛蘅被逼得退下两级石阶,蹙眉道:“好了好了!”
谢朗兀自舞着扁担,舞到兴起处,一声劲喝,扁担脱手而出,直射树梢,将树叶震得簌簌而落。他再腾身而起,接住扁担,威风凛凛地落回石阶上,双目炯炯,望向薛蘅。
却听旁边有人低声骂道:“原来是个疯子!”
谢朗转头,这才发现路旁边的行人和商贩们正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有人摇头道:“这年头,不但鸟疯了,人也疯了!”
他俊脸腾地一红,尴尬万分地将扁担还给那卖桃的农夫,和薛蘅落荒而逃。
两人一顿劲跑,跑上数百级台阶,待人群渐渐稀少,才停下脚步。谢朗已笑得直喘气,薛蘅也是忍俊不禁。
正笑时,有人从山上下来,骂道:“哪里来的大鸟,真是发疯了!”
另一人道:“得想办法让锐武营的大爷们来把这两只鸟射杀了才行,这样下去,北塔山的白鹤会被吓得一只都不见。”
薛蘅心中一动,拦住一名中年大婶问道:“请问大婶,你们所说的两只大鸟发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婶拍手顿足,道:“也不知哪里来的两只疯鸟,这几天每天来追赶湖心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