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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郑桓宇小心翼翼的上前提醒:“事发突然,少主的行踪既已曝露,京师再不宜久留,而眼下冬至临近,少主体内寒毒恐怕又要肆虐,轻骑部已整装待发,望少主即刻启程回王府疗养才好。”
“放心,我从不允许同样的错误上演两次,大哥也不是傻子。”慕容轩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往后推延十日罢,我还要去趟天义门,你也暂且放下其他事,让凌右使完事去老地方见我。”
“是!”
郑桓宇立即应声,风卷落叶,视线一晃,眼前已不见慕容轩的影子。
远山枫林似火,吹落庭院的金红色叶片打着旋儿寸寸移动,浓烈张扬的色彩仍掩不去萧瑟。
郑桓宇在感慨少主接近登峰造极的轻功时,也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在很多时候还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什么,就必须拿走另外一点什么。再所向披靡的人,也总有捏不住的软柿子——只愿这枚软柿子不要在到手之前被旁人发现才好。
郑桓宇离开后,这所供僧侣们日常浣洗的小院又重归宁静,偶尔有枯叶摩擦青石筑起的井台,发出细微的“唰唰”声。
有人有进院子,脚步极轻,土黄色衣袍拂过地面,挽着念珠的手拾起一支被主人遗忘的红头竹签。
梵文雕刻的三个字符跃入眼帘。
帝王思。
签底一行标注:金屋藏娇江山画,褒姒一笑负天下。
执签的手微微发抖,银丝般的长眉团成一簇,老和尚盯着签文看了很久,喃喃自语道:“天下……我佛慈悲,却将苍生福祉系于一名柔弱女子之身……殊不知历代江山,孽缘皆因情起,祸福难料啊……”
他兀自百感交集,丝毫没留意院门轻轻一响,一道黑影从房梁跳下,闪电般没入人群。
“禀告王爷,那小贼果真是女子,她和越王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喻空大师还为她解了一支签,签上说,得此女者,得天下!”
“我就知道不会简单。”
慕容博冷笑,他太了解他这个弟弟,慕容轩行事谨慎城府极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现身,那绝色少年身上定然藏有不便与人说的的秘密,无论真假,这唯一的“天下”怎能轻易落于他人之手?眼下的问题是,仅凭一面之缘如何获知女子的身份?跟踪慕容轩显然不可能,最强干的死士皆毙命于他手中,他似乎还和中原武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比之下,自己才是在明处的那个。
“王爷,小的这就去查明那女子的身份。”随侍大献殷勤。
“蠢材!尔等坐享其成岂不更好?他既有心,迟早会千方百计弄回家。越王府内有我们的人,盯紧点便好,省得在南淮招摇。”慕容博胸有成竹。
至此,这位将慕容轩咬定为争夺北陆皇权最大威胁的王爷做出了一个自命不凡的决定,他压根没想到此后望穿秋水以至北陆军队长驱直入南淮腹地之时,他那英明神武风流不羁的六弟还没能将区区一名女子带回北陆。
沉璧照着慕容轩指明的方向一顿猛跑,远远看见后山钟塔下站着两个人,依身形推断应是程怀瑜和姚若兰,她放慢步子,左右张望着低唤:“青……”
“我在这。”几乎同时便有人应答,声音来自她身后。
沉璧讶然回望。
金风细细,叶叶红枫坠,林梢漾起层层绚丽的波浪,如同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画中走出的男子自是不沾凡尘的谪仙,淡淡一笑,山河失色。
“木木……”沉璧怔怔的呢喃:“我一直在找你。”
“我也一直在找你,可能不巧错过了。”仿若星辰落进了深邃的湖泊,他温和的注视她,轻描淡写的说。
“但我还是能找到你。”埋葬在心底的伤感一点点弥漫,渐渐的,连呼吸都被渲染得潮湿,而她仍然在微笑,笑到双眼氤氲开濛濛雾气。
“你怎么了?”韩青墨终于发觉不对。
“没什么,”沉璧努力抛开无关正题的阴霾,调整好情绪:“我想知道,你……既然清楚怀瑜的身世,又为何……当局者有失理智可以理解,但旁观者是不是不应该掺杂进自己的情感取向?”她咬咬唇,音量渐小,实际上她也还混乱着,理智上,她是赞同而且佩服姚若兰的,但情感上,她觉得只要程怀瑜愿意,远走高飞也未尝不可。
“我只是帮他选择更想要的。如果换作你,你会愿意拼尽所有去争取一样对你而言陌生的形同鸡肋的东西吗?只因有人忽然告诉你说那是你的,你必须得到,哪怕是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韩青墨平静的反问。
“我……可是……”沉璧绞着双手,下意识的看向远处的程怀瑜。
韩青墨的目光掠过沉璧的手,停顿。
皓白的腕间,玉色缎带在阳光下泛着奢华的银芒,就在方才,他终于见到了她所说的异族朋友,才明白,难怪这件物品会令他觉得眼熟,见过那么多次的,换了一个地方,居然没能认出来。
更不敢相信,那个人居然是他。
“青墨!”沉璧的语气忽然变得急促:“他……他真的动手了!”
韩青墨蓦然惊醒,只见程怀瑜身形一动,挥掌拍在姚若兰颈后,旋即接住她倒下的软绵绵的身子,拥在怀中,良久,竟一动不动。他心知不对,视线稍稍偏移,果不其然,怀瑜脚边的草丛中,隐隐透出匕首的寒光。
有些吃惊,他想不到,姚若兰会选择以死相逼。
沉璧显然没留意细节,她正要上前,被他拦住。
程怀瑜抱起姚若兰,一步步走下山来,眼中空无一物,似被抽去了灵魂。
他不忍再出言相劝,因为就连沉璧都能看见,粘稠的血渗出怀瑜的指缝,一滴滴,滑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随即接二连三的溅开,没入满地耀眼的红。
“怀瑜!”沉璧忍不住唤住他:“……你受伤了!”
“她不愿意的。”程怀瑜没有回头:“我送她回家。”停了停,他的声音仍止不住颤抖,“她说,程家上下几百口人命,不能全给我陪葬!”
沉璧顿时哑口无言。
韩青墨脚下一滞,对准怀瑜昏睡穴的手缓缓垂下,眼睁睁的见着那飘逸的白衫融进铺天盖地的红叶中。
下山的路,一步比一步沉重,美丽的六角枫陷入松软的泥土,所有的倔强与坚持,只剩疲惫和心痛,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唇畔的芳香,以及,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怀瑜,你不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果可以,谁都愿意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毫无顾忌的索取想要的东西,没有责任,没有负担,天塌下来也无非是晒不到太阳。可是,当一切反过来,当你必须为你周围乃至所有人撑起一片天时,哪怕你真的还是个孩子,也只能一夜长大,那就意味着,你必须割舍掉很多东西,比如,曾有过的天真快乐单纯和美好,因为你将要面对的另一个世界,千疮百孔。
漫步走过城中为两大家族联姻早早铺就的张灯结彩的迎亲大道,沉璧也不得不承认,任何安慰的话语对程怀瑜来说都很苍白无力。她明白失去的滋味,也明白,真正的伤痛,是不会坦呈在人前供人同情的。
“青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最近别出现在怀瑜面前比较好?”
几名孩童举着糖葫芦兴高采烈的追逐着从沉璧身边跑过,她怅然的叹了口气,缓下脚步。几天前就看到青墨在收拾行李,想必是不打算久留了,可他似乎没打算告诉自己下一步打算,尽管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起游笑愁这个名字,但有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
既然没有人情可讲,沉璧的想法也很简单,由她而生的杀戮,她要陪他承担。
“姑娘请留步。”应答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梨花带雨
沉璧讶然回头,发现一直默默跟着她的韩青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她第三次见到的祈州庄稼汉,只不过,换了身普通装束,走在大街上也不容易被认出。
“怎么又是你?”
“在下郑桓宇,奉少主之命,给姑娘送一样东西。少主还让在下转告姑娘,最近如无要事,尽量少在京城街上晃荡,以免招惹事端。”
沉璧疑惑的接过郑桓宇递来的绸布包,打开了,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玉铭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案。
“请姑娘随身携带,他日再遇麻烦时出示此物,自会有人前来相救。”郑桓宇在一旁补充。
“有那么神奇吗?”沉璧好奇的拿起铭牌把玩。
郑桓宇笑而不答。少主出手相赠的,哪样不是罕见之物,天义门徒不乏叱诧风云的各派掌门,遍布江湖的眼线众多,谁会不认得门主令?换作北陆亲贵,更是一眼就能识别出铭牌中央的古鲜卑文“越”字——边关重军将领手中的虎符,无一不是“越”字的半边,见者必定肃然起敬。
“姑娘只需收好,少主当然希望姑娘用不上,留在身边……”言至此处,郑桓宇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接着忠心耿耿的转达了一句与少主行事风格极不相称的话:“留在身边,也能做个念想。”
好在沉璧没有笑,她慢慢折叠好绸布包,显是斟酌一番后才开口道:“无功不受禄,况且这次是他救了我,我怎么还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替我谢谢他,就说不用这个,沉璧也不会忘了朋友。”
“这……”郑桓宇万没料到沉璧会拒绝,直到沉璧将绸布包送到眼前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忙劝说道:“这东西也不是很贵重,北陆诸侯每年进贡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少主心情好,想送谁便送了,也没别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几公里外的慕容轩连打几个喷嚏,心情无端郁闷起来。
郑桓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就此打住,心中忏悔不已,只祈求少主看在他是在努力完成差事的份上,将来不要责罚得太厉害。
沉璧见郑桓宇频频擦拭额角,知道自己此番举动让他不好回去交差,而且人家都说了没别的意思,真要拒绝还显得自作多情,细想之下忽觉好笑:“那就是说,你家少主对别的姑娘也慷慨大方得紧咯,不过……照他那习性,再多宝物也不愁送不完哪!”
几句嘀咕传进郑桓宇耳中,他暗自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擅自应声。下一刻,手里多了一方粉色丝帕,沉璧轻快的声音让他松了口气。
“只要我不是最后那个让他破产的就没问题。”
郑桓宇胡乱抬抬手便算擦过汗了,他悄悄的将帕子塞进袖中,抬眼见沉璧拎起铭牌顶端的金绦绳往脖子上挂,目光却不住的往他身后飘。
一个漂亮姑娘站在护城河桥头左顾右盼是很引人注目的,郑桓宇见周围回头率渐增,不得不提议道:“在下送姑娘回去吧。”
“不用,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可能走散了。”沉璧有点纳闷,青墨怎么也会有跟人跟丢的可能性?
“姑娘回去等岂不更好?他若见不着姑娘,自然也会先回去看看。而且,”郑桓宇压低了声音:“少主的兄长也还留在京城,姑娘莫不是还想再撞见?”
“不,不想。”沉璧胳膊上冒出一层小疙瘩,无奈道:“那好吧。”
郑桓宇微微侧身让沉璧的先行下桥,不料她走了没几步,裙角被人扯住。
“姐姐!”稚嫩的童音。
沉璧低下头,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小男孩。
“姐姐,给你!”
小男孩举起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挂在山楂上的糖汁令人垂涎欲滴。
沉璧忍俊不禁:“姐姐不吃,你自己留着。”
“小西自己有,大哥哥说这串是买给姐姐的,他还说姐姐吃完了也要乖乖回家,一定要回自己的家。”
“那位大哥在哪里?”沉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顺着胖乎乎的小手指去的方向,只看到兜售糖葫芦的老人。
沉璧失神的往前走了几步。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没有一张相识的面孔。
她不甘心的睁大眼,然而,视线却开始一阵阵模糊。
记忆的潮水退尽,穿透十多年前的时光,同样熙熙攘攘的街道。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女孩艰难的穿行其中,经过卖糖葫芦的小摊,几番踌躇,他轻轻摇醒打瞌睡的小女孩:“璧儿饿不饿?”
梦中的肉包子飞走了,小女孩乖巧的摇头:“不饿。”
“想吃糖葫芦吗?”
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甜香,小女孩依然坚定摇头:“不想,很腻。”
“那……哥哥想吃。”
少年买来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抱着妹妹坐在背风处,一颗颗喂进她嘴里。
“甜吗?”
“甜,可你为什么不吃?”
少年笑得很满足:“哥哥方才只是累了,但是看见璧儿吃糖葫芦的样子就会有力气,所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