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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吗?”
“甜,可你为什么不吃?”
少年笑得很满足:“哥哥方才只是累了,但是看见璧儿吃糖葫芦的样子就会有力气,所以哥哥今后要努力,要买很多糖葫芦给璧儿,然后璧儿就要像今天这样开开心心吃完,好吗?”
“哥……”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上少年的颈项,小女孩的嗓音娇娇嫩嫩:“只要有哥哥在,璧儿每天都很开心。”
依偎在你身边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哥!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为什么不见我?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都把我当包袱,生怕挨着了就会甩不开吗?”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糖葫芦“啪”的摔到地上,沾满尘土,撕心裂肺的疼痛化作无助的低喃。
“为什么……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不需要你像小时候那样寸步不离,我甚至可以照顾你……”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不明内情的郑桓宇急得团团转,要是被少主碰见沉璧蹲在街头哭成这样,不暴跳如雷的拆了整条街才怪。
可是沉璧只当他不存在,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如入魔怔般盯着脏兮兮的糖葫芦,然后慢慢伸出手,似要重新捡起……
郑桓宇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找人将自己打昏再抬去见少主,这样就不必接受少主对沉璧一举一动乃至一个表情的不厌其烦的细致盘问。
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看热闹,一辆马车还未停稳,车上便跳下一个人。
“沉璧?!”
程怀瑜震惊的弯下腰,待确定没认错人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将沉璧拉了起来。
梨花一枝春带雨。
沉璧打小就生得水灵,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但以程怀瑜的判断,美人的前提是女人,他见惯了沉璧堪称彪悍的伶牙俐齿,早就忽略了她的性别。
于是,他将不规则的心跳归咎于偶遇沉璧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人?”
焦虑,却也不自觉的柔缓了声调。程怀瑜四下没见着青墨,自然而然的,将不善的目光投向沉璧身边的男子,但见他神情坦荡,眉目间也流露出殷殷关切,当下倍觉奇怪。
沉璧遭遇罕见的悲伤情绪大爆发,正郁闷得死去活来之际,猛然被人打断,她泪眼朦胧的望着眉峰微锁的年轻男子。过了好一会,慢慢反应过来。
“眼睛进沙了……干嘛这幅表情看着我?”浓浓的鼻音,不满的语气,很明显的没有发泄够。
一切恢复正常。
程怀瑜放下心的同时不免有些遗憾,见此情景也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瞅瞅地上的糖葫芦,索性朗笑出声:“多大的人了,掉了串糖葫芦竟哭得这么伤心,来来来,哥哥再给你买一串!”
一边说着,一边给小猴子使了个眼色,小猴子屁颠屁颠跑开,片刻功夫,竟将卖糖葫芦的老人带了来。
“爷,这儿有山楂的、金桔的、葡萄的、裹芝麻的、裹瓜子仁的、裹核桃仁的、填枣泥的、填豆沙的……不知姑娘爱哪口啊?”
草桩上插满各式糖葫芦,排列整齐的大小果实穿在竹签子上,外层裹着透明糖稀,红橙黄绿紫,像一颗结满硕果的小树,煞是诱人。
有其主必有其仆,小猴子搅浆糊的功力也是一流的。
围观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三三两两的陆续散去。
沉璧目瞪口呆,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程怀瑜若无其事的挑了串个大的山楂放在她手中,自己也取下一串咬了一口:“尝到甜的时候,就会暂时想不起苦的味道,不信你试试。”
白衣如雪的男子在浅金色的阳光下微笑,晶莹的瞳仁坦承着一种清冷而又脆弱的纯净,仿佛阳光照进湖心深处,折射出无关于己却毫不吝啬于他人的温暖。
沉璧低下头,依言咬下一颗熟透的山楂,酸酸甜甜的沁凉触动味蕾,驱散了堆积胸口的烦闷。
“你要去哪里?”她随口问道。
“去姨母府上,送贺礼,还有些杂事。”程怀瑜的口吻听着很寻常。
沉璧没说话,接连吃下两颗山楂,再抬头,见到的是弯成月芽儿的眼。
她不屑的皱皱鼻子,一巴掌拍上他额头:“笨啊,你以为只有笑才能装出无所谓吗?到人家府上以后,不要笑,不要轻易笑,和平常一样,继续扮演温文尔雅举止有礼谈吐不俗的贵公子就对了。”
“我可不可以认为这是委婉的赞扬——你总算承认我温文尔雅举止有礼谈吐不俗了。”
“可以,不过最准确的定义是安慰。”
程怀瑜又一次笑了,在他自己尚未察觉之前,浓浓的笑意已漫上眉梢嘴角,俊秀的面孔数日来第一次焕发出生动的神采。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倒是一直在等你们安慰,可算在有生之年等到了。回头记得替我转告青墨,有些东西还是不要掩着藏着为好,无视兄弟就算了,兄弟我心胸开阔,得罪小女子可不成了,瞧我至今都还不时挨戳呢!”
“谁戳你了?青墨和你又不一样……”沉璧回嘴回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怀瑜别有所指,俏脸“腾”的一下涨红。
程怀瑜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话,招手唤来小猴子:“我先走一步,你驾车送姑娘回梨香苑。还有,”他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卖糖葫芦的老人,接过他手中壮观的“小树”,笑眯眯的吩咐道:“剩下的带回去给姑娘吃个够。”
陌路之局
“属下愿向门主领罚!”
空旷的大厅回荡着清冽的声音,沉重的石门在紫衫男子身后缓缓阖上,他面色淡然,话语中亦不带任何情绪。
前方数重幔帐后,端坐着一个人,他“啪”的扔掉刚收到的信报。
“领罚?”桔黄灯火映上冰蓝眼眸,幻化成奇异的墨绿色,令人联想起漂浮在深海中的水藻,艳丽,却寒冷,慕容轩强压下怒火,慢条斯理的反问:“既然明知做错了什么,为何不去弥补,反倒急着来见我?”
紫衫男子沉默片刻才开口:“属下不打算再插手有关程怀瑜的任何事情,除此之外,万望门主不要伤他性命。”
“我曾给过你很多选择,包括这次带他走的机会,你都擅作主张的放弃了,如今却提出这般不情之请,凌右使觉得我可能办到吗?”
“四海承义,平定天下。天义门既担此名,历代门主所作所为也配得上群雄归依。”许是感觉到对方的咄咄逼人,紫衫男子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如今南淮国主无为而治,北陆对中原虎视眈眈,一旦相拼,祸及无辜百姓。属下从未违逆门主之意,因为属下相信门主最终是为造福苍生,但属下不明白,程怀瑜并非奸恶之徒,且才情胆识无一不出类拔萃,如果有朝一日由他来平定天下,未必不是苍生福祉,门主为何定要将他剔除?”
“仁者治天下,却不足以得天下。就算我不出手,他身边照样危机重重,你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慕容轩似笑非笑:“莫非,你还想替他打江山?”
“门主见笑,恕属下逾越,敢问门主想替谁打江山?”
尖锐的言辞,提问的人却举重若轻,点漆般的墨瞳坦然迎视着骤然犀利的蓝眸。
由古至今,庙堂江湖两条道,井水不犯河水,偶有暴政强施之下的绿林起义,绝大多数也是由受压迫最深的农民自行组织,有识之士或许会伸出援手,但从没有哪个江湖门派积极的进行幕后操纵,即便是以佛度众生为名的百年古刹少林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也懂得暗施救济明哲保身。无奈归无奈,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朝,他们干预不了的,也不想干预,老百姓只要能生存下去,也不会很在意皇城里坐的是谁。其实,江湖和市井都一样。
韩青墨选择天义门,也仅仅是想尽己之力护佑一方平安,尽己之力而已,比方说一座城池,一个村庄,所经之处,替他们讨还公道,避开乱军铁蹄。他没想过更远,只觉得比起身为臣子的父亲,江湖没有太多约束,能够做的也会多上许多。
他其实很早就发觉门主和他想得不一样,但他并没有抵触,甚至于有点跃跃欲试,对这位新任门主,他欣赏大过敬畏。自古英雄出少年,他也曾血气方刚的想过倾尽所有来扶助他打造一个太平盛世,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矛头会指向程怀瑜。
“兼济天下或是一己之欲,凌右使希望听到哪样?”
韩青墨闻言一愣,竟无从接话。
“归根到底,是你心中信与不信,又何必多此一问?”慕容轩慢慢走下书台:“如果不信,你现在大可以走出你身后那扇门,你的身份虽与普通弟子不同,但只要你今后对天义门的种种守口如瓶,我绝不多加为难。如果决定留下,你也无须多加解释,我看人从不走眼。对于方才提到的事,我相信凌右使是关心则乱,若程怀瑜真如你所说,对权位并无兴趣,那么对我也构不成威胁,我自会置之不理,不过,一旦他有所图谋,休怪我翻脸无情。”
冷冰冰的话语掷地有声,韩青墨的脸微微发白,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旋即掀开袍角单膝点地。
按照门规,作为门主左臂右膀的尊使不必对任何人行此大礼。
慕容轩不动声色,因他知道,韩青墨面对的不是自己。
韩青墨神色庄严,一如当年他初进天义门跪拜玄宗历代祖师牌位一般,手持紫影剑柄,耳边响起的是曾跟随师父立下的誓言,一字一句,鲜活如昨。
天行其道,侠义为尊。爱欲贪嗔,皆归尘土。竭此残生,向善除恶。死而无悔,永不离叛。
“属下誓死效忠天义玄宗,但至亲之人是属下的底限,请门主不要忘了今日所言。”他顿了顿,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这是门主需要的暗中支持程家的大小官员名单,就目前来看,亲贵不在少数,可见外戚段家渐失人心。兵部郝、鲁、高三大主帅是元帝亲信,自然也是维护程家的。”
言毕,他将信笺放在石阶上,起身欲走,冷不防斜侧的慕容轩劈手挥来一股强劲掌风,他本能的沉肩回臂,倒退数尺,回头只见光影一动,慕容轩已欺近跟前,二话不说的连连出招。
他未及多想,左挡右闪避让开来,不容慕容轩转圜,他一个扫堂腿,眨眼便逼还数招。
高手比试,或攻或守,皆如迅雷驰电,未曾点到即已收势,拳脚间却包含了精深的武艺。
几番拆合,两人都在心底暗暗为对方叫好。慕容轩掌心翻转,扬手接住数尺之外飞来的一柄短剑,韩青墨立刻会意,寒光一闪,紫影出鞘。
韩青墨诸多功夫中最引以为傲的首选剑术,难得棋逢对手,全神贯注之至,信心满满。岂料一柄寻常短剑到了慕容轩手中,无端生出百般变化,空气中银虹紫潋交错,他渐渐退攻为守,应接起来竟倍感吃力,惊愕之下,忽觉手臂一麻,“哐”的一声,紫影脱手坠地。
头脑瞬间一片空白,难以置信。
慕容轩若无其事的替他拾起剑。
“紫影绝情!”他兴致盎然的把玩着:“看来凌右使离绝情的境地还远哪。听说玄宗上一位绝情剑的主人,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就连前任门主都只能望其项背,凌右使有幸得其亲授,却又为何羁绊,迟迟未能进益上层呢?”
似被什么蒙住口鼻,无法思考,更无法呼吸,韩青墨面无表情的接过慕容轩递来的剑,剑锋朝下,双手叠握:“属下谨遵门主教诲,定不辱没师门!”
夜雾沉沉,寒露微降。
满桌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沉璧没心情吃,干脆让人撤了去。她独自坐在梨香苑的凉亭中,心不在焉的玩着九连环,不时抬眼看向空荡荡的大门,结果一直等到月华初上,仍没见着一个人。
她中午回来的时候经过程府北大街,沿途都有家仆在清扫路面,除程府自家马车外,一律不得通行,据小猴子透露,今晚有皇亲国戚要来程府作客,怀瑜去姚府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贵宾接到家中,想必也免不了应酬。
可是,青墨到底去了哪?
“咔”的一声,好不容易解开的一环重新被套回去,沉璧发了会呆,恹恹的重来。
她想不通一直呆在自己身旁的青墨什么时候变成了郑桓宇,被那串突然出现的糖葫芦一搅合,她都忘了问,后来再记起,郑桓宇也早已悄然离开了。为此她还歉疚了好一阵,毕竟他是慕容轩派来的人,自己如此失礼的对待总显得不大好。
慕容轩……
沉璧拽出贴着里衣的铭牌仔细观赏,朱红血玉在亭角灯笼的微光下愈发显得温润通透,就像一块久经年月的琥珀,隐隐能看见细致的纹路。即便不是行家,也并不影响贵重物品对人们的天然吸引力,除去它带有的某种号令功能,沉璧断定这玩意本身就属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