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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破马居然要五十两?!”
马贩子老张分外荣幸的与晚雪公子程怀瑜分享了同等待遇——口水洗脸。
不过,他表现得没有程怀瑜那么激动,只是用手抹抹脸:“已经是最低价了。”
“我……唔……”
沉璧正欲大肆发挥砍价口才,慕容轩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看渐趋明朗的天色,与此同时,摘下她腰间的荷包,毫不犹豫的扔给老张。
“为什么是我付钱!”沉璧眼睁睁看着积攒多年的全部身家顷刻为零,心疼得无以复加。
“因为我没钱。”慕容轩答得痛快:“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等事情办完了,酬金自然不会亏待你。”
“你……”
“呵呵……”老张数银两数得笑出声来:“我就喜欢痛快交易,剩下的二两银子姑娘收好,这匹马归您了。”
“慢着!”沉璧见事已至此,只得重新换上笑脸:“我们还要去别处办点事,眼下正巧赶上放马的时辰,烦你将它一起牵出去城外的水草地里喂饱了再交货,最多两柱香功夫,我们在城门外的老槐树下碰头。”
“成!”谁不巴望能多点机会欣赏小美人,虽然那凶婆娘的眼神有够彪悍。
“还有,”沉璧笑嘻嘻的朝墙角努努嘴:“我姨娘腿不好使,那头小毛驴先借用一下,出城的时候就还你。”
小毛驴呆头呆脑的打量着陌生人,哞叫了一声算是替老张作答。
朝阳给沉璧的小脸笼上一层金辉,连带着她的笑容都变得绚烂起来,慕容轩看在眼里,背上又沁出一层细汗。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沉璧哼着儿歌赶毛驴,悠哉游哉,全然不顾驴背上有人黑着脸磨牙。
街上的行人慢慢多了,推车的叫卖的、赶路的赶集的、小孩哭大人哄……野营用品采购齐全了,驮着大包小包,两人一驴混在热闹的人流中倒也不显眼。
这一天与平常没什么两样,除了城门口的堵塞。
离重兵把守的城门越来越近,慕容轩的神经不免有些紧绷。他冷眼观察了沉璧很久,她的神情一直很恬静,毫无心机的单纯模样。但他心里仍在打鼓,之前她状似随意的脱口说出他的来历,他的确吃惊不小,转念一想,冰雪聪明的女孩耍的不过是险中求生的手段,但也足以让他对她刮目相看。然而,也正因如此,他不得不怀疑她是否会设计暗算自己——如果在城门口有个闪失,脱身恐怕更难。
慕容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鹜,他出其不意的拉过她的手,食指暗暗上移寸许,扣紧人体脉门——她说过她不会武功。
沉璧不明所以的转过头,他忙挤出点笑来,脸上的白粉又扑簌而下。
“很多官兵……”一时想不出话来搪塞,他只好提醒她注意众所周知的事实。
“别怕,我有办法。”
攥在掌心的小手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拍拍他的小臂,慕容轩不禁一愣,低头对上一双有些了然的眼睛——
沉璧冲他安慰的笑了笑,不就是害怕么,说出来也不丢脸。平白假笑什么,看那粉掉得……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块帕子,装作给他拭汗,将其中裹着的脂粉全补了上去。
慕容轩浑身僵硬着,等她忙完,纤巧的小手再次主动牵起他的,不紧不慢的随着排队候检的人们向前挪动。
黄衣垂髫的背影,衬着阳光,暖融融的。
危难当前,慕容轩花了点心思用来走神。
沉璧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回来,小声嘱咐:“呆会你尽量不要说话,适当给点面部表情就行了。”
“姓名?户籍?”
“姚佳,苏北玉溪村三等庶民。这是我姨娘刘氏,”沉璧不慌不忙的举起手中的药罐:“她前日患了重伤风,嗓子还嘶着呢!累得我三更天就下床熬药备在路上用。”
守门的小头目将沉璧上下打量一番,余光顺带着扫过慕容轩,往簿子上记了几笔。
“出城干什么?”
“上月初姨父与姨娘拌了几句嘴,负气离家未归。村里二狗子跟着孙铁匠去了趟临安,回来头件事就是进了咱家门,说是看见姨父在临安另娶了妾室,姨娘听了自然气不过,在家哭闹不休。隔壁的六婆说……”沉璧编起三流剧本有如行云流水,配合着扯下襟前的帕子挥得心应手:“姥爷想着姨父素来疼我,便让我陪着姨娘去说说理。官爷你倒是给句公道话,男人是不是都像姨父这般朝秦暮楚?”
慕容轩目瞪口呆之余,忙接过沉璧甩来的帕子连连擦拭眼角。
小头目“啧啧”摇头,心想就冲你姨娘那副尊容,换作老子早八百年就跑得没影了,不过,眼前这妞倒是养眼哪,于是又贼笑道:“小妹子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男人是不多,但眼前不就有一个么!”
“官爷真会说笑,奴家这身份哪配得上您。”沉璧含羞带怯的侧过身子:“姨娘您就别哭了,等去了临安我再帮您好生劝劝姨父。”
“行了行了。”小头目意犹未尽的下令放行:“妹子你先办事,来日方长,等回城了再找大哥叙叙。”
小毛驴“得得”的颠过门洞,城墙上贴着大幅通缉令,画中男子的眼眸碧蓝如海,可惜沉璧压根没注意,她只看见追风堂的小伙计早已牵着吃饱喝足洗刷干净的玉花骢候在老槐树下。
马前失蹄
眼看只差一步就要通过城门了,两人没来得及舒口气,后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几匹快马将人群冲散,为首的军官高举一副卷轴高喊:“府君令,柳氏绸缎庄昨晚被歹徒劫走了一名下人,八成与潜伏城中的通缉犯有关,弟兄们可都放亮招子,他们若是出了这道门,大伙儿就得全体掉脑袋!”
言未毕,手中的卷轴迎风展开,笔墨尚未干透,倒也不妨碍众人辨出娇娇俏俏的女儿身,明眸皓齿,唇若点朱,除了沉璧还会像谁?
这、这也太快了吧?就算太阳真从西边出来,柳二小姐也不会在午时之前睡醒,更让人困惑不解的是,那副寥寥数笔却有如神助的丹青又是从何得来?
“画得还不错,比真人好看点。”
沉璧尚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便听见慕容轩的戏语,紧跟着肩头一紧,整个人被他拎至半空,刹那天旋地转,她茫然坠落到一个陌生的怀抱。慕容轩甩鞭清斥,玉花骢一个挺身,扬蹄而去。
浑浑噩噩中,扬州城楼逐渐淡出了视线。
城楼往东南三百米处,醉仙楼,邀月间。
满桌精致茶点一样未动,临窗而坐的程怀瑜蹙眉望天,琢磨自己最近是不是该寻处庙烧炷香,生意上的破事也就算了,多少都是赚。让这位大少爷心烦的是,他昨晚躺床上回味了半宿白天听的曲子,不觉成痴,大清早就不计前嫌的赶去柳府,想找沉璧切磋讨教,结果,琴还在,人……却凭空不见了。添堵到了这份上,离喝口水都噎着的境界还远吗?
程怀瑜心不在焉的在屋子里踱了两圈。
那丫头去了哪里?据说苏州混进了北陆的探子,她是被人劫走的吗?与其寄希望于官府的办案效率,不如动用程家分设在十六州钱庄的眼线。
怀瑜走回桌边,熟门熟路的挥笔泼墨,杏眼桃腮的女孩又一次跃然纸上,似乎比在柳府应急而作的那张更为生动,他满意的端详片刻,转身热情招呼刚上楼的韩青墨:“老兄,咱俩也去凑回热闹吧?”
冷风“呼呼”灌进耳中,沉璧发现自己紧贴着慕容轩的胸膛,刚刚不安的挪动寸许,那只大手再次抓住她的肩头,伴随着沉璧的惊呼,慕容轩不耐烦的将她塞至身后。
“自己坐稳点,抓牢了!”
抓?抓哪儿?
沉璧揪住慕容轩被风鼓起的衣袖。
前方很快出现一条河,玉花骢跃上浅滩,兴奋的嘶鸣盖过沉璧的尖叫,马蹄飞踏水浪,瞬间将紧追其后的同类甩开丈余,扔下大批人马隔岸兴叹。
河岸没了影,惊魂未定的沉璧还死死环住慕容轩的腰。
慕容轩忍了很久都没见她有松开的意思,只得深吸一口气:“……手下留情,勒死人也是要偿命的。”
沉璧的胳膊随着对方收紧的小腹往里交叠:“摔死不也没命了,将就着忍忍好么?”
几个时辰后,沉璧有气无力的趴在慕容轩背上:“喂,停停,我……我想吐。”
起伏不平的山路上,玉花骢速度稍缓,沉璧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也不管会不会扭断脖子,昏沉沉的松了手就准备往下跳——
“扑通!扑通!”
连续两声闷响,沉璧幸运的摔在一块软绵绵的“草地”上,摸摸完好的脖子,再去摸屁股,不料摸上另一个人的大腿,沉璧吃了一惊,总算清醒过来,而一旁的慕容轩早就脸色苍白的陷入了昏迷状态。
“你怎么了,哎……醒醒……”沉璧慌乱的摇着慕容轩,眼见一缕暗红血丝从他的唇角渗出,她才隐约记起他昨晚出现时似乎已经受了内伤——“你千万挺住啊,挺不住了好歹也要留句遗言啊,不然我体内的毒怎么解……”沉璧颤巍巍的去试探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却均匀的气流拂过,悬着的心才略微放下了些,将他拖去路边的树林里躲起来。
慕容轩此行并不是第一次来南淮,但绝对是最倒霉的一次。北陆与南淮两分天下,边疆交战旷日持久,他仗着一身好功夫,数次带领亲信潜入建安打探军情,谋划下一步的大举出兵。吞并南淮,问鼎中原,这可是父王毕生的心愿。前不久,他在京城的茶楼听人聊天,话题有关南淮皇位的继承人。南淮国姓高,现任君主高元昊年届不惑,体弱多病,正是立储的当口,得宠的嫔妃膝下均无所出,唯独皇后段氏诞有一子,年岁将近十三,性情顽劣。虽说高元昊迟迟没有颁诏与之不无关系,但众猜纷纭的流言也透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南淮皇室开国至今代代皆为高段联姻,感恩为虚,军权为实,段氏外公叔伯均为王侯将相,尽管表面不提,私下早已将储君之位视为囊中之物,肆意结党营私。高元昊不是傻子,自然不愿轻易受制于人。也有谣传三宫六院雨露均沾却不见结果,实为段家买通敬事房上下,为育龄嫔妃下药绝后,但无凭无据,终归只被好事者拿来磨磨嘴皮子罢了。高元昊对此类说法置若罔闻,似乎对子嗣多寡并不上心,于是民间又有了第二种诠释,相传高元昊早年曾与一位程姓贵妃伉俪情深,那名贵妃也为他孕育了麟儿,生产当日,高元昊便诏书天下立为太子,举国同庆。无奈那孩子红尘缘浅,未满十岁便意外夭折,程贵妃难捱丧子之痛,紧跟着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人寰。高元昊伤心欲绝,酒后数次狂言,只道此生再无牵绊,足见爱恋之深。一晃十余载,程贵妃娘家广蒙圣眷,一跃而成商行巨贾,富可敌国。更让人羡慕的是上天赐予程家的独厚资本,儿孙世代无一不是天资聪颖的俊男美女,相形之下,高元昊的失意之深就很容易被理解了。百姓茶余饭后常笑言,幸而程家后人均无为官意愿,不然南淮的左丞右相大概都会改姓程了。
慕容轩对程家并不陌生,南淮程家有皇室支持,旗下产业几乎涵盖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就连军火粮草都包含在内。然而,令慕容轩感兴趣的并不在此,而在程家早夭的长外孙,那个甫一出生便授以黄锻裹身的幸运儿,有人说他并没有死,只因段皇后善妒,为保爱子万无一失,高元昊早年有意将他从玉碟除名,对外宣称夭亡,实则寄养宫外,只等时机成熟的那一日接替自己荣登大典。也有人说高元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设法削弱外戚,巩固段氏江山。
空穴不来风,慕容轩向来不是偏听偏信的人,经过暗中调查和慎密推敲,他发现了一处疑点。程老爷子两年前撒手归西,程家偌大的产业竟然传孙不传儿,虽足以说明老爷子对长孙程怀瑜的喜爱程度,但于情于理不合,老爷子膝下不乏出色的子女,却都对这一决定有着不约而同的默许。程怀瑜的聪慧本就甚于常人,在父亲及众位叔伯的扶持下很快能够独当一面,广纳门客,官商互通,打点黑白两道游刃有余,因而威望骤升,阖府上下对他便是说成众星拱月也毫不为过……总之,程家对他的培养路数完全不止是成功的商人。无论如何,从他身上一定能查出点什么。
随从领命而散,他独自跟随程怀瑜来了苏州,途中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他的真实身份竟被官府获悉,庆原侯亲率御林军在苏州布下擒拿人质的天罗地网,待君入瓮。他自然不把此等平庸之辈放在眼里,不料大开杀戒之际却撞上旧疾复燃——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