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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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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生共死

  融融月光倾泻而下,沉璧也开始焦虑起来,她以为那些官兵会沿着大路追赶,顶多也就是在外围的树林里搜寻一遍,而他们几乎已经走进山谷内核——看来连连战败的南淮是将慕容轩当作了取胜的重要筹码。
  慕容轩则比沉璧冷静得多,他略一思量,伸手解开玉花骢的缰绳,一巴掌拍上它的臀部,受惊的玉花骢飞快奔向密林深处。
  “喂!”沉璧急了,一个女人一个瘸子,没有马怎么跑?
  “北陆慕容氏,单名轩。谁是瘸子?”
  慕容轩不理会沉璧的疑惑,拉起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撤离。没走多远,他便停下来,领着沉璧躲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不多久,沉重的靴底踩过杂草,有人举着火把走近,沉璧借着微光,看见几个黑衣蒙面人站在刚才的篝火堆旁翻弄余烬。沉璧大气也不敢出,料想他们已猜出逃犯就在附近,待要再看,一道凌厉的目光正巧扫视过来。
  沉璧的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几欲失声惊叫,口鼻处堵来一只冰冷的大掌,慕容轩在她耳边低语。
  “他们瞧不见你。”
  云深月眠,暗夜静得让人窒息,沉璧和慕容轩近在咫尺,但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一无所获的蒙面人窃窃私语着商量计策,沉璧没心思听,因为她捕捉到连串细微的脚步声朝自己踱过来,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慕容轩的胳膊紧了紧,下意识的将怀中娇小的身躯整个罩在袍袖下,似乎这样便会安全些。
  正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马嘶枭啼,有人忽然拔高音量快速喊了句什么。刚走出几步的头领回转身,当机立断的一挥手,一伙人沿着玉花骢消失的方向追去。
  沉璧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慕容轩,他似有察觉,轻咳一声放开手,各自坐远了些。
  “玉花骢脚力好,他们短时间回不来,我们暂且静观其变,等天亮再作打算。”
  “马儿跑了,你的腿又不方便,怎么打算?”沉璧闷闷的,五十两银子眨眼就没了,心疼一下也不为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慕容轩似乎不愿多说,他抬起左手,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右腕紧了紧。
  “南淮铁了心要拿你当人质,他们若怀疑你还在山林,就算不再折返,也会布重兵在外围死守。”
  “他们不是南淮官兵,”慕容轩平静的说:“官兵没必要蒙面,他们是北陆哪位皇子的手下。”
  “皇子?你是说,”沉璧迟疑道:“你的哥哥?”
  慕容轩自嘲一笑,是呵,他原本也不愿相信,但那人说的分明就是本族方言,父王的宠爱早为手足相残埋下了因。原是自己的幼稚,皇家,是永远不该有亲情的地方吧。
  所幸没人看见他的表情,谁都会受伤,张扬跋扈的面具戴久了,稍微放一放也好。
  黑暗里,一只小手摸索着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慕容轩动了动,他其实是想握住那只手,但它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哧溜”一下缩回去。慕容轩的手抚过自己肩头,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正当慕容轩对自己的特殊举动感到百般困惑时,沉璧也开始思绪万千,离开苏州不过几天,竟像过了几年,这些经历若是放在从前,是想也想不到的。她本本分分长到十几岁,忽然有一天就莫名其妙的陪着一个陌生人亡命天涯,从开始的恐惧被动到后来的同情怜悯,走到这一步,后悔也晚了,她和他的命运已悄然联系在一起,除非将他安然送出南淮,否则不用担心蛊毒,自己一定死在最前面。
  沉璧睁开眼又闭上,没有人喜欢无边的黑暗,因为容易联想到绝望,好在,还有个人作伴……如果这个人不是累她担惊受怕的始作俑者,感觉会不会就不大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有些动静,慕容轩站了起来,沉璧本能的拽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出恭。”某人答得恬不知耻,末了还加上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沉璧恨不得咬舌自尽,自己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对他有所依赖,根本就是两路人。她不声不响的缩回手,闷坐。
  好在慕容轩并没有走远,而且很快折回来,塞给沉璧两个热乎乎的椭圆球体,带着股甜香。
  “兔肉没了,拿这个垫垫肚子。”
  “这又是什么?”
  “木参果。幸好我埋得深,应该熟了,你尝尝。”
  沉璧剥去果皮咬了咬,质地有点像红薯,但汁水很足,甜丝丝的糯软。几口下肚,她才觉得饿了,捧在手上的木参果无异于珍馐佳肴,令人食欲大开。当沉璧意犹未尽的把最后一点果肉送进嘴里,才想起慕容轩连只兔腿都没啃完,十有八九也是饿着的。窘迫之际,头顶传来一阵鼾声,原来他早已睡着。
  沉璧松了口气,心虚的决定让愧疚烂在肚子里,作为补偿,她往慕容轩身旁挪了挪,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凉凉的胳膊。
  第二天大早,沉璧趴在草丛中醒来,一堆枯枝败叶几乎将她活埋。她爬起来四下看看,没见着慕容轩的踪影,不禁有些发慌。等了好一会,四下静得只有沉璧的呼吸声,她想了想,往不远处的山谷走去。
  尽管沉璧不停的强调自己没有偷看人洗澡的癖好,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步子迈得很轻,一张俏脸憋得比满林子桃花还艳,天地良心,她只是想确认慕容轩是否安然无恙。
  雾气不像第一次来得那么浓,沉璧轻而易举的看到了想看的画面。
  慕容轩背靠池壁而坐,半侧着脸,修长而结实的手臂惬意的搭在池沿,长发散落在潭石和草地上,饱含水泽的黑亮。
  “来了?”他的唇角微微一挑,慵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沉璧一惊,随即意识到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目光看向桃林另一端。
  雾气散得更开,缤纷落英中,五个黑衣人如鬼魅般闪现,悄无声息。
  “让我猜猜,你们是……大哥豢养的死士?”慕容轩处变不惊,仿佛在闲话家常。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六王爷无须多问,更不要让弟兄们为难!”
  铿锵数声,刀剑出鞘。
  沉璧的指甲掐进树皮,丝毫没感觉到痛,竟然也忘了逃跑,山穷水尽,她即便无计可施,也不愿就此放弃,犹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既是循温泉而来,想必也料到本王寒毒复发,想要什么何不趁早动手?”
  慕容轩的调侃反倒让刺客们有些犹豫,相互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敢轻易上前。
  “怎么?五位高手居然还怕一个内力尽失的人,大哥平日都是怎么调教的?”
  慕容轩的嗤笑让沉璧有些糊涂,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这等激将有何好处,莫非是在唱空城?
  转念间,只见五个黑衣人天女散花般纵身飞跃,各路凶器分从不同方向聚拢,直指慕容轩。说时迟那时快,慕容轩扬起右腕,左手迅如闪电的搭上腕间绑带,几道银光呈半弧形散开。喂有剧毒的袖箭自半空密集成阵,绝境处不留半分圜转余地,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当即有三人跌进热汤,余下两人险险避开,尚未站稳,慕容轩劈手接过自半空坠落的长剑,猛地掷出,当胸穿过其中一人。
  连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被剑刺穿的尸身扑倒在目瞪口呆的沉璧脚边,血溅罗裙,她勉强抑制住几欲脱口的惊呼,见那侥幸剩存的刺客目露凶光,疯狂挥刀冲向慕容轩。
  谁料机关算尽仍是百密一疏,慕容轩此刻已全无对抗之力,唯有听天由命的闭上眼,指端扣紧最后一支袖箭,只待与刺客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
  “救命啊!”
  沉璧听见自己的尖叫响彻山谷,接着“啪”的闷响,她扔出的土坷垃正中那人后脑勺。
  那人跳转身,腾腾杀气让沉璧徒生悔意,没来得及跑,明晃晃的大刀已逼近眼前。
  慕容轩气急败坏的怒吼:“住手!”
  没用,也晚了。
  沉璧不知哪来的胆略,斜身躲过来势汹汹的第一刀,一脚踹向刺客下盘,趁他腾挪寸许,自己连滚带爬的摸上尸体,用力拔出长剑。脑后疾风夹杂着谩骂呼啸而至,沉璧本能回手去挡——
  “噗!”
  腥热的液体喷了沉璧满身满脸,那人充血的眼瞪成铜铃状,似乎难以置信。大刀“哐啷”落地,沉璧呆呆看着长剑顶端戳着的尸身,良久,如梦初醒般甩开剑柄,跌跌撞撞退开几步,夺眶而出的泪冲开血迹,她用手胡乱抹着,血水糊住眼睛,诡异的鲜红。
  从未有过的恐惧包围了沉璧,她杀了人,她亲手将剑插进活人心脏,生物老师曾说过,大动脉切口的血就像小喷泉,原来是真的……不行,要去洗洗,洗干净就什么都没有了……
  沉璧神智混乱的冲向温泉,半途被人拉住,旋即撞进一个怀抱。
  “水烫……佳佳,是我,别害怕,我在这里。”
  沉璧攥紧衣襟,止不住的颤抖,像极了被抛上岸的鱼儿,嘴唇开合着,却吸不到半点空气。
  慕容轩抚着沉璧的背,一下又一下,难得的温柔耐心:“想哭就哭出来,没事,都过去了。”
  不多时,怀中传出小声呜咽。
  慕容轩松了口气,没来由的,眼眶有些潮热:“你怎么比兔子还笨,亏我浪费时间把你藏那么好,你却急着跑来偷看我。”
  沉璧咧咧嘴,想笑没笑出来,终于,放声大哭。

  生根发芽

  慕容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哄女人,不带任何□的拥在怀中轻言细语。而沉璧哭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他杀的人比自己还多,当下嫌恶的一把推开。
  慕容轩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工夫去琢磨,见她不哭了,便拖着伤腿去收拾尸体,想着那些人应该随身带着毒物,有用的就留下。
  沉璧瞪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目光半点不离慕容轩,看着他从死人身上掏出些小瓶罐,然后点燃火把……直到林外的青烟渐渐淡去,她才停止了抓土擦手的机械动作,抱膝蜷坐着,只觉身体里外都空荡荡的,没了灵魂,除了隐隐的腹痛还在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沮丧的捶捶肚子,是饿了么?连饿的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慕容轩将几包瘴毒粉撒在桃林外缘,以防有人再闯入谷中。回头见沉璧已烤熟了几个木参果在等他,那丫头只怕是受惊过度了,到现在还是恹恹的模样,小脸苍白,无精打采,看起来叫人心……疼?慕容轩晃晃脑袋,怀疑自己也跟着胆小退化了。他无非就是有点不舒服,刚才一番动作,多少影响到没有痊愈的内伤,今晚大概又要不眠不休了。
  “你若喜欢吃,晚饭我再多挖一些回来。”接过沉璧递来的食物,慕容轩忍不住找了句话说。
  沉璧盯着他的手摇头:“你加紧疗伤,这里不宜久留了,万一他们还有后援……”
  赶尽杀绝不正是大哥一向的作风吗?只不过,若是再多些人手,暗杀就变成了明杀,他毕竟身处父王眼皮底下,断不敢肆意至此。慕容轩冷笑着,抬头对上沉璧空洞的眼,脸部表情迅速柔缓下来:“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再过五日我便可带你离开,这之前你不要乱跑……桃花谷很安全。”
  “哦。”沉璧应了一声,不再多话。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当慕容轩第九次看到沉璧微蹙秀眉时,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观察未免太过仔细。虽想知道她哪儿不舒服,却又问不出口,只得作罢。
  午后的风轻轻暖暖,风卷起薄绡般的桃花瓣,纷扬如雨,洒满铺晒在草地上的衣裙。沉璧倚坐树下,裹着着慕容轩的长衫,宽大的衣摆盖住光裸的脚丫。
  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说不出的疲倦,却不敢闭眼,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令人几欲呕吐。
  沉璧努力搜寻着记忆中开心的时刻,比如,骑着脚踏车去江滩放风筝,和林楠抢吃一杯哈根达斯,坐在沉非臂弯里逛古香古色的元宵灯市,趴在窗前看着沉非晚归的身影渐渐清晰……
  快乐好像都和他们有关,而他们早已不在身旁。
  黄昏时分,云蒸雾腾,沉璧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将醒未醒的边缘,梦靥接踵而至。她头疼欲裂的挣扎了好一阵也没能睁开眼,四下黑漆漆一片,凉意由心生,感官所及均是阴森鬼影,惶然间,一只滴血的手破空而来,掐住自己的咽喉。
  沉璧拼命呼救却发不出声响,只得胡乱去掰那只怪手,但觉它越卡越紧,直至她躯体冰凉还全无罢休之意。万念俱灰之时,忽闻有人连声唤她,浑身一激灵,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浊气,下一刻,沉璧总算汗水淋漓的醒转。
  一双碧蓝的眸子跃入眼帘,毫不掩饰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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