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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果然够狠!够绝!也够蠢……杀了一个袁崇焕,寒了一干关宁旧将的心,他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
难怪祖大寿会在去留之间如此难以抉择。
寂静的夜里,冷风袭袭,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惊动了这父子三人,三人连忙垂手站立一旁,黑夜里有个和煦的笑声响起:“祖大人父子离宴解手,迟迟未归,大汗挂念祖大人,便让我等出来相寻……”“啊,范大人,宁大人……给几位大人添麻烦了!”一片客套的话语声中,他们逐渐远去,我这才敢站起身来。许是蹲太久了,这一猛然站立,顿觉两眼一黑,眩晕感顷刻间吞没了我。我忙闭上眼睛,等那股眩晕感过去。
这时突然有只大手摸上了我的额头,我被唬了一跳,惊恐的往后跳开一步。
睁开眼,一双湛亮的眼眸直接跳入眼帘,我才“啊”了声,后腰忽然被他揽臂托住。
“发烧了,居然还敢跑出来?”多尔衮微斥,言语中听不出他是当真关心我的身体,还是别有他意。
我却为他能准确的找到我的位置,感到万分惊讶。
“在这发呆吹风很有趣么?”他打横抱起我,大步往镶白旗的营帐走去。
我心中一懔,幡然醒悟,看来打从我出帐的那一刻起,身后就悄悄缀了跟梢的尾巴。我的一举一动早落在他人眼中,然后通过某种渠道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了在汗帐内饮宴的多尔衮。
他对我,果然仍是心存疑虑,是以才会处处提防!
只是不知……方才祖大寿父子的一番言论,可有被旁人听去?
应该不会吧?即使有人无意中听到,也不见得能听懂汉语,所以,应该没事的……
我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
多尔衮的喜怒难测,祖大寿的命运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甚至就连我自己的命运,也已完全成了个迷惘的未知数……
祖大寿约定由自己先回锦州做内应,以策谋取。初二若闻锦州放炮,则知他入城,初三初四若闻炮,则知事成。于是当晚盛宴过后,自带二十六人步行返回锦州,将一干子侄兄弟皆数留在了营地。
这几日我受了风寒,鼻塞流涕,低烧不退。我原想搬出多尔衮的帅帐,一来跟他这个大色狼挤一处睡,我觉得缺乏安全感,二来也可避免将风寒传染给他——我病了是小事,他若病了,那多铎肯定会拿刀剁了我。可是这个意思才刚刚挑出点眉目,就被多尔衮一口拒绝。
他对我的疑心、又或者说是好奇心,已经由暗转明,很明显的摆在了脸上,他给我的感觉是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绑着我,好弄明白我到底在搞什么鬼。
被人监禁似的生活真的一点也不好受,再加上感冒发烧,我难受得直想拿头撞地。如此病恹恹的躺了七八天,锦州方面始终音讯全无,祖大寿果然像只断线的纸鸢,一去不回。
初九这日大清早,我终于能从被窝里爬出来活动手脚了,可还没等在帐篷里兜上两圈,多铎怒气冲冲的嚷嚷声便从帐外一路传来:“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到底什么东西想不明白我不清楚,但却清楚这位小爷若是心情不爽起来,首当其冲倒霉的那个人肯定是我。
帐帘掀动,多铎满脸忿怒的走了进来,才打了个照面,他微微一愣,果然冲我开火:“滚出去!”我忙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绕过他往门口挨过去,才走了两三步,鼻梁上一痛,我与随后进帐的多尔衮撞了个正着。
“又想溜哪去?”我故作卑怯的行礼,小声说:“十五爷有令,让我滚出去,我不敢不滚!”多尔衮愣了下,忽然放声大笑,搂着我的肩膀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十五爷让你滚出去,十四爷再让你滚进来就是了!”“哥——”多铎恼怒的拖长声音表示不满,“她分明就是奸细,你为何独独袒护于她?把她一刀砍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心又省事!”“你哪里是烦她来着……”多尔衮淡淡的说,“大汗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又没怎么着你,至于发那么大火吗?”“我就是想不明白!”砰地声,多铎一集重拳砸在支帐篷的梁柱上,砸得帐篷顶上簌簌落下一层灰来,声势惊人,“汉人有什么好?不过是一群奸佞小人,卑贱奴才……大汗抬举那些汉臣也就罢了,如今倒好,轻信那个狗屁祖大寿,被他三言两语几句好话一说就脑袋发昏的把人给放了回去。汉人他妈的全是说话不算数的小人,祖大寿食言而肥,今天居然还有脸遣人送来一封狗屁信,说什么子侄望加体恤抚养!我呸,真正气煞人!我就不明白了,杀了那些杂碎小人以儆效尤,振我军威,有何不可?明明是对方毁约在先,背信弃义,为何大汗还不许杀了他们,竟决意要恩养姓祖的一家子?我不明白!我就是想不明白!”“多铎!”多尔衮厉喝一声,制止住弟弟的过激行为,“大汗这么做自然有大汗的道理!”“他有什么道理?”多铎用力挣开哥哥的手臂,愤声道,“他就一心向着汉人,学汉人的东西,开科举,还设六部……”“这些东西并不坏!好东西应当接受……”“一味的偏信汉人,最后弄得被祖大寿戏耍,这难道也是好的?”多尔衮眉心拧起,语重心长的说:“你怎么老是这般容易冲动呢?最没脑子的那个人是你,绝对不会是八哥。他是什么人?会没有事先料到祖大寿的意图,他心里其实早就有数了……”“那还眼睁睁的放那小人回去?”“以后咱们打的仗会更多,降服的汉人也会更多……咱们女真人再厉害,人口总是有限的,比不得汉人,所以不能一味的打压,要学会以汉制汉。大汗之所以对祖大寿这般宽容,何尝不是做给那些汉人降臣们看的?经此事例,再把紫禁城里那个不明是非忠奸的崇祯皇帝,与大汗这般的容人大度放在一起作比较,哪个人更具明君气度,在汉臣心中当可立见分晓。”多铎听得目瞪口呆,多尔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哥做事,你还信服不过么?”多铎哑然无声。
“所以,祖大寿的子侄亲族一律不能杀!不仅不能杀,咱们还得好好恩养他们,让那些降服的汉人安下心来。以后再与明对仗,劝降时会有更多的人愿意主动臣服,而不再是负隅顽抗……此乃攻心之上策。”我在一旁听多尔衮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中倍感宽慰和喜悦。
满汉一家啊……
我的皇太极……
思绪飘飞,我真想能马上就见到他,真想扑到他的怀里,跟他说,想他……
天聪五年十一月十五,大金八旗大军在拆毁大凌河城后,浩浩荡荡撤回沈阳。
一回到沈阳,多尔衮便把我直接带回府邸,明里是待若上宾,暗里却在我所住的暖阁外安插侍卫,严密监视。多铎对兄长的这种宽容作法颇有微词,我却无心去多考量多尔衮的用意何在,只是为自己即将拆帮的假身份而坐立难安,急得直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奇怪的是我进府的时候,见到的一群女人当中竟没有乌云珊丹的身影,于是询问进来送茶水糕点的小丫头,得到的回答竟是科尔沁有贵客至,大福晋受大妃相邀,昨儿个便进宫去了。
听到这消息,我又惊又喜。喜的是乌云珊丹不在家,惊的是科尔沁来人了,只怕纸包不住火,我的事会拆穿得更快。
于是在暖阁里困守了一个早上,终于决定趁多尔衮从宫里接老婆回来之前赶紧脚底抹油。三十六计走为上,除非我当真不想再留着这小命去见皇太极。
这间暖阁原是两开间的屋子,隔间是个堆杂物的杂物间,与这头有道小门相连——想来这个暖阁原本应该也就是个关押惩罚犯错的下人奴才们才会用到的禁闭室。
我偷偷潜到杂物间躲进一架废弃的大木橱柜里,柜子里空气污浊,闻着有股浓烈的霉味。我憋着气在里头蹲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外头有了动静。
负责看管我的两名侍卫多半发现我突然“消失”了,所以进屋来搜寻,随着橱门听那悉悉索索的细碎脚步声,我的心越跳越快。
“怎么办?”“不……不知道。”“要不要去禀告贝勒爷?”“爷进宫了……”一阵沉默,而后诚惶诚恐的颤慄声再次响起:“要不,咱们先到别处搜搜,这么短的时间,那女的跑不快,只怕还在府里呢。”“说的也是……赶紧找,不然贝勒爷非得扒了咱俩的皮……”脚步声逐渐远去,我悬着的一颗心卡到了喉咙口,紧张得胸口发闷,脑袋发胀。可我仍是不敢轻忽大意,就怕一个不小心落得个前功尽弃,白受了这两三个小时的苦。如此又撑了五六分钟,屋内突然再度响起脚步声。
“真的不在?”“走吧,赶紧到外头找去……”踢踏的脚步声再次远去,我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从柜子里全身僵硬的爬了出来。才一露头,规顶上搁着的一叠书籍夹着厚厚的灰尘,哗啦啦尽数砸在我头上,我吓得连连跳脚,全身虚脱的一跤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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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十六章(1)
街道上的积雪压了足有一尺深,被行人踩踏过的路面已成一滩泥泞。因是刚刚打完胜战回转,街上呈现一派热闹喜气,小孩子们不是拿着小弓小箭满大街的追逐嬉戏,便着三两个凑在一起互掷雪球。
我舔着唇,嘴里轻悠悠的呵出白雾。很熟悉的场景,却又同样带给我很浓烈的陌生感。记得“上个月”离开沈阳和皇太极外出打猎,那时皇宫的大城门还没修筑完善,如今那巍然的城楼却宣告着,我和皇太极之间不可跨越的鸿壑,距离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皇城内的一切是否还和我走之前一样,丝毫未曾改变呢?
不,也许就和这城楼一般,它早就物是人非!毕竟,在我的概念里,那不过才短短半月,可在皇太极的世界里,它却已是整整四年。
这四年里……他现在过得可还好?
大金国在他手里蒸蒸日上,无论经济、文化、民生、兵力都是日新月异,与天聪元年那会的惨淡已是无法比拟。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改变,那么他呢?拥有这一切,置于权力最高位的他,是否会依然如旧?
心在隐隐作痛。
不管他有没有改变,我都无法进一步得到证实,且不说以我现在步悠然的身份和容貌,不晓得能否得到他的认可,便是退个一万步来看目前我所处的情景,面对这重重楼阁,我除了能远眺后宫那栋高耸的三层式飞檐之外,再难有其他作为。
有什么法子能够进得宫去?有什么法子能够见到皇太极?
皇宫太深,以我之力实难够到!
那么,就只有先去找他了——如果皇宫内苑我进不去,那好歹混进大贝勒府总要容易些的——我能从多尔衮的贝勒府翻墙出来,总也能从大贝勒府围墙上再翻进去吧?
凭借着脑海里的原有印象摸索了大半个时辰,等我找到代善家后院的围墙时,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依稀能听到院子里的狗吠声。
老天保佑,只希望墙后头不会正好有一条大狼狗,等着我送上门当晚餐。
围墙不算太高,我没费太大的劲便成功爬上了墙头,靠墙处恰巧有棵大树,足够隐蔽的遮住了我突兀的身影。透过稀疏的枝干,可隐约瞧见院内屋子分布的错落有致,东西两头好几处的屋子都点着灯,窗纸上透出一层淡淡的晕黄柔亮。
我开始犯起迷糊,大白天的也许都未必能分辨清楚哪间是代善有可能居住的主屋,更别说现在只能借着头顶月色,稍许可以看清近处的景物。
稍远处尽是一团团的黑影子叠加在一起,叫人分不清哪是树,哪是房……
翻过墙头,我小心翼翼的绕过树杈。庭院不深,可是足够宽大阔绰,场子上竖着两个人形木桩、地上零散的摆放着三四只箭袋,墙角的兵刃架上插满刀枪棍戟。
我正茫然环顾,倏地脑后生风,来不及多加考虑,我急忙往前跳了一步,同时扭头旋身。
惨淡的月光下,一道幽冷的光芒朝着我背心猛力搠来,我扑得迅疾,那刀光却跟着更快,眨眼间锋利闪亮的矛尖已触及我的背心棉夹,“兹啦”挑破了最外层的面料,夹袄内塞紧的棉絮漏了出来,白花花的惊人。我吓出一身冷汗,危急中身子前倾,就地狼狈的打了个滚。
只差一点!若非我身手尚算敏捷,此刻地上落下的便绝不是那些棉絮,而会是我的鲜血。
血溅当场!
偷袭之人端地心狠手辣!下手丝毫没容下半分的犹豫和迟疑。
我心里的火顿时被勾了起来,顺手从兵器架子上操起一柄长刀,迎着那再次刺来的枪尖,反手劈了出去。
“当!”枪尖刺中刀背,枪杆微颤,收劲急撤。
我趁机从地上跳起,拖着刀柄由下至上,照对方腰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