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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丢过脸了,希望这次他不会让方家再丢一次脸!……麻烦您把我这句话加在战书里。”
惊讶于一直温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说出如此冷锐的话来,然而不等严累老盟主开口,仿佛疲惫到无以复加,沈洵闭上眼睛摇摇头,做出了一个“不必多问”的手势,离开了这一群江湖盟中的人,静静一个人去独坐。
“爷爷!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严灵儿担忧地看着沈洵独自离去,隐约感觉到了他身上疲惫沉重的味道,摇着爷爷,问,“爷爷,他说你帮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报答你——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然而严累老盟主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是黯然无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面灰白色的下着雨的天空,丝毫不理睬一向钟爱的孙女的娇嗔问话。
怔怔听了半晌的雨,仿佛不知回顾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总无情……悲欢离合总无情!”
同样是下着雨的院落,另一场叙述却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间平静而淡然的进行着,温婉的语声和零落的雨声一起在空气中缓缓响起——
小玠,你哥哥的确是百年一见的奇才。可惜,从学剑的天赋来说,他还是比我略逊一筹。
十八岁时他遇到了我,那时候我们剑术上还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赏和爱慕,少年意气,不甘平庸,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我们分别去夺了英雄剑和红颜剑来。
然而过了一年,虽然我们经常一起练剑,但是他的进度已经比不上我了……你不要惊讶,我没有说谎。是的,在他十九岁那年,也就是我跟他拜访你家的时候,从剑术上说、我已经在他之上。
——不过,我从来未在人前显露出这一点,甚至刻意收敛自己的剑法,让人觉得他、方柳原,才是真正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
小玠,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即使在年轻莽撞的时候……别人如果知道英雄剑还不如红颜剑、会怎么看他呢?我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即使多么出类拔萃,但是怎么可以比自己的情郎更厉害呢?
你也该知道吧?柳原他很骄傲,非常骄傲。但是,他心里知道我让着他,虽然很不舒服,却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什么,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本来也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我会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实力,给柳原做足面子——因为那时候我爱他呀!只要他好、他开心、他风光,我有什么所谓呢?屈居于他之下,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是不是?
后来,江湖中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自称来自秣陵的年轻人,对,他就是沈洵。
那一次偶遇,为了一盒梅花酥我和他打了一架,居然打成了平手——要知道、那时候我手里拿着的是红颜剑,但是他的佩剑可只是一般长剑!
我那时候就想,糟了,柳原只怕再也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果然,在江湖盟那个比剑大会上,我第一轮就碰上了他,结果还是打成平手。回来柳原就坐立不安,他也看得出、如果他自己遇到那个沈洵的话,只怕不是对手。
我也很急,但是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在决赛中不露声色地输给柳原的。那样,他就是天下第一剑了——但是,现在有了沈洵,我就算让了、只怕最后柳原还是要输!柳原那样骄傲的脾气,从小又没有遇到过一次失败,这下他可怎么受得了啊!
那晚我担心得睡不着,于是起来想过去劝他找个借口、退出比剑算了。
结果……那天半夜我过去的时候,却听得柳原正在秘密筹划:原来,他为了能顺利夺到天下第一剑的称号,正在安排毒辣的计谋来对付沈洵、让他参加不了比剑大会!
小玠!小玠!听我说!——我不会骗你,你要听我把十年前的事说完!别打断我!
我虽然知道他平日一向骄傲、容不得一丝一毫被人看不起,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柳原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我推门进去,厉声斥责他,骂得他无地自容。柳原那时候连声对我保证,说他只是一时情急了口不择言而已,决不会做那样卑鄙的事情。
对,那时我也不信柳原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所以只是斥责了他一番,看到他烦躁颓唐的表情,到最后反而开始安慰他起来。
第二日便是比剑大会最后一日,我和柳原一场,沈洵和南海剑客一场,两场胜出的人再进行最后的比赛——谁最后赢了,谁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
结果那一日,我在比剑大会上却看不到沈洵。我心里忽然就是一跳,转头看柳原,他今天只有和我的一场比试,倒是放松的很——心照不宣,他也知道我不会赢他的。
大家都在等沈洵,结果开场了一个时辰才见他过来,虽然神色淡定,我看出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我过去问,他只是笑笑,却不和不说什么。我转过头看柳原,他看到沈洵居然还是出现在比剑场上,脸色瞬间苍白起来。然而,在听到沈洵对严老盟主说他放弃此次比剑的时候,柳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那么得意。
——是他!是他!他竟然还是做了那样的事!
小玠,你不要这样……要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不比你好过多少!你知道什么叫做痛心疾首?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就算英雄剑红颜剑一起劈下来,也比不上我那时候的心痛!
我所爱的人、我的柳原,我以为是少年英雄、惊才绝艳的柳原,居然是这种人!
我听到严老盟主说比赛开始,第一场南海剑客自动胜出,第二场在我和柳原之间决出——我木然走到场地中间,看到柳原虽然有些惴惴不安、却依旧兴奋难耐的眼神——南海剑客的功夫我们都知道,他虽然厉害、却还远不是柳原或我的对手!
柳原怎能不兴奋呢?英雄剑虽然归了他,但是此番却是证明他是真正实至名归的、配得起那把剑的英雄的时候了!
他得意的太早了……就是那时候,看到他洋洋得意的笑容、和一边沈洵伤重却淡然的眼神,我在瞬间下了决心!
——我容不得这样的柳原,我容不得这样污浊卑鄙的事!
——这一次在天下人面前,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天下人只是惊讶于我们两人陡然间的翻脸不认,震惊于英雄剑败于红颜剑下,以为情海生波导致我们反目——其实,他们知道什么?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忍心当众揭穿柳原的所作所为。
可叹他却一直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拾剑抱恨而去的时候、他居然还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我和沈洵有私,才会在比剑场上忽然和他翻脸——其实他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和沈洵只有一面之缘。我之所以要这样当着全武林击败他,是为了我自己心中那一份公理和是非。
我不后悔,十年来,从来不后悔。
小玠,我十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此事,但是,今日我要和你说个明白。你或许会觉得震惊和无法接受——但是,那是十年前的真像,我想我有必要如实的告诉你。
方家之后的遭遇,我很难过……但是,你如果恨沈洵,我可以告诉你、你完全错了。
你恨错了人。
…………
廊下的雨淅淅沥沥的滴下,在散水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音符,素衣女子的声音平静淡然,如同珠玉一般散落在空气中,直视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少年。一分一分地、将十年前那个血淋淋的伤疤毫不留情地揭开来给人看。
“胡说!胡说!我哥哥不是这样的人!绝不是!”少年怒极,蓦然跃起,眼睛里腾闪着烈火,手腕一挽、英雄剑流出一道冷光,直刺谢鸿影咽喉!
素衣女子静静坐着,秀丽的眉梢动也不动,直视着剑尖。
魔宫少主的剑,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在谢鸿影面前一寸之处停住,凝如山岳。再也递不进一寸,少年脸色苍白如死,手腕剧烈地颤抖。
“对,你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恨的人才能消弭心魔,那么应该是你哥,或者是我。”谢鸿影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悲悯,抬头看着二十岁的少年,“但是,我发誓方才所说的全部是事实的真像——小玠,你应该静下来好好想想。我想,你该比你哥明白事理。”
剑尖颓然的垂落下去,魔宫少主忽然间咬着牙、将英雄剑狠命往地上一摔,然后用手抱着自己的头坐下去,发出低而弱的嘶叫,低沉而绝望。
这样的声音、把门外刚刚奔入,正准备跪地禀告消息的弟子吓了一跳——那个急急奔入的弟子手里,奉着一封书信:
“秣陵沈洵致大光明宫少主方玠之战书”。
封皮上,那样一行字已经让谢鸿影一直平静从容的脸色、起了无可抑制的变化。
沈洵…沈洵,为何你如此操之过急?要知道,我之所以答应留在魔域,是为了能有机会化解小玠心中的戾气、希望能消弭这场武林浩劫于无形——可一向从容稳重的你,此次为何这样沉不住气地、竟要亲自了结这段恩怨?
难道你以为、只要豁出了你一个人生死不顾,就可以平息这次的争斗?
“呵,呵!”拿起那封战书,魔宫少主定定看着,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莫名的笑意,低低笑了一声出来,抬头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谢鸿影一眼。
“小谢姐姐,你看见了?……来不及了。”魔宫少主打开战书,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仿佛被激起了斗志和怒气,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咬着牙将战书在手心一揉、成为粉末,“来不及了!事情到了如今,我不能止步——止步就只会让天下人笑!下月十五湛碧楼,我非杀沈洵不可!”
“小玠!”本来已经渐渐缓和的局势陡然急转直下,任是淡定如谢鸿影,依然忍不住脱口低唤了一声,一时间无措。
二十岁的少年转头看着她,然而眸子里却是复杂得看不到底。
这样悲哀而沉重的凝视里,蓦然,他叫起来了,跪在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放在她手背上:“小谢姐姐,原谅我!我要杀了沈洵……我非杀了沈洵不可!没有退路了,我不能不应战,更不能让方家蒙羞!”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谢鸿影陡然只觉心中一痛,仿佛钢针刺穿她的心脏,痛得她弯下腰去,将那个少年的头颅揽在怀里:“小玠,小玠。”
“姐姐。”方玠的头靠在她怀里,她只觉得手背上有湿润的热流。
“小玠。”泪水蓦然间就从她眼里落下来,滑过脸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刺痛她的脸——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孩子为何对她怀有那样热烈深挚的感情:那是在一切亲情、友情、爱情都已无从寄托,一切救赎都无法指望的时候,将仅剩的唯一的希望、放到了儿时那个私心里倾慕的女性形象身上。
“姐姐。”那个少年轻轻叫她,声音闷闷的,他不敢抬起头,生怕她看见此刻脸上纵横的泪水,忽然他的声音冷静下来了,“姐姐,你回鼎剑阁去吧!”
谢鸿影怔住,定定低头看着怀里痛哭的少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回鼎剑阁去吧!——把红颜剑一并带去。”魔宫少主的声音是冷定的,甚至有一种冷酷的成分在内,他的脸还是埋在她手心里,长长的睫毛在她手心闪动,“下个月十五,让沈洵用红颜剑来湛碧楼和我决战!——姐姐,我不占他一丝一毫的便宜,我要在天下人面前和他公平的比试一次,堂堂正正的打败他!”
“小谢姐姐,我要你知道,我和我哥哥不一样。”
―――――――八、 已别去年秋
扬州城外,瓜州渡口。
欲雨的天气,暮色四起。西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着,江阔云低,孤雁南飞,渡口茫茫的芦苇荡如同白浪起伏。
手从芦苇上拂过,拔了一支带茎的苇叶子,折断,凑近唇边。
舟中的艄公看着渡头上包了他船的客官——那名已不算年轻的男子身形寥落,长衣当风,从中午到傍晚,他似乎在等人,已经等得无聊,便做了只芦笛。
然而笛声还没有响起在风里,渡头边的官道上蹄声得得,已有一骑绝尘而来。到了渡旁,马上素衣女子翻身下马,还未放开缰绳就看到了埠头上手持芦笛的男子,不自禁的一怔。
“沈洵。”她低低叫了一声,松开缰绳疾步走了过去。
“小谢!”白衣男子看到归来的女子,眼里也有掩不住的欣喜,放下芦笛抢步过去。
江面上雨前湿润的风吹来,云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