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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 武之魂系列-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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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奇怪!一天之前,她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可仅仅一夜之间,她竟反抗了她的父亲,甚至抗旨悔婚!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她要自由,她要爱!

  但尽管她明白了,可以后她也永远得不到了。

  可是,明白了,总比浑浑噩噩一生强。这世上有些人,到死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走后,郡王一字一字下令:“把这家伙充军到玉门关去,让于都统好好‘关照’他,永远都不要让他再回中原!”

  于是,史册翻开了另一页,留下了一个光耀千古的名字——狄青!

  他本是一个乡下的青年,在征兵中被征入伍,背井离乡。他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干几年,退役后便可以回乡。孰料,这一场风波却把他推向了了另一个彼岸。

  从此后,他便被发配到了这儿,干起了最脏最苦的活儿。

  在冰风雪雨、狂砂飞石之中,他埋头苦干。虽遭到了几个上司的挑剔和歧视,他全默默忍受。可他常常很茫然——因为他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随队经过狼居胥山,他听旁边的士兵指着一截土台,道:“这儿,就是这儿!霍去病曾在台上封山呢!”众军士一下子轰动,议论纷纷。

  霍去病!光照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目光一亮,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脱离队伍,走了过去,到了土台边。

  他手抚残碑,极目远眺中原,仿佛看见了一千多年前的滚滚狼烟,烈烈战火,看见了追击契丹八百余里,叱咤风云的霍去病。

  大丈夫当战死疆场,以马革裹尸还。

  他心中忽然有无言的激动,默默地许下了一个愿望——有朝一日,我狄青也能站在这儿,封狼居胥,为大宋平定北疆!

  正当他出神之时,身后伍长的叱呵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忙牵马跟上了队伍。

  也许连他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他果真站在了这台上!

  第三节

  沙场秋点兵。

  在无垠的黄沙上,排列着上万的人马,各队旗帜鲜明,纪律严格。烈日下,众人汗流如注,可仍一个个穿着沉重的盔甲站在那儿等候检阅。

  今天,是丁宁少将军接任后第一次点兵!

  一行人马在队前缓缓走过。居中的是一位白袍少将,两边随着是方天喻、洪江两位副都统。居中的人腰悬长剑,剑名倚天。

  他就是丁宁。

  擂鼓三通之后,他登上了高台,观看阵法演习。

  只见一边的指挥者挥动三色小旗,各支队伍如蛇般川流不息。方队很快便演化为一个大阵,阵中旗帜各不同,每一方士兵又各有职守,互相配合却又各自独立,走动得井然有序。时间一直持续到傍晚。

  丁宁挥了挥手,下令:“各队收兵,准备祭祀!”

  三牲果品抬到了庙前,丁宁手起一刀,割断了猪的喉管,以血浇地,同时,军士已奉上了血酒,他与两位副统领一干而尽。身后,军中一片高呼。

  天黑了,军营中一片欢腾。各个火堆上烤着全牛全羊,军士们有的吹起了胡笳与羌笛,有的则在空地上角斗为戏。今天新统帅上任,大家难得开心一夜。

  丁宁手按长剑,坐在中军帐的虎皮椅上,以头盔为杯,与几位副统帅对饮。他已连饮数十杯,面色不改,谈笑甚欢。各位统帅心下暗惊:别看这京城来的公子哥儿斯斯文文,喝起酒来却一点也含糊。各自下心里多了些佩服。

  酒过三巡,丁宁拔剑而起。“饮酒不可无助兴之乐,在下愿为诸位舞剑助兴。”

  他话音未落,已飘出帐中,飞身跃上五丈高的旗斗。众人见统帅轻功如此高妙,个个咋舌,于是全围了过来,仰头望着杆顶。

  丁宁拔剑在手,对月长啸,陡觉豪情满怀,高声道:“击鼓!”

  鼓声响起,剑光闪出。

  丁宁在旗杆顶上舞剑,一套“回风舞柳”剑法施展下来,底下的人只觉银光如洒地银辉,把少将军层层包住了,个个喝彩不迭。

  丁宁剑势一顿,又是一套“刺秦剑法”。这套剑法是有感于荆柯刺秦的壮举而创,剑势大开大阖,悲壮而苍凉。这时,台下的鼓声一顿,亦缓缓一记一记敲了下来,凝重而决然。

  鼓上敲的,居然是古曲《将军令》!

  剑与拍和,丁宁意气飞扬,剑若游龙。

  一曲方终,台下军士只见一道白光如电般闪过,“唰”地一声,台上的白影与剑光直掠下来,有如流星划过苍穹!

  众人叹服,心中对这个文弱少年的怀疑登时一扫而空,齐齐伏身在地,高呼:“将军神勇,名震边陲!”言毕,个个举手欢呼,声震云天。

  丁宁淡淡一笑,缓步回席,继续与众将痛饮。酒至半酣,他忽地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问副统帅方天喻:“刚才击鼓的是谁?”

  方天喻摇摇头:“属下不知。”他传来一名士兵,吩咐道:“去问问,刚才是谁敲的鼓?”

  那名士兵走了下去,众将领又继续饮酒。

  丁宁拍拍洪江的肩,带了几分醉意,道:“我年轻识浅,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洪江已醉了,大着舌头道:“丁……丁少将军放心,我洪江……跟过丁老将军二十几年,这条命……都是丁家的。”方天喻亦笑道:“都是为朝廷守边,自然该一心扶助少将了!”众将也纷纷附和。

  这时,那位士兵又走了上来,回道:“启禀将军,刚才击鼓之人是狄青。”

  一听这名字,方天喻似乎震了震。洪江大着舌头结结巴巴道:“这小子……还没死?真是怪事!”

  丁宁奇道:“狄青?他是什么人?”

  “这个人……”方天喻似乎有些迟疑,“是个干杂活的,睡在马房里,没什么特别。”

  洪江哼了一声:“这小子当了几年兵,本来早该升了。若不是于统领,哼哼……那个老于头,一个劲挑他的毛病……听说这小子得罪了京城里的一个什么官。老于头回京前一天,还故意找了个茬子,往死里打了他几十棍……我几天没见到这小子,还以为他死在马房里了呢。”

  丁宁心下疑惑,正要问下去,方天喻已搀起了洪江,笑道:“看洪统领醉成这样!少将军,属下不胜酒力,要先行告退了!”他仿佛阻止洪江再说下去。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只起身相送。

  已四更了,狂欢的军士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马厩里的灯还亮着。

  在静谧无声,奇寒彻骨的关外之夜,也只有驻边的将士,在对月吹着胡笳与羌笛。

  燕然未勒归无计,一夜征人尽望乡。何时才能平息干戈,解甲归乡?

  “你是不是也在想家?”马厩中那盏明灭不定的寒灯下,一个白衣女郎坐在稻草堆中,问旁边的一名马夫。她的眉间,亦有淡淡的乡愁。

  狄青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清秀英朗的脸上,也有少见的黯然。

  “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说给我听听好不好?”雪鸿问。

  “我的家乡很穷,穷得让你无法想象。”他开口了,“我家有一个老母,一个出嫁了的姐姐,一头牛,两亩半地,七只母鸡——这已算是中上水平了。”

  “那你们……靠什么吃饭呢?”

  “饭?哪有饭吃!除了大年夜,一年顿顿吃的是粗糠野菜。”狄青笑笑,“未央郡主,你也许想不到,你的一顿早膳,足足可当穷人的半年口粮。”他的神色淡然。

  雪鸿低下了头:“你……你看不起我,嫌我什么也不懂?”

  狄青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做出这么傻的事,离开郡府来这儿。”

  雪鸿咬牙,傲然一笑:“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你无关。”她看着已粗糙了许多的纤纤十指,道:“现在虽说苦点,可比起王府里鸟笼般的滋味可好多了。”她也微微叹息:“我以前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在马房里洗马,正如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见你。”

  狄青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不必这样,我实在受不起。”他起身,拨动着那盏风灯:“我只是个无名下隶,替人洗马打杂,而你——本是贵族中的贵族。”他的声音,已变得远在千里之外,如同他的心。

  雪鸿低下了头,低低道:“可是……我喜欢你啊……”她的声音已细如蚊鸣。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着了——她、她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可狄青仍淡淡道:“没用的,我在乡下已经有妻子了,我告诉过你的。”

  雪鸿的脸已经变得苍白——这个问题一针见血!

  她颤声道:“我知道。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快乐一天就是一天,以后的事……我不想去多想。”

  “可我必须想清楚!”狄青转过身,目光冷静而从容,“没有结果的,未央郡主。”

  雪鸿的脸已变得惨白,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可以做你的妾!”她的声音也已颤抖得几乎失去控制,可她还是说出了这一句!没有人知道,在此刻,她的心忍受着怎样的折磨——羞耻,从小受的教导告诉她她做了一件多么可耻的事!

  可她一定要说!

  狄青似乎也怔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淡淡道:“我实在当不起。一个穷人家,不需要三妻四妾。未央郡主,我劝你还是回京城吧,别再胡闹了。”

  雪鸿脸色雪白如纸。她的神情十分古怪,有羞惭,有屈辱,更有一往无回的决绝!她起了身,浑身发抖地往外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声道:“我明天晚上再来。”

  这一句话,她依然说得平静又平静,无论多大的耻辱,她都决定忍受下来。

  “你不用再来了!别再来这儿了好不好!”沉静如水的狄青终于忍不住了,“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别来打扰我了。好不好?”他一向睿智从容的眼中,也闪过了烦乱与痛苦。

  雪鸿已把嘴唇咬出了血,她的克制力已到了极限!

  恍恍惚惚间,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心碎裂的声音……心碎了,那颗“雪鸿”的心毁了,她……她也要死了。

  “好,我不再来了。”她低低说了一句,眼色恍惚地看了狄青一眼,静静地转过身去。

  狄青怔了一下。她眼中绝望而无助的神色触目惊心。——难道、难道她是认真的?他的观点发生了动摇。“未央郡主还是个大小姐,娇宠坏了,只是在胡闹而已。”他一直这么想。

  其实,他只不过一直在逃避,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未发觉。

  未央郡主惨淡地一笑,脚步虚浮地向门外走去。恍惚间,白乐天那首诗在她耳边响起——“亦知君家不可住,怎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朋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早年读过的诗,如今竟一字字刺痛她的心。

  心如死灰。也许,她真的不该来的,不该背弃诺言,离家万里来追随他的。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可她,连一日的柔情也得不到!而她却已付出了所有,甚至生命、尊严、亲情……

  她伸手去拉门,指尖微微发抖。

  狄青的左手动了一下,随即用右手按下了左手,负手淡淡看她离去。

  雪鸿深吸了口气,拉开了门。门外的雪花夹着狂风吹到了她脸上。

  外面是个冰冷的世界。

  可她却没有走出去。因为门口已站着一个人。

  丁宁。

  他肩上的雪花已很厚了,想必他已在这儿站了很久。

  雪鸿无力地倚在了门上,她只觉全身已没有一丝力气!她的心已麻木得不感一丝羞愧。

  “未央郡主。”丁宁一字一字道,目光十分复杂,“听人说你近年一直病重不起,谁知却在这儿。”

  他的脸,亦无丝毫表情。谁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意思。

  雪鸿看着这个本是自己丈夫的人,心中突然一酸,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我很象冰梅么?”

  丁宁呆住,过了很久,才缓缓点头:“笑的时候很象。”

  她叹息:“我爹逼散了你们,我真的——”她说不下去,突地抬头对丁宁一笑!那笑容如梦如幻,如素梅在冰雪中怒放。

  丁宁不由又看痴了。

  雪鸿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丁宁,突然柔声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两位,……再见。”她以手掩面,向茫茫雪原中奔了出去。丁宁只一怔,她已远在十丈之外。

  她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

  风夹着雪吹进马棚,灯闪了一下,灭了。

  黑暗之中,狄青与丁宁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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