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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你不乖。忘记了么?唤我渊见。”他伸出修长双手托起我,再不放开。双眼带笑,凝视我。你越想撇清同本王的关系,本王就越想把你拴在身边,片刻不离左右。他眼中闪过绝对的黯沉。一种得不到,就毁灭的幽光。
我静默一会儿,妥协。好罢,对任性而又有权势如斯的男子,和他唱反调最不聪明。且,他眼中那排山倒海、直欲颠覆宇宙的执着,让我不忍亦不能继续我的坚持。
“……渊见。”
我低回地轻喃出他的名字,和着他渐深渐幽的眼神,将如轻烟般的名字,从此烙印在心中,再难抹去。
而后,终我一生,再未有其他男子的姓名,如他般,这样深刻地植在我心园里,开花结果,茂密成荫。
再未。
第六章
优释傩的名字现在在王府里已经同寿王爷千岁一样具有威慑力啊。
王爷冲冠一怒为“蓝颜”的消息,以光速传遍王府,美人不敌清水男子啊。
王府里的人对待我的态度益发小心翼翼,使我连走出寿泽院的心情也没有。
躲在寿泽院一处小亭内,着喜云陪我下飞行棋。
围棋我没有身为古人的他们拿手,下五子棋似乎又太小儿科,搓麻将又凑不齐一桌。
一个人穷极无聊,真是可怕到恐怖的事,总想找些事做甚或出轨一番。但我怕难以约束。野马脱缰,就此放纵是多么容易啊。往漂亮又不讨厌男子身上一扑,双双滚做一团,从此沉迷男欢女爱,感官享受;又或者聚众赌博,呼朋唤友,喝酒吃肉,全数是沉迷容易抽身难的勾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玩些益智游戏。
其实我本意是自制大富翁来玩,奈何太过烦琐,两个人玩也嫌无趣。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自制飞行棋来玩,简单易学,不受人数限制。
喜云也聪慧,一教即会,两人在棋盘上撕杀得难解难分。
可惜,她也只得日间能陪我。到了晚上,寿泽院里是不容许女子留寝的。我不知是因女扮男装而例外,亦或,找个同王府没有利害关系的庸医就近照拂着渊见,他们比较安心?
总之,渊见即使一日好过一日,仍没有要赶我出寿泽院的意思。我也厚着面皮,继续住下去。
手一扬,掷出骰子,六点。写有“释傩”两字的纸飞机飞过英吉利海峡,落在伦敦。
路痴如我,自然没本事将世界地图倒背如流。这么画,只为好玩。也,为了不同自己的时空隔绝得太彻底。
我撑着头,看喜云拈过骰子,十分紧张地合在掌心里,嘴里念念有辞。
远远的,渊见缓缓走来,踱至亭前,顿下脚步。
喜云没有注意,扬手掷出骰子,白玉雕琢的骰子,在桌上翻滚跳跃几下,五点朝上。喜云号纸飞机前进五步,然后她发出一声沮丧低呼。
我凑近去一看,失笑,啧啧,不进反退,退回阿拉斯加,冰天雪地,飞机维修,停飞一回。
“玩什么?这样聚精会神。”渊见已然迈步走进凉亭,踱至我身边,垂头看着我。“下人说你们已经在此间坐了一上午。”
喜云原本红润活泼的脸色霎时变得畏惧慎戒,从石椅上起身万福。“王爷。”
“在玩……什么?”他坐在我左侧,望着凉亭石桌上铺开的皮纸和上头的纸飞机与骰子,眼中闪过精芒。快得,让人来不及捉摸。
呃……怎么告诉他?喜云是一个小丫头,她习惯被权威慑服,所以即使她问了,我也可以不必回答。可是渊见不同。他是堂堂王爷,从他府里藏书折旧的情形看,此人绝对博览群书。说,我不以为他可以理解我的处境,或许还会当我是发失心疯。不说,则更是启人疑窦。说与不说,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原谅我,莎翁,我现在终于可以理解您笔下人物的矛盾了。
“你下去罢。”他对喜云摆手。
“是,王爷。”喜云如蒙大赦,福身为礼,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我,逃逸而去。
唉,强权苛政,一体两面啊。固然将人民镇压的服服帖帖,也将民心推拒得迢遥无比。
留下渊见同我,坐在温度仿佛骤然下降数度的亭子里,两两相对。
“傩,什么游戏,竟连名字,都要你考虑如此之久,不可以告诉本王么?”他声音温柔,但是眼神却幽冷下来。
果然是超级任性狂妄霸道的家伙,稍不顺遂他,就不高兴,一副随时要翻脸的情状。到底是谁把他教育成这副德性的?简直不符合逻辑!哪个年幼失怙的遗腹子在皇室里可以强横到他这样的?
问题是,很多事,往往没有逻辑可循。毕竟,虽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人可以做时间旅行,一如史蒂芬·霍金在时间简史里写的那样。可是,这一理论至今仍未经由实验得到证明。
“这是地图。”见我沉吟,他淡淡问。“傩,你不准备告诉本王,这是什么游戏么?”
我看着他清瘦的侧面,只觉得命运何其残忍又何其公正。
渊见如此聪明,可惜,却没有一副健康身躯让他去实现雄才伟略,施展一身抱负。时间之于他比什么都宝贵。枉他有权有势,亦无法左右自身生死。所以,他惯于掠夺,在他可以使用特权的范围内。因为他不知下一刻,是否还能活着拥有并享受。也之所以,他其实并不爱惜自己。
“这是飞行棋。”我微笑着将释傩号递给他。“同我玩一局罢,渊见。”
他挑眉接过纸飞机,执在手中仔细端详。“你做的?”
“想学吗?很简单。”这人大抵没有童年,折纸这类玩意,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工艺,万变不离其宗。
他有片刻迟疑,终于放下纸飞机。
“你进京日久,成天呆在王府里可觉得气闷?想不想出门走走?”
咦?怎会这样好,提出如此合衬我心的建议?王府虽大,生活始终略嫌单调。如果能到外头玩儿,自然是好的。
且不管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善体人意,但只要有得玩,干戈也可化玉帛。何况素日里他身上邪肆魔魅气息多半收敛着,一贯只是病恹恹、懒洋洋模样,连讲起话来,都似有气无力。只要不触及他身上那片逆鳞,应该可以相安无事。
展开最真诚微笑,我大力点头。做“甚合我意,多谢多谢”状。
他见了,伸手以手指拂过我眉心,轻轻地。“你怎么谢本王啊,傩?”
啊?堂堂王爷、当朝兵部尚书,相当于一国的国防部长,竟然为带我出门溜达溜达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向我讨赏?
我努力忽略他温凉手指印在我眉心的奇异感觉,带些恨恨然地看他。简直讨打!我身上一无银钱,二无珠玉,更无上古神物、天外异宝,叫我拿什么谢他?电池用磬的手电筒?还是挥发殆尽的消毒纸巾?
“优释傩谢过王爷。”可是,我只是略向后撤身,回以淡雅微笑。血腥暴力念头在脑子里演练就好,我不打算肉身上阵,以身测试寿王千岁的容忍度。
对我其实有些隐隐无礼的举动,他也不恼。收回手,懒懒支颐,神情闲逸,笑笑的,带有少许纵容,令我有片刻失神。
倘使可以,就这样对住他,平平淡淡、无波无澜、没病没灾地过掉一生,也是乐事一桩罢?前提是,没有闲杂人等动不动就跳出来要掌嘴立下马威,或者以我的性命要挟我治病救人。
“傩,应允我,你不会背叛我的信任。”他润雅的声音,在我闪神的刹那,似夏风拂过,悠悠响起。
诶?他信任我?我怎么不知道?瞥一眼亭外的蓝天白云,脑海中快速回闪佟轻羽和她那下场凄惨的情郎,还有今日红衣丫鬟的遭遇。这些人,都是背叛者的明鉴。
被人信任,是很沉重的负担,秘密与责任永远不分彼此。我不担心自己无法保守秘密,然人性中的盲点往往容易使自己被他人利用而不自知。一个背负秘密和责任的人,命运总不会太顺遂。古往今来,几人得以善终?
无论应与不应,我在寿王府这偌大泥沼里,都只会越陷越深,难以脱身。
当一切无关民族大义、千秋功业时,我,选择自私。是以,只是沉默,拈起桌上另一架纸飞机,轻轻掷过去。
他的眼,徐徐眯起,慵懒神色被无尽幽黯所取代,看不出喜怒,只是黝深。微一偏头,他闪开直飞面门的纸飞机,任它乘着夏风,越过肩膀,扶摇而去。
就象,他对我释出的试探与信任;就象,我执意想要保有的意识和观念,似一去不回般,尽付于风中。
我共他,就这样视线纠缠。
“十四叔,真好雅兴。”冷魅邪肆的声音,先行传来。随后,声音的主人,笑着一双残酷的眼,手里捏着我丢出去的纸飞机,踱进凉亭。“闲亭小坐,玉人在右,若有钟鼎美馔,直似神仙啊。”
“殿下。”渊见欲起身相迎。
却被太子拦阻。
“免了。十四叔同我客气什么?好歹我们一起长大,虽有叔侄之分,然有手足之情。”着一身赤黄蟠龙缂丝长袍,一条同色绢绔,足踩软锦靴的太子殿下,一手轻摇玉骨折扇,勾着狭长凤眸的眼尾,将纸飞机放回桌上。
当他的眼光扫过我的飞行棋棋盘时,也有异芒一闪而过。
“姑娘还是莫乱扔东西的好。否则,即使身处寿王府中,也很容易被误认为意图不轨的刺客。”他压低声音,淡淡规劝。只是语气里透着轻浅的言若有憾。仿佛,他会很高兴见到我被拿下,剁成肉糜。
似是佐证他的话,一个皮肤黝黑的侍卫,静静侯在他身侧不远处,满眼凌厉警惕。
哦哦。他的话推翻我的猜测。古人还是晓得男女分别的。至少这位太子殿下那夜同我仅有一面之缘,却没有错辨我为男性。
“殿下百忙之中,拨冗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渊见仍然起身,淡一拱手。
连王爷都起身行礼了,我即使再懒,也不得不随之起身,垂手而立。其实我更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开,只是渊见和太子殿下都没示意我回避,我若就此跑开,才真正无礼。
“若不是十四叔抱病日久,兵部一干大小事务半数落在本宫身上,本宫也不会因公务缠身,延宕至今日,才来探望皇叔。十四叔闭门谢客,大抵不晓得外间纷传十四叔已病殁,只是府里密不发丧,以免朝野大乱,给贼人以可乘之机。传言甚嚣尘上,已经传到父皇、母后耳中。父皇着我前来探望。”太子折扇一收,在掌心把玩,似抚摩情人般温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十四叔却原来在府里快活风流。我适才进来时,小表妹才向本宫抱怨,说十四叔长久也不去她的安锦院过夜。我道是怎的,原来十四叔身旁有如此不俗之女相伴。”
渊见听了,徐淡微笑。“殿下可记得天佑十年冬,京郊感业寺?”
太子修眉一挑,仿佛意外渊见会提起那么久远的事。
“京郊感业寺啊……记得,怎会不记得?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德妃娘娘感染风寒,经久未愈。御医说是寒症内侵,来得快去得慢,不易根除。恰巧太傅带你我、冉惟和如霆等去感业寺听西域圣僧讲经布法。皇叔你带着侍卫偷偷跑去向佛祖许愿。”太子神色迢遥缅怀,似忆及快乐无忧少年时,连唇边勾起的轻浅笑纹,都似温柔起来。“因缘际会,却被你碰见西域圣僧。”
渊见也展开浅笑,双手负在背后。“想起来,竟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旧时如梦呵,墨慎,三十一梦,梦里梦外,惟愿无悔。”
他微侧身,将我置于太子视线内。“傩,便是优罗难先生的弟子。”
所有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我惟有微笑以对,心里有淡淡感慨。这两人果然是叔侄,神奇而强大的基因遗传真是不可抗拒。即使两人间只得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相同血缘,然并立在一处,也貌似之至。
一样天庭饱满的额,一样挺直坚毅的鼻梁,一样菲薄寡情的唇,一样清俊深刻的轮廓。
区别只在,渊见笑起来,总染着几分倦意,挥之不去。而太子笑起来,却直似冷酷的帝王,没有半分暖意。
太子在我将他们打量完毕时,亦已经把视线转回渊见身上。
“得优罗难先生的弟子陪在十四叔左右,侄儿就可以放心了。”他凝视渊见,眼光深沉莫测。“母后听闻你幽禁轻羽,以分筋错骨手废她一身功夫,大是恼怒。纵使轻羽只是一个宫女,也终是侍侯母后多年,总是有些感情。十四叔顶好给母后一个交代,免得将来落下后患。不过母后而今尚在盛怒之中,不宜前去。我看,十四叔的病,也将养得差不多了罢?弗如,十四叔往漠北一带走一趟罢。”
“漠北?”渊见负在背后的手,轻轻握起。
“是啊,漠北。近来往返南蛮、西域、漠北的商道上,有数股悍匪出没。掠夺过路商人行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