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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费马只是随意地在笔记上写下了那些话。说不定他只是认为自己可以证明而已。不是吗?反正谁都没有确认过。可是,在这三百多年里,无数的科学家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证明。根本就没有人拜托过他们啊,却让人不住猜测,用尽一切办法。怎么样,大哥,你现在做的是不是就跟他们差不多?”
春把叉子放好,对我露出了微笑。就在这时,有着一头长发的女服务员走过来收拾碟子,她看见春的微笑,整个人都傻傻地愣在当场。春总是能如此地让第一次看见他的人意乱情迷,这并没有什么稀罕。
“拉斯科洞窟的壁画也一样。”春无视那个女服务员,继续说道。
“拉斯科?我倒是知道甜饼干'注',很好吃哦。”我的话被春无视了。
'注:拉斯科的拼法是Lascaux,而文中的甜饼干的英文是rusk。'
“之前我也有提过,克罗马农人曾经留下过壁画。而其中最有名的则是法国的拉斯科洞窟壁画,画着精彩的犁牛。”
“犁牛是牛吗?”
“看起来应该是。我看过照片,画得真好。非常好。”
“那个拉斯科洞窟又怎么了?”
“那个也是,被发现之后,引发了众人的无数猜测。”
“我大概也看过照片。”
“画得实在太神奇了。野牛的身体里流出类似内脏的东西,而一旁似乎画了一个人。他有着鸟一样的头,看得出生殖器朝前突起,在他身边还有个像是风向鸡的东西。”
我不由来了兴趣。充满谜题的壁画里或许隐藏着什么讯息,我对这种游戏从来就没有抵抗力。
“有人认为,那副画表现的是某种仪式,那个勃起的人应该是个遮住脸的巫师。这是为了表现巫师正沉醉于此。”
“原来如此,有可能哦。”
“也不能轻易相信。另外,某个男人也这么说过。”
“某个男人?巴塔耶吗?”我从他话中所带的憎恶感猜测。
“说那个壁画表现出人类对犁牛的杀戮以及赎罪。真是想得太多了。还有人说,犁牛的腹部垂下的像肠子一样的东西代表了女性的生殖器。说那是披着犁牛皮的女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猜测。但对我来说,我认为那不过是单纯的乱画,涂鸦而已。完全没有意义。”
“应该是有意义的吧。”
“我说,那副壁画是画在洞窟深处的上方,是很不容易画到的地方。明明有可以轻易就能作画的地方,为什么要特意画在边边角角?”
“为什么?”
“最近有调查表明,壁画所处的位置是洞窟内对声音反射最为灵敏的地方。”
“反射?”
“只要轻轻敲打就会有声音传出,壁画正好就是在这个位置上。于是各种猜测就更多了,说什么其实原意并不是要作画,而是要将秘密藏于这敲打时发出的声音里。”
“这也不一定错呀,不是挺有力的意见嘛。”
“我认为这种事情再怎么研究都是徒劳的。”
“但对于研究者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我认为,在洞窟的墙壁上作画的晚期智人其实跟现在到处涂鸦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
“怎么说?”
“涂鸦艺术,就是要画在别人无法画到的地方才值得自豪。”春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眯起眼,拿起盛有水的杯子,“大概就是跟这点一样。克罗马农人其实也是因为可以在别人无法画到的那昏暗狭小处作画而感到自豪。或者说……”
“或者什么?”
“其实克罗马农人在洞窟里每个角落都有留下过涂鸦。但是,有些在画完成后被清除掉了。”
“就像你的工作一样。”
“然后,现在留下的都是无法清理的壁画——如果是画上去比较困难,那么清理起来同样也很困难。”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原来是思维转换,“这也有可能。”
“我也只是瞎猜而已。不过,这种事情事后可以有无数个解释。”
我又一次感叹道:“原来是这样。”不管哪种说法听起来都很可信。
“费马的大定理也好,拉斯科洞窟的壁画也好,人类总是企图在事物上寻求它所蕴含的意义,但这只不过是浪费时间。”春笑着说,“哥哥你也是。”
“但是,纵火事件还是会继续发生的。氨基酸的规律一定是正确的。”我挺起胸膛。
“是的,会发生的。”
“涂鸦和纵火现场之间的规律本来就是你提出的,你还记得吧?都是你把我拉下水的。现在你居然说我牵强附会什么的,犯规!”
“大哥的推理里,一直到双重螺旋还是很好的。不过氨基酸什么的就是钻牛角尖了。什么Arson呀!”
春取出钱包站起身,我自然不可能让弟弟买单,连忙先行抓过账单起身。而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没有了信心,弱弱地问道:“我是在钻牛角尖吗?”
“是在钻牛角尖。”
我把账单递给站在收银台旁的服务生,春则说:“但是,也并不坏不是吗?”他微笑着,“其实这并不坏,或者说很精彩啊,大哥。竟然出现了Arson。”
那个女服务生在春的面前似乎有些紧张,连续两次输错了金额,一脸羞涩,但她慌张失措的可爱模样却完全入不了春的眼。走出店门,我们一起沿着台阶走到停车场,这时,春突然看着我,又问:“你知道埃舍尔吗?”
“画家是吧?好像经常画那种会引起视觉错觉的画。”
“是的,版画家。他在看了拉斯科洞窟里的壁画以后,领悟到一件有趣的事。”
“版画家的领悟吗?”
“他领悟到,造型艺术没有进化。”
“没有进化?”
“人类社会会因为各种事情而进化、发展,科学也好,机械也好,我们学习先人的经验并进一步发展。但是,艺术却不是这样。埃舍尔是这么说的。”
“不管是什么时代,人类都不可能继承上一代的想象力,所以,每一次每一次,艺术家都要拼命地绞尽脑汁。所以,艺术并不是可以进化的东西。和十年前相比,电脑啦电话啦都已经便利得多,也可以说是种进化。但是,和百年前的艺术比,我们却不能说现在的艺术作品更为优秀。艺术并不像科学那样可以通过不断累积的成果而发展,因此,每一次的艺术创造都必须竭尽全力。”
“所以?”
“不管是一万七千年前在拉斯科洞窟里留下壁画的晚期智人,还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地下通道画涂鸦的我,都是耗费着相同的心血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埃舍尔在看到壁画的时候,领悟到了这些。”
“不过我在想,如果把那个时候的智人带到现在这个时代,他还能不能完成艺术创造倒也是个问题。”
“大哥,这明显是不可能的。”春轻描淡写地带过。
坐回副驾驶席上,我说:“埃舍尔是不是也在钻牛角尖呢?”
“是啊,他也在钻牛角尖。”春笑着说,“跟大哥一样。”
侦探Ⅱ
久违的假日如果只是埋头大睡未免有些浪费,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跟春告别以后我回到了自己房间。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好几板包在铝纸里的药片。这些都是从公司里偷出来的。种类有很多,我找出其中被称为安定的那种——也就是俗称的安眠药。
我从铝纸里取出一片,放到书桌上的备忘纸上,然后捣成粉末。一片大约是1mg,纸上的药片粉末看起来就像砂糖一般,这让天生热爱甜食的我不由生起舔食的冲动。
深呼吸后,我开始考虑这药片是不是真的具有催眠的功效——那么就吃吃看吧,我突然想到——看看在这大白天能不能睡着。虽然窗外一片晴朗,如果就这么窝在房间里吃安眠药不免有些对不起天公,但我还是往杯子里倒满了水,确认着手表上的时间,在备忘纸上写下“下午二点半”。我把粉末掺入水里,胡乱搅拌了一下便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效果。这多少让我有点失望,我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却很快睡着了。或许我的失望反而激起了体内的药性。
等我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电视里咋咋呼呼的主持人正竖起中指大叫:“Fuck You!”不知为什么,底下的观众在听到这句粗话后竟然一直喝彩。这样的节目真是无可救药。
时间转瞬即过,或许是我太累了。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总之我体验了七小时恍如一瞬的感觉。头还是感觉沉沉的,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但依旧感到不是很畅快。
我用手指夹起剩余的两片药剂,将它们一并放在备忘本上捣碎。然后将那些粉末装进了一个小塑料袋里,封口封好。拿起塑料袋,我得意地晃着。
虽然听说安眠药根据个人体质不同效果也会有所差异,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地有用。
我很清楚接下去要做什么,首先,是准备晚餐。虽然只不过是把煎锅放到炉子上的简单工作,但这的确是准备晚餐。
吃着做好的晚餐,电话响起,是父亲打来的。
“泉水吗?”
不知为什么,父亲的声音让我心中一凛。大概是因为此刻我沉重的心情与父亲声音中的阴沉有着某种共通之处吧。虽然是灰暗的思绪,却依旧让我们在电话的两头产生了共鸣。
“泉水,你前阵子有提过什么侦探吧?”
“提起侦探的不是爸爸你吗?你推理小说,读太多了。”
“不,不是说这个。是说现实世界里,好像是什么征信社的。”
“啊,你是说黑泽先生。”我立刻说出了他的名字,“很优秀、很好的侦探。”能将让·保罗·高缇耶的外套穿得很帅、会阅读巴塔耶作品的业余侦探。
“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哎?爸爸要委托他什么工作吗?”
“是的,这个人会严守秘密的吧?”
我回忆起与黑泽之间的对话:“他是那种就算把他指甲拔了也不会泄密的人。”
“指甲啊,真厉害。”
“不过要是有人要用榔头砸碎他的膝盖,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告诉我吧。”
“为什么?”
父亲却依旧沉默。
“跟纵火事件有关吗?”如果是这样,他应该会更加兴奋地告诉我情况。
“我终于找到规律了,类似于规律的东西。”
“你不是已经知道那些表示的是基因吗?”
“不是。”父亲压抑着自己的语气,“我从昨天开始一直都看着地图,终于有所发现。但是,我不可能参与调查,所以我需要有人可以替我暗中进行调查。”
“这不是废话吗!”我鲁莽地叫出声。正在为手术而调养身体的癌症患者怎么可能有空玩什么侦探游戏。这不正遂了癌细胞的意吗?我忍不住就要呵斥他了:“你也该有个限度,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情头脑发热了!”但另一方面,我也因为父亲提到的“地图”感到疑惑。
“把那个优秀侦探的联系方式给我。”父亲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并没有对我的质问还有疑问给出解释,只是一味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显出不容置疑的强势。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告知他黑泽的联系方式。不,就算我有理由拒绝,我也拒绝不了。父亲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如同窥觎猎物的猛兽,或者说像是静默的僧侣让犯罪者俯首忏悔的威严目光更为恰当。
“找什么侦探呀,我来帮你不就好了。”我说,事实上我也相信自己办得到。
“泉水,你跟纵火事件没有关系,也不要牵扯上关系。”
“为什么?”我无法接受,我想,如果一个正在球场上发挥出色的足球运动员突然被教练换下,也一定会跟我一样。震惊、疑惑随后势必会不满地质问:“教练,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问题。”他还是强硬地不打算说什么,我心下一片茫然。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心头浮起一个又一个问号。我努力地甩开它们,看了看钟——等到了十一点就去桥那边看看吧,我调整自己的心情。我只能去做我所应该做的事。
桥Ⅱ
十一点刚过,我又一次望向床头的钟确认了时间,然后走出房间。座钟上那个肥肥的企鹅皇帝玩偶似乎正在对我敬礼。“请走好。”我仿佛听见他这么对我打招呼。
我的轻型车此刻正憋屈地停放在公寓的停车场里,之所以要说它憋屈,是因为我并不爱用它。虽然不常开,但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辆轻型车的。它有着可爱娇小的蓝色车体,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级的性能,但我却尤其钟情于纯粹无瑕的素颜。
我的目的地是青叶山。
我要去看看那座桥。
沿着大街笔直向西开,途中左转就能开到青叶城。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