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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微笑。
未婚妻低声说下去,“据说追求她的人很多,都是富商爵爷之类,不知她花落谁家。”
我挽起未婚妻的手臂说:“走吧。”
如果我说,三年前她差点儿花落郭家,不会有人相信吧,何必再提呢,过去已属过去。
过去已属过去。
寂寞小姐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旧欢如梦》
寂寞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此外就是时间,寂寞的时间简直能够置我们于死地。
媚媚一与我吵架,就会说:“若不是为了怕寂寞。才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与你一次又一次地重修旧好。”说得也有道理。
这样说起来,媚媚天天跑到写字楼去坐着,虽然说是为了薪水,但如果时间可以打发,她经济情形又不见得那么坏,就不会对着一班乏味的同事度日了。
我笑称她为“寂寞小姐”,因为她是那么怕寂寞,忍受不了寂寞,所以她爱热闹,无端端拉了我到亲友家坐着,不是过年也吃牛肉干,嗑瓜子,端张椅子霸个好位子看搓麻将。
一回到家她就叹没意思,没有意思她又忙着去应酬,真矛盾。
她一天到晚节目安排得满满,即使只有三四天假期,也得往东京去走一趟买衣服,整个人是动态的,一刻静下来的时间也没有,流行打网球,她又忙着跟风;见人学插花,她也去参加草月流学习班,东奔西跑,不亦乐乎。
她又有一班姊妹团,经常聚会,在一起吃酒猜拳,都是时下的所谓事业女性,但是在这一类聚会,她从不与我一起列席,别以为媚媚糊涂,精明起来,也就是一个厉害的小婆子。
开头与媚媚在一起,颇有“疲于奔命”的感觉,日子久了好一点,有很多场合,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顶多吵嘴,她也拿我没奈何。
今天她一早穿戴好了,约我在大会堂婚姻注册处见面,她的一个表组结婚,她去做伴娘,人家送她一袭伴娘新衣,全身是荷叶边,我见了就说:“真土。”但她还是穿上了.媚媚对任何事都有股喜气洋洋的起劲,别人觉得她无聊,她自己可享受得紧呢。
我到了婚姻注册处但见黑压压的挤满了人,正在寻找媚媚,她先一把抓住了我,抱怨我来得迟。
我笑说:“人家结婚,何必起劲。”
一大班女客男客都俗不可耐。
媚媚叫我帮着招呼亲友,她自己象蝴蝶般穿插在人群当中。
我一眼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独白站在一角,便好心的过去唤她:“可以观礼了。”
她转过头来。
好一张清丽的面孔,黑鸦鸦的浓眉毛.一双大眼睛,眼睛中闪烁着孤独的气息。
她是一个陌生人,我以前并没有见过她。
我轻轻重复一次,“可以观礼了,我与你一起进礼堂去吧。
正在这个时候,媚媚在我身边出现,嚷道:“不是我们的客人,你怎么乱叫?”她的手马上插进我臂弯中。
我尴尬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那女郎淡淡一笑走开。
媚媚连忙拉起我的手去看新郎新娘说“是”。
礼成后我驾车送媚媚,她一迭声喊累。
“你喉咙都哑了。”我讽刺她。
“晚上我穿那件盘金龙的旗袍。”
“媚媚,晚上我不想去了
“谭家树,你敢。”她懊恼的说。
“我为什么不敢?”我笑问:“我想回家陪父母吃顿饭,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十五周年。”
“好,你今天不陪我,以后——”
“媚媚,别再使个性子了。”
她马上鼓起了嘴。
“那么多人陪着你,何必还多个我?你也没空跟我说话,别忘了你是伴娘。”
“那些人,不管用。”她说:“我要你陪。”
我笑道:“既然那些人不管用,为什么你好歹总拉扯着他们,少有时间陪我?看样子,你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簇拥着你,是不是?”
“不跟你说。”
“你什么时候长大学习做一个独立冷静的人呢?生是一个人生,死是一个人死,要那么多人陪干什么?”
“我不是和尚,亦不是哲学家,我不管,今晚你要来。”
“我只再重复一次:今晚我不来。”我开了车门让她下车。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绝对有信心我会听命于她。
我没有打算那么做。
我回家听了一个下午的音乐。傍晚驾车过港岛父母的家。我并没有过隧道。乘汽车渡轮的情调特别一点。
天气很懊热,这个夏天又长又热,到了如今季末,虽然傍晚有点风,但衬衣还是汗湿了,我站在渡轮边吹风,身边站着的女郎背影非常熟稔。
——真巧,我想。
她又转过头来,见是我,一怔,眼光在我身边一溜。
我知道她在找谁,但是我不出声,只是笑笑。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浪花上。
美丽的黑发编成一条长辫子,有几绺粘在后颈。
寂寞小姐,我忽然想冲口而出。
她才是真正的寂寞小姐,神情多么动人心弦,永远只有一个人,独来独往,清傲而带点彷徨,矜持沉默。
这是我同一天内第二次见到她了。
我搭讪道:“好热。”声音很低。
她微微侧头,“是的。”她的声音也不高。
不知如何,我忽然紧张起来。
我问:“为何搭汽车渡轮,又慢又热。”
她反问:“那你呢。”
“我有许多时间,我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我在那一刹那间说了真话。
她点点头。
我又问:“你呢?”
她掠一掠头发,“我?”她停了一停,又说下去,“很久之前,我恋爱过一次。”又停了。
就这么一句,已经荡气回肠,我非常震惊,不敢看她的脸,我不明白为问她会对我说这么深刻的话。
“那时还没有海底隧道,”她说下去,“我们常常坐渡轮过海,非常浪费时间。”声音很平和,完全象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因此我更加深深的悲哀了。
“后来呢?”我追问。
“我较年轻的时候很浮躁,并不懂得爱人,我失去了一次机会,以后就永远不再了。”她静静的说。
船到码头了。
我微笑,“不见得永远不再,”我说:“我们一定要再见。”
她诧异起来。“再见?”
“是的。”我交一张卡片给她,“你也有名片吧?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做事的人。”
她垂下了眼睛。
“你想一想,我不是坏人。”
船到岸了,我们各自上车。
我不急于回父母家,车子盯在她车子后面,她转上半山去,停在一层新建的大厦旁边,我至少知道她住在这里。
她下车进大厦,明知我在身后,却再也没有跟我打招呼。我点点头,这是对的,否则就显得轻浮了。
她的背影非常纤长,脚步落寞,黄昏太阳的影子拖得长长。
我把车子驶走了。
那天晚上,我与父母亲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晚上,主要是宁静。
回到自己的公寓,头枕在双臂上,我又开始听音乐。
电话铃在半夜响起来,我去接听,是媚媚,泼妇似的破口大骂,我还来不及答嘴,她已经挂了电话,我并没有再打回去,让她索性气够了再说。
电话铃在十分钟后又响了,我想:媚媚有耐力,拿起听筒,我说:“喂。”
那边却是一个不同的声音:“我以为你出去了。”
我立刻知道她是谁,立刻紧张,“是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珊。”
“很高兴你肯找我聊天。”
“我不只聊天呢,”她幽默地说:“我想约会你,如何?不要推我。”
我笑了。“想去哪里?”
“明天也许是个下雨天,如今有点凉意,要是你不介意上山顶,如何?”
我完全明白下雨天上山顶走的情调,立刻说:“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到你家楼下等你。”
“明天见。”她挂了电话。
我知道为什么我想见她,与她对谈,实在太投机太默契,我们完全知道对方的意思,太流畅的一种感觉,不肯放弃。
匆匆入睡,天就仿佛亮得比平时快,我穿了慢跑的衣服,便上车去接她。
她依时站在楼下,一套运动装,长发仍然编一条粗辫子。我感动得很,平日媚媚起码叫我等二十分钟,否则就觉得自己不够矜贵。
她上车,一声不响地坐在我旁边,没有化妆的脸是这么孤傲美丽,真是一个难得的女人。
我们在车程上没有说话,但是我的双手冒着汗。
到了山顶,雾还没有散,兼且落起毛毛雨来。我们锁好车子,就绕着山跑步。
我有一天跑三哩的记录,看样子她也不象个弱手,我们有节奏地跑过草地小径树木,胸怀大开。
谢珊象是一整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我们跑了半小时,才到凉亭的长凳上坐下,这时候的雨已经下得很急了。
我俩默默坐着看雨景,象是多年的老友。
终于她说:“不知恁地,大雨老是给我一种惆怅旧欢如梦的感觉。”
“怎么会?”
“不知道。我跟男友走的那几年雨水特别多,常在大雨中驾车上街,也许便因为如此,老是想起他。”
“你是恋爱一次,便背着包袱一世的那种人。”
她微笑,“给你说中了。”
“你仍爱他?”
“不,我只是背着个包袱。”
“象你这样漂亮的女郎——”
“你认为我漂亮?”她很俏皮,“多年没有人这么说了。”
“你不应该这么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寂寞?”
“闻也闻得出来。”
“嘿。”她又微笑,话总是不多。
“在家干什么多?”
“开无遮大会。”
我哈哈大笑。
她说:“最近看南美洲的几个现代作家的作品度日。”
“你是干什么的?”
“自己开一家室内装修公司。”
“这么能干高雅?”
她嗤一声笑出来:“还不是忙着替阔太太找金色的浴室瓷砖。”
我又一次为她的自嘲与诙谐感感动。
“你呢?”她问。
“我是商人,帮家父推销洋酒。”
“你是怎么认得你女朋友的?”
“我们自小青梅竹马。”
“她是一个快乐的女人。”
“嗳。”
“快结婚了吧?”
我很惆怅的说:“大家都那么问。走得久了,不结婚也不行,陈世美的下场有目共睹。”
“她会是个好妻子。”
“会吗?”我问。
“会,以丈夫为重的,都是好妻子。”
“你以什么为重?”我又问。
“我?工作、名声、气质、朋友、美食、锦衣,以及自己的生活习惯。”
“丈夫排在那么后?”我吃惊。
她笑,“我自己也觉得可怕。”
“这是时代女性对婚姻的观点吗?”
“这是我的看法。”
“怎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也许因为没有碰到好的男人……不知道。”
“那个被你怀念的人,他不是好男人吗?”
她但笑不语。
“你这么矛盾。”
“是的。”她站起来,跑出凉亭去。
我尾随她身后,媚媚比起她,象一加一那么简单。但作为一个人,这么精灵这么聪明又这么矛盾,不一定是幸福。
我们上了车,下山去。
我问:“要不要吃茶去?”
“谢了,我要回去招呼顾客。”
“我送你回家换衣服——店在哪里?”
她亦给我一张卡片。
店就在她家附近。
我们道别。
在家淋浴时电话铃响了,这一定是媚媚,她可以打电话打得炸开来。
我连忙裹着毛巾去接听,走到电话边,她已经挂断了,我诅咒数句,又回到浴室,才打开水龙头,电话又响,这简直是捉迷藏嘛。
我再走到电话旁,铃声又止住了,整个客厅地板都是水渍,我一生气,将电话插头拔了出来。
我终于完成了我的沐浴,擦干了身子。
照说应该与媚媚重修旧好,但是我想先睡一会儿。求媚媚回心转意是起码两个小时以上的工程,太累了。
我倒床上,呼噜呼噜地睡了两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听见轻音乐在书房响起——咦,莫非媚媚来了?
如果真是她,她应该用拳头把我打醒,不是以音乐。
我走到书房一看,果然是她,“媚媚。”我尴尬地叫她一声,怕她会袭击我。
“你醒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是呀。”我讪讪地坐下来。
“你去跑步?”她和蔼可亲。
“是。”我暗暗诧异,葫芦里是什么药?
“我把你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了。”
“哦,谢谢。”奇怪,她为什么不发作?
“不客气。”她看着我。
“怎么,气消了?”我问她。
她说:“我没有生气。”她否认得一干二净。
“怎么,不承认?”
“撒娇嘛,”她有点无精打采,“后来一想,觉得无聊,以后要把这种脾气都改了才好。”
“啊,真的?”我非常感动。
“怎么,对我没信心?”媚媚坐到我身边来。
“我在纳罕你的态度怎么会作出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没折,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