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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蕴高看着他,“你真那么想?”
“我才不,我只喜欢成熟的女性。”
这个答案叫林姨高兴,半晌她说:“记得吗,你初来我家,也只得丘灵这么大。”
林政高沉默。
怎么会忘记。
“全身没有一搭好皮肤,处处熨伤,继父喝醉酒用香烟逐处烧你,个子瘦小,看上去只得十三岁。”
林政高仍不出声。
“你是我收费的第一个孩子。”林政高这时问:“没有叫你失望吧?”林姨满意地说:“你替我赚很多,你自己也分不少。”林政高站起来。“去哪里?再陪我说一阵子话。”“我约了人。”站在走廊,把他们两人对话都听进耳朵裹的丘灵连忙闪避。这才是他们真正关系。林姨自己的身世呢,她也是孤儿?傍晚,她们都乘船出海游玩,丘灵独自坐在泳池旁看风景。“咦,这是我的椅子。”原来林政高也没出去。丘灵看他一眼,不动,也不出声。“想你开口,真是非常丰常的难。”他坐在她对面,刚好看到她的赤足。
这少女连足趾都美,圆圆短短,宛如小童,将来穿惯了刑罚似的高跟鞋,整只脚会变得丑陋不堪。
他问:“这个家可使你满意?”
丘灵不置可否。
“这是林姨最好的一幢房子。”
丘灵很想知道多一点。
“她丈夫是一个犹太人,比她大二十多岁,是个好人,一直扶植栽培她主持画廊,可惜,她有她的一套。”
丘灵看他一眼,他又换上花衬衫,这次,是一只只帆船夹杂着热带的大红花与天堂鸟,煞是好看。
“我讲得太多了,”他停一停,不过同你说话,有个好处,你好像听不懂,又不回答,故此,仿佛对神父告戒似的,非常安全。”
丘灵完全没有反应。
“不知不觉,在林宅过了十年,也想过要走出去,找份工作,娶一个纯良的女孩,组织家庭,可是,”他眼睛看到远处去,“一想到哭叫的幼儿就害怕,生命太残酷。”
他们都是可怜负伤的人。
“于是一年又一年蹉跎到今天,反而不想走了,林姨这吃用不愁。”
丘灵听了,只觉凄凉。
“这间屋子里,没有前途,锦衣美食,可是你看,每个人的灵魂逐渐消逝。”
丘灵仍然不搭腔。
他用一本杂志,遮住脸,打盹。
丘灵轻轻回到自己房裹休息,在互联网上找资料看世界各地龙卷风实录。
有人推开门,“丘灵。”
“咦,”丘灵问:“林姨,这么早回来?”
“我晕浪。”
她分明是不放心甚么,才突击检查,看到丘灵乖乖在楼上,又觉满意。
况且,她看到他在泳池边熟睡。
她笑问:“想进大学?”丘灵点点头。“没问题,你尽管去考,我支持你,我喜欢文化气息。”这是她抓得住人客的原因:气氛够优雅清新,与众不同。“下个长周末,我带你去纽约。”丘灵唯唯喏喏。“这样懂事,我是你生母,就不舍得你。”丘灵的心被刺一下。林姨轻轻问:“她仍在牢里?”丘灵点头。“仍然不肯见你?”丘灵无奈,“已近三年没见面。”“案件绝无上诉机会?”“她毫无意图洗脱罪名。”“那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丘灵忽然微笑,远在天遢,近在眼前,一盘蓝黑色发亮头发,含情脉脉的双眼,还有,花衬衫。
丘灵轻轻答:“太久以前的事了,不再记得。”
林姨说:“可怜。”
有人表示同情总是好的。
“你可以在我这里安心住到十八岁,或是更久。”
接着,有电话找她,她又去赶业务。
那天晚上,奕群与集群很晚才回来,嘻嘻笑,欢乐似溅起的浪花,关着门都听见。
第二早,只得丘灵一个人去上学。
长假,林姨果然只带丘灵一人往纽约,引起另外两个女孩不满。
由林政高替她们挽着行李上飞机。
在机舱里林姨喝得酩酊,也许,醉了之后,伤口不那么痛,心灵没如此寂寞,罪恶感自然减轻。
使丘灵讶异的是,一共三个人,竟订了三间酒店房间,林姨做事,十分大方漂亮。
他们休息,丘灵在酒店大堂买了一张市区地图一个人逛街去。
走累了,坐在路边喝汽水,有人过来搭讪:“小姐,可想试镜?”
丘灵反问:“演员还是模特儿?”
“我代表霓虹天才发掘公司。”他给她名片。
“十四岁半也可以吗?”
“你只得这么一点点大?不要紧,我们一些近镜模特儿只有十二岁,但需要家长签署同意书。”
丘灵站起来走开。
回到酒店,林姨刚梳妆,根本不知道丘灵出去过。
“我带你见我丈夫。”
闻名已久,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但林姨为什么不回家,干吗住在酒店里?
“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需要换衣服吗?”
“随便你。”
丘灵没有看见林政高。
她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酒店附近,走路十分钟,乘车也是十分钟。
林姨对大厦司合说:“阁楼。”
电梯把她们载到顶楼,门一打开,丘灵便看到整个纽约夜市,如珠宝般灿烂,的确是世上最华丽的都会。
一位女管家迎上来,“太太,你来了,先生马上出来。”
林姨熟络地走到书房坐下。
书房内有一座古董太阳系九大行星模型,按动关键,会得转动,丘灵爱不释手。
林姨咕哝:“真是孩子。”
有人出来了。
丘灵抬头,看到一个头发家银丝般白种老人,清癯、瘦削,守着裁剪考究的西装。
他过来招呼:“你是丘灵?叫我亨利好了。”
丘灵点点头。
他对林姨说:“丘灵比其他女孩子清丽文雅得多。
丘灵陪笑。
近看,老人脸上全是寿斑,皮肤松脱,一轮一轮打转,可是,一双眼睛仍然有神。
他说:“蕴,回到我身边来吧。”
只听得林姨答:“我不喜纽约。”
“我可以更改遗嘱,再拨多些财产到你名下。”
“目前不是很好吗。”
“午夜梦回,十分寂寞。”
丘灵见他俩这样诚恳说出心事,觉得十分难得,关系已经比一般夫妻好得多了。
“那么,让我们一起搬到圣他菲去共度馀生,纽约有太多痛苦记忆,我不会留下。”
“一切已经过去了。”
林姨自斟自饮,“不,永志不忘,梦中,细小的我仍然在家门附近凄惶徘徊,望他们回心转意,开门给我。”
老先生笑了。林姨又斟满酒,一饮而尽。老先生自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丘灵,这是你的见面礼物。”丘灵连忙说:“太客气了!”老先生微笑,“我最讨厌吝啬的老人,你说可是。”丘灵只得收下。一顿饭三人都没吃好,然后,她俩就告辞了。下午加晚上的酒精,林姨烂醉如泥,她倒在床上昏睡不醒。林政高对丘灵说:“我陪你出去逛夜市。丘灵犹疑。林政高微笑,“怕什么?”真的,还有甚么恐惧。他们乘马车游中央公园,离远还可以看到刚才去过的大厦阁楼。马蹄的嗒,林政高忽然说:“送你一个忠告。”丘灵看着他。“无论怎么样,别用毒品,勿喝醉酒。”丘灵说:“谢谢你。”“女人喝醉,多么难看,满地打滚嚎哭,小便失禁,平日打扮得再美也变夜叉。”这是指林姨吧。“每次她到纽约,都喝得不省人事,她年轻时在这城裹吃了太多苦头。”丘灵抬起头,没想到在这都会的不夜天空,可以看到整个苍穹星光灿烂。她忽然开口问林政高:“我们可是社会渣滓?”他一怔,不由得笑了,“像你这样的垃圾,很多人喜爱还来不及呢。”“那你呢?”“我是蛇虫鼠蚁。”丘灵说:“我生母是杀人凶手。”林政高欠欠身,“我听说过,多么不幸。”丘灵低下头。“其实,那种人,要走便让他走好了。”
六
但是,不知怎地,丘雯岚在那个时候精神崩溃,铸成大错。
“第二个忠告:千万别因爱成恨。”
丘灵无比哀伤,听了这样文艺腔的话,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差不多了,”林政高侧着头想一想,“夜深啦,小孩子该回去了。”
第二天,林姨带丘灵逛街,豪爽地选购衣物,一掷千金,人人有份,自然,她也买了许多花衬衫。
两人回到家,一进门,管家便低声向林姨报告消息,丘灵知道又是奕群她们生事。
这次,林姨真的动气了,扔下手上的大包小包,两条眉毛倒竖,双颊上的腮肉不住颤抖。
她蹬蹬蹬跑到楼上,一脚踢开两个养女寝室门,房里一片凌乱,似有人打过架,却空无一人。
接着,她听到楼下有嬉笑声,原来人都浸在泳池里。
丘灵一看,只见两个姐姐正裸泳,年轻美丽的她们赤着身子,却丝毫不觉荒诞,反而像林中精灵嬉水。
慢着,池中还有人。
他倒是穿着衣服,可是薄衬衫湿水贴在结实的胸膛上,也同不穿差不多。
林姨连忙又赶下楼去,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一把手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丘灵震惊,呆呆站一旁。
泳池里的三个人听到枪声静了下来。
丘灵见她们目光呆滞,知道是吃过药,才会这样放肆。
林政高自泳池起来,镇静地经过林姨,她拿枪瞄准他,他夷然说:“除出威吓,就没有别的方法,你想开枪,尽管来好了。”
他背着她悠然离去。
林姨颓然坐倒在地,她连痛哭都不会。
丘灵轻轻取过她手中枪械,在林姨身上,丘灵看到母亲的影子。
丘灵又取来大毛巾搭在两个稞女身上。
那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吃饭。
林姨待两个养女清醒了,令她们立刻走。
“滚!替我走得越远越好,一生一世别再回来。”
集群有点害怕,可是,又不甘苦苦哀求留下。
奕群却冷冷地说:“我收拾了就走。”
林姨赶尽杀绝,“光着双手走,这屋里没有甚么是属于你的。”
奕群忽然笑了,“这几年我替你挣了多少你心中有数。”
林姨答:“我一早与你三七分账,不拖不欠。”
“说得好,”奕群站起来,“我立刻走。”
林姨忽然问:“为什么我毒恨你们与他搞在一起,你们偏要那样做?”
奕群转过头来,“你老了,皮宽肉松,腰粗胸肥,你靠我们,不是我们靠你,你可得弄清楚。”
林姨脸色死灰。
奕群间集群:“你可跟我走?”
集群忽然摇头,“不,你只会是另外一个新的林蕴高,我自管自。”
她说的一定不错。奕群说:“那么,出了这个家门,我们分道扬镳,各自为政。”奕群真的什么都不拿,就打开了大门,走了出去。集群犹疑片刻,也离开了多年栖身之所。丘灵送她们到门口。一辆计程车远远驶来,两个女孩子上车。林姨恨恨的说:“别去理她们。”她终于清理了门户。现在,她手下只剩丘灵一个人了,丘灵混身寒毛忽然竖了起来。林政高呢,他人在哪里,闯了祸,仍然可以在林宅住下去?林姨忽然紧紧抓住丘灵的手不放,“丘灵,现在只剩我同你了。”过了片刻,丘灵用力把手抽回。那天深夜,丘灵惊醒,鼻端问到熟悉的香水味,她不动声色,发觉林姨坐在她床沿。房门明明已经下锁,可见不管用,林姨有全产锁匙,随意出入,这是她的地头。她进房来干甚么?
那一晚有月色,林姨坐着动也不动,像在沉思,卸了妆的她比白天年轻,平静脸色叫她看上去有令人诧异的端庄,年轻的时候,她肯定比三个养女更漂亮。
岁月在她眼角添上纹路,腮肉往下坠,小圆脸变成长方脸,整个样子都转了型。
片刻,林姨站起来踱步,一会儿走到门口,又回转来,最后,她探视丘灵,丘灵连忙合上眼睛。
林姨终于走了,轻轻合上房门。
丘灵知道有事要发生,但她完全不能保护自己。
第二天,林姨若无其事地同丘灵说:“今晚同你去一个舞会。”
丘灵冷静地回答:“我不去。”
林姨凌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丘灵再肯定的说一遍:“我不去舞会,我不陪客人喝酒跳舞。”
林姨呆半晌,丘灵满以为她会发作,但是没有,她缓缓说:“呵,你是记挂功课。”
“是,我得上学。”
“那么,改天再说吧。”
丘灵看到佣人把两个所谓姐姐的衣物一捆捆当垃圾扔出去。
过了两日,林姨又说:“这次你一定要来,我请客人吃饭,你非得帮手招呼不可。”
丘灵立刻说:“不,我怕累,一顿饭吃五六个小时,第二天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