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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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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路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斋月里圣城守卫的出勤率会被大大缩减,此时那些好事的葵花们便会自发担任起巡守的重任,可不知为何,从海边一路跑来,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你快去叫人,只要会拿剑作战的都行,叫他们快去帮那个茹丹佬!他只是个文员,估计撑不了多久。”
  “可是……”侍卫与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这里分散的话,刺客再追来……”
  “你们懂什么?”路尼喊道,“要是他丢了性命,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侍卫没敢再开口,匆匆向前路奔去,然而昏暗中一支弩箭飞来,无声无息贯穿了轻盔下没有甲片保护的面颊。另一名侍卫立刻拔出长剑,迎上拐角处闪出的一个瘦高人影,但第二支箭随即射中了他的胸膛。身子像被雷击一样僵住,瘦高个右手的短匕闪着绿芒,趁势插入他铠甲的缝隙中。
  路尼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几步,但撞上的不是墙,而是一个比墙更坚硬的躯体。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后脑,他倒了下去。一道硕大无朋的影子覆盖在他身上。
  “喂,‘豁嘴’,”厚布包裹的铁拳套拍打着粗砺手掌,“是这个人没错吧?你知道,每次都得小心轻重是件很麻烦的事。”
  瘦高个咧开嘴笑了,与远处灯火交映的月光爬上他兔唇间凸露的板牙。“没错,大佬,”他用脚尖将那个仍在抽搐的侍卫翻了过来,连弩顶住后者的脖颈,再次扣动扳机,“这可真是大功一件。”
  
  如果要说出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石拳”巴特一定会把那个狗仗人势的茹丹书记官列举在内。“比起明枪实剑的战士,那些在衣领袖口绣上向日葵跟着人堆凑热闹,闲来喊两嗓子口号的家伙更适合你们。”事实证明,这句话是他们迄今为止收到的最贵重的忠告,正是它为三个茫然的外来者叩开了圣城坚不可摧的大门。在哥珊找到一个带有葵花标识的信徒,就像在河滩上随手捡一块鹅卵石那么轻易。很快,他们拖着本打算“捐给”教会的一车无主之财来到了一个干瘦矮小的老人面前。葵花们恭敬地称他为“导师”——所有的葵花都没有名字,那些平凡无奇的成员自会将特殊的称谓献给出类拔萃者,但“豁嘴”艾撒克暗地里给那老人起了个绰号叫“火把”,因为他长满了老年斑的肌肤虽然枯黑生硬,整个人就像一块被熏干所有水分的木柴,但那头红发却鲜亮刺眼,不见一丝花白,仿佛汲取了这副躯体全部生命燃烧而成的明焰。
  他们在棕底金芒的太阳祭台(那确实酷似一朵庞大的花盘)前起誓,斩断过去,捐献出所拥有的一切。这个组织是奇妙的,万千不同民族、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面貌于此汇聚起来,并以这种方式达成了完全的一体化。从天南海北不远万里蜂拥到圣都来的人们,尽管肤色各异,高矮不一,就连鼻子的长度都有着从舍阑海到希庇亚龙足山脉那么远的差距,却藉由这种宣誓而获得了同样的脸孔。在这张像乌云一样遮蔽了整个哥珊的脸孔前,区区一车珠宝黄金的光芒实在太过黯然。
  艾撒克的父亲是个商人,毫无保留地教会了儿子交易与取舍之道。
  然而当他们把那车东西随着誓言一起送到“火把”跟前时,只瞧见翡翠和锦缎在导师眼中投射出某种极为炽烈的神情——那不是贪婪,但它和贪婪一样,都包含着对唾手可得的东西疯狂的快意。“干得好。”“火把”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他连说话都像是一块木炭投到通红的柴堆中劈啪作响,“这真是圣廷之幸!主父必将嘉许尔等。”
  很快,巴特三人明白了“圣廷之幸”指的是什么。
  杀死枢机主教的侍卫一点也没带来负罪感。法座大人的脑袋也并不比那个倒霉的异教商人坚硬几分。在三个饥肠辘辘的难民以流浪朝圣者的身份进入这座圣城之前,这些人都高高在上,位于与他们绝缘的另一个世界,或许一生也不会有所交集。任务交代下来,要做的事真是家常便饭。杀个陌生人有什么难的呢?就和扭断一只野鸭的脖子那样干脆。
  入夜的墓园一片阒静。香柏树低头俯视着两具尸首和一个昏迷的男人,影子在风中微晃,无声无息。
  艾撒克在路尼身上摸了一阵,有些失望,枢机主教除了一身丝麻混织的上好衣料,没有什么值得揣进自己口袋的东西。彻卡维像个幽灵似的走来,将肩上一个布袋轻轻放下。“成了?”艾撒克问。
  混血儿默然不答。
  “谁家可怜的姑娘,我来瞧瞧……”摸了把鼻尖,巴特笑得不怀好意。袋口解开,少女洁白的长发滑出来,他忽然愣住了。
  她双目紧闭。黧黑而细腻的肌肤浸在月光里,微微泛起一层薄银。
  巴特回望两个同伴,张了张嘴。彻卡维眼神淡漠,而艾撒克侧着头,投过来的目光甚至含了几分无辜的成份。
  “为什么……是她?”
  “就这样没错啊大佬。她是哥珊的名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丫头村姑,要不把这事情闹大一点,怎么好搭台看戏呢?”
  “见鬼!你俩疯了吗?她父亲是将军,是第四军的统帅!这事要捅出去,咱们……”
  声音在墓园里猛地一扬,不远处传来嘶叫,被惊动的夜枭扑棱翅膀飞起。
  艾撒克连忙一把按住巴特的嘴,又四下瞟了瞟。夜色浓黑,没有旁人。“那就收手吧,”他松开五指,轻声说,“好吗?”
  “什么?”
  “咱们收手啊。就当作法座大人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他的两个随从莫名其妙中邪毙命。不过老头子看咱们事没办成,一定大发雷霆,枢机团要追查起来,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绞架?火柱?还是磔刑的轮台?”
  巴特没有再说话了。
  他望着地上平躺的少女。他曾好几次在哥珊的海岸上看到的女孩。永远孤身一人,就像黄昏时分的皎月,隔岸远眺着慢慢璀璨起来的群星和火烧云,将升未升,却不可触摸,不可接近。
  后来他听说她是一个诗人,会写秀丽的字,吹笛的时候仿佛海潮都为之屏息。诗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玩意儿?那些歌不能吃,不能喝,唱起来不会比乡下人随口哼的小调子更顺溜,打起仗来不会比一把缺了口的菜刀更有用。在他趟过的太多血和火跟前,那家伙根本分文不值。
  可为什么还会记挂着?是想证明那到底有多可笑么?
  “所以,”艾撒克站了起来,一脚踢在不省人事的路尼身上,像踢一个松松垮垮的麻袋,“反正到时候总要便宜这家伙,不如……”
  银色的眼睫静然卧着,仿佛一只平铺双羽的飞蛾。
  巴特伸手覆了上去。飞蛾受了惊,缓慢地从茧中苏醒。他扯下一块布条,蒙住她的眼睛,似乎是害怕那里会绽射出割人肌肤的冷光来。少女的脸侧了侧,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他听来,更像是某种叹息。
  “……你是谁?”她问。
  她声音里的平静和孤峭盖过了本能的一丝惶恐。是的,他恍然明白。那是他最痛恨的东西。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这般冷漠……如此美丽,如此高傲冷漠。
  他爱她的美丽,却恨她的冷漠。
  那是一个诗人的高傲和冷漠。
  乌云涌了过来。在他视野永不可及之处,月色黯下去,海潮抱住礁石,发出喑哑沉黑的低鸣。
  
  他没有再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舍阑的原型大部分是帖木儿帝国,也有点突厥和金帐汗国的影子。
  茹丹则设定为类似西亚、北非风格的半开化母权民族,某种程度上,与撒哈拉的图阿雷格人有些接近。
  关于“猊下”这个称呼,最早出现在轻小说,不过据说从佛教用语中转来,而我某天偶然翻了下佛光大辞典,发现确实有这个词(所以啊它不是日本的专利!)……总觉得His Holiness直接对应成“陛下”的话不是很妥当,还好诫日圣廷的标识之一就是飞狮,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曦星篇人物表〗

  前编的人物表,希望能为不习惯欧风姓名的筒子提供方便,确保无剧透:)
  
  【诫日圣裁军第六军】
  
  贝鲁恒………武圣徒,第六军统帅
  云缇亚'茹丹' ……… 贝鲁恒书记官
  萧恩……… 贝鲁恒侍从
  珀萨………第六军参谋长
  阿玛刻……… 贝鲁恒部将,云缇亚儿时好友
  龚古尔……… 贝鲁恒部将
  普兰达……… 贝鲁恒部将,十八岁
  爱丝璀德……… 贝鲁恒前妻,草药师,双目失明
  萤火……… 爱丝璀德的狗
  
  【诫日圣裁军第四军】
  
  吉耶梅茨'茹丹' ………第四军统帅,原深月茹丹领袖
  伊叙拉'茹丹混血' ………吉耶梅茨部将,驻守冬泉关
  海因里希 ………吉耶梅茨部将
  
  【诫日圣廷】
  
  圣曼特裘一世………武圣徒,教皇
  诺芝………聋诗人,教皇的近臣
  凯约………圣廷名将,第三军统帅
  吕锡安………新任总主教
  路尼………年轻的枢机主教
  梅瑞狄斯………主教,曾参与哈茂的审判
  布吕斯………圣廷下阶卫士,为云缇亚所杀
  
  【哥珊】
  
  “火把” ………狂信徒导师
  “石拳”巴特………投机者
  “豁嘴”艾撒克………投机者
  “胡蜂”彻卡维'茹丹混血' ………投机者
  达姬雅娜'茹丹' ………诗人,吉耶梅茨与深月妃主之女
  修谟………寂火修院的僧侣
  
  【鹭谷】
  
  帕林………鹭谷镇长之子
  
  【旺达】
  
  哈茂·格伦维尔………旺达子爵,贝鲁恒的异母兄弟
  卢瑟理………哈茂的参谋
  克洛弗………旺达镇长
  凡塔………镇长的长女
  
  【背景人物(无出场)】
  
  塞黑莱特'茹丹' ……… 暗血大妃,云缇亚的母亲
  圣普拉锡尼四世………前教皇,为贝鲁恒所杀
  奥伯良三世………耶利摹皇帝,篡位者
  沙努卡………舍阑可汗
  泽奈恩………剑技大师,“诸寂团”首席主事者
  维狄娅………海因里希的妹妹
  安德朗公爵……… 贝鲁恒和珀萨的军事教习,后被斩首
  
作者有话要说:  




☆、Ⅵ 寂火(1)

  看!我们神圣的意志正登上王座,
  当一个歌唱的灵魂屈从于一个欢舞的躯体时。
  ——《大地之神》
  
  前编Ⅵ:寂火
  
  云缇亚坐在沙岸上。潮水在他身后汹涌升起。
  神经已开始陷入麻痹。但他清楚,那儿有一头比黑暗中的潜伏者更危险的猛兽,对着他毫无防范的后背慢慢亮出獠牙。死亡的脚步迅捷轻盈,越来越近。用不了多久,海浪就会将动弹不得的躯体完全吞没。
  和几乎所有的同族一样,他讨厌海。不过,并不畏惧。
  “萤火。”他试着再次低声呼唤。狼犬沉默地咬住他的衣襟往岸上拖,却终究战胜不了涨潮的速度。黑色的浪涛推着一道白线,像刀刃一样干净利落地挥过来,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少年时代,自己在重重夜幕与污血间握刀穿行,背后也始终悬着这样一柄无形的利器,似乎随时可能在下一刻推进他的心脏,而他并没有回头的权力。
  爱丝璀德依然不见踪影。
  如果她是为找药替他解毒,那么他知道,她会去一个地方。但这眼下已不重要。
  咸湿冰冷的气味扑到鼻尖。云缇亚低下头,攥紧手里的玻璃小瓶。
  
  月影横斜下来,拂过发丝,冰冷而锋利的光斑在脸上闪烁。寂夜深处,大片死者的气息自土壤底下渗发,带一点腥甜的腐味,像尸堆上偶然扎根的石蒜花,或是在泥潭里浸泡了几十年的朽木。
  明杖在林立的墓碑间如蛇游走。女人轻拎裙裾,捕捉着树叶掠动的痕迹,微风飒飒,一个违和的陌生声响意外地传近耳边。
  那是一个犹如野兽发出来的粗喘声。
  爱丝璀德靠在树后,屏住呼吸。并不需要多仔细地分辨,声音来自被血红的征服欲望操控的男子,而在它的掩抑之下,还藏着一丝极其纤弱细小,与其说是哭泣,不如说是因绝望而从肺腑中嘶出的悲鸣。
  她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弯下身退了两步。一根枝条却被风拨乱,恰好挡在她的臂间。爱丝璀德身子一颤,几乎跌倒。手杖在草丛里曳出深痕,一只田鼠受到惊动,嗖地窜向远处。
  “谁?”那个充血的男声警觉道。
  扶着树干缓缓站起来。步伐急促逼近,然后是刀剑脱鞘的铿锵。
  “……等等,”另一个似乎有些漏风的声音说,“这女人的眼睛……”
  爱丝璀德轻轻撩开遮在额前的发绺。什么也来不及了。剑刃上传来干涸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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