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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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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鲁恒的军队在血色的黎明下进驻了冬泉要塞。当圣徒站在大厅里时,场中的尸首已被拖走,只剩下一种重逾千钧的死寂。贝鲁恒脸色白得可怕,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通常昭示着一场杀戮。脚步缓缓叩击地面,但在每个跪伏在侧的人听起来,那是自己的心脏正在撞动着胸腔,谁都害怕那声音的到来,可心底里又在祈祷它快些过去。
  他掠过束手就缚的第四军叛党,没有看他们一眼。最后他在低头不语的珀萨面前停下。只是一须臾的驻足,却如有山峦从形成到崩塌那么长的时间,直到它被另一个人打破。
  贝鲁恒眉眼微抬。他并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云缇亚,但现在,他开始明白一切。
  云缇亚站在角落,白衣染血,还未来得及更换。他手中拿着平常盛放战利品的盘子,里面是一副额冠,火铜错银,扭结成雷电形状,大小不等的七颗欧泊石镶作一轮乳白色的新月。
  茹丹驭主的额冠。
  贝鲁恒走过去,仔细端详着它。“……吉耶梅茨死了。”
  “是。”云缇亚低声说。
  “你杀了他。”这不是问句。
  “……是。”
  “你故意让第四军的人把你俘虏,就是为了找机会刺杀吉耶梅茨?”
  云缇亚没有回答。
  贝鲁恒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云缇亚猝然跌倒在地。体力早已透支,他爬不起来,只听到旁边有人倒吸了口冷气。贝鲁恒寒着脸,从腰间解下马鞭就朝云缇亚抽去,才三两下,衣服就成了碎片,之后的每一鞭都带起一条皮肉。云缇亚艰难地挪动身子,却只是在地上拖出长长血印。
  眼前唯有一片茫白,一片深黑。人影全消失了,世界在黑与白之间飞快颠倒。鞭子像暴雨肆虐原野一样落到他虚弱已极的躯体上。他无法想象那是贝鲁恒,平素里温文尔雅、矜持如处子的贝鲁恒!连抬高嗓门说话都会皱眉的贝鲁恒!
  “你以为你这是立了大功?你以为除掉了第四军的统帅,就可以让我喜悦!”鞭梢撕裂空气,声音已近似于吼叫,“你让龚古尔的牺牲都白费了!”
  什么也听不见。
  那人的盛怒,仿佛发生在离自己异常遥远的世界。甚至连痛楚都在逐渐麻木,甚至连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嘶喊也慢慢衰微下去。
  如果这是幻觉,那么快点结束吧。
  如果这是梦,就快点让我醒来吧。
  ……贝鲁恒一直到云缇亚不再动弹,也不再有任何声响才罢手。并非因为他的怒气已经平息,一股强烈的昏眩涌上来,他掩住脸,开始咳嗽,但血呛住了喉管。萧恩赶在他倒下之前扶住了他。“抬走。”将鲜血淋漓的马鞭掷在云缇亚身上,贝鲁恒说。
  “圣者,”珀萨轻声道,“即便云缇亚拂逆了您的意思,何必亲自……”
  “——住口!无视命令,私自调动兵力进攻冬泉要塞,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诚?把主帅的部队作为诱饵吸引敌军,自己争抢战功,这是一个参谋应该做的事?我给你的权力太大了!幕僚就该安心呆在营帐里!……”血不断地从圣徒指间漏下,士兵们瞠目结舌,不少人闭上了眼睛。“把他也带下去!”他召唤亲卫,“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
  “圣者!”
  “那么……”萧恩在贝鲁恒耳侧请示,“这些人怎么办?”
  他指的是降卒。
  贝鲁恒双眼紧合,连唇上都已经毫无血色。这个神情让跟随他多年的侍从也惊起一瞬间的战栗。
  “……放了他们,”然而最终,他说,“我接受投降。”
  “圣者!!”珀萨正被几个亲卫向外推去,但他明白此时再不开口,以后或许永远没有机会,“那家伙不可信任!他能背叛吉耶梅茨,就能背叛您!!如果留下了他,我们第六军都会……”
  参谋的声音渐渐远了。要塞空阔,穹顶如此之高,让任何抬头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外面的众山之间,传来兀鹫或群鸦的凄厉鸣叫。不吉利的谶言徘徊在每双耳朵旁边,和仍然弥漫于要塞内的浓浓血腥味一样,成为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有无名无形的怪物在虚空,在头顶,甚或在背后的影子里张开利齿,即将夺人而噬。
  萧恩用独臂抱着贝鲁恒,慢慢站起身。当他以为臂弯里的人已昏过去时,贝鲁恒扣住了他的肩膀。“叫阿玛刻回来。”他用极微弱的声音说。
  萧恩一怔。“可是,若敌人抄后方攻下依森堡……”
  “让给他们吧。我们没有更多能领兵作战的人了,必须集中力量。”贝鲁恒呼出一丝叹息,萧恩知道他的病痛正在冰层下澎湃着凶险的急流,“……这是放手一搏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卡出来的,我整个人都卡巴斯基了=口=  迟来的新年快乐




☆、Ⅸ 歧路(2)

  当第四军的噩耗传来时,哥珊正下着雨。
  是真正秋季的雨,一层又一层,像刀子一样将盛夏留给大地的温暖刮去。天空阴惨低垂,被雨线连接到地面,于是整座圣城都密裹在潮湿而混沌的灰色中,连呼吸都格外浊重起来。
  教皇站在永昼宫的回廊上,望着鸽群匆匆飞散寻找匿身之处。鸽子是总主教最近养起来的,作为辉光之父的使徒,它寓意着纯洁和忠诚,但很多人猜测,它们只是为了掩盖军用信鸽越来越频繁的踪影。尽管永昼宫封闭了一切关于叛乱的消息,恐慌还是如瘟疫般在信众之间流传开来,以至于狂信团内部也出现了分裂。宣扬末日学说的人荡悠在圣城街头,很快有巡守将他们拖走,然而过了几天,还是同样的标幅,同样的口号,只不过宣传者换了一副面孔。
  “您不能再顾念旧情了,”向日葵导师“火把”,那个干瘦的红发老头不知是第几次跪在了教皇面前,“对于剧毒的狼蛛,反噬生母是它的天性!宣称圣徒被魔鬼蛊惑,只能让民众对圣徒的信念和意志失去信心,如果不彻底把他剔出诸圣之列,恐怕……”
  他应该怎么做呢?下诏罪己,苦行忏悔?告诉所有人自己一手培养的学生是恶魔化身,是打入圣廷内部的异端?对追随恶魔的第六军发动“圣战”,斩尽杀绝?那样只会给圣廷造成更加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以自己的被迫退位告终,而外敌当前的教皇国,再也没有一个能登上宗座的人。
  圣曼特裘朝寝所慢慢走去。他的仪态依然雍容俊美,却早已遮不住风霜锈蚀的痕迹。在雨中,他见到广场上一群苦修者正在肢解魔鬼像,一边痛哭,一边将残骸扔进浇了圣油的柴堆焚烧。湿气颇重的火堆冒起滚滚黑烟,教皇却清楚地望见那穿在长叉上的魔鬼头颅,画着一个鲜血淋漓的额印。
  鸽子的鸣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只毛羽如雪、没有半丝杂色的白鸽从屋檐掠下来,不知为何,停在泥泞的草地上。翅膀被泥浆沾湿,污黑不堪,它勉力拍打着,终究无法再飞起。另一只浅灰色的鸽子不断在周围盘旋,咕咕急叫,但束手无策。
  教皇垂下目光。他眉间的沟壑更深了。
  “贝鲁恒,”他喃喃低语,“你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样一个境地……”
  绞痛袭上心口。他的身躯忽然佝偻了一下,往昔战旅中负过的大伤小伤都因为这场雨而跑来向他的骨骼怨诉。手指紧紧抓住护栏,另一个名字是多年难于启齿的沉疴,此刻也开始在胸腔里来回拉挫。
  “还有……云缇亚……”
  
  ******
  
  “大人,”副官跟在后面喊道,“阿玛刻大人,圣者不是说先让您……”
  阿玛刻猛地甩开他,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来到冬泉要塞最僻静的一间狭室前。门是铁铸的,闩子上好大一把铜锁,两个圣徒亲卫提着长钺守在门口,用甚是无辜的表情回应着女将领的怒气。
  “珀萨在里面?”
  较年长的那个亲卫与同伴交换了下眼神,掩嘴微微咳嗽:“大人,行军劳苦,您连口水都还没——”
  一把斧子“铿”地嵌入他脑侧的墙壁,“少废话!问你人在不在里面?”
  “阿玛刻?”隔着铁门,有人在屋里唤道。脚步移到门口,那一端传来轻叹声,“你来得不巧,不过要是再晚些……可能我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阿玛刻擦了擦额头。她开始怀疑这熟悉的声音到底是不是珀萨,竟会拿出这种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腔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站远一点,喂,我说你们两个!别偷偷摸摸地连句亲密话儿都要凑过来听,人锁在里头,还能凭空飞出来不成?”
  两名亲卫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后退,阿玛刻瞪着他们,直到双方隔了刚好还能彼此看清的距离。阿玛刻待珀萨怎么样,第六军人人都瞧在眼里,而珀萨虽然一直没表过态,也没公开向她示好过,但对她的邀约始终若即若离,从没有明确的回拒。爱情这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女人变成猛虎,而如果她原本就与猛虎无异——即使圣徒的亲卫士兵也不敢去捋它根根直竖的小胡须。
  阿玛刻张开双臂,似乎在透过冰冷的铁门感受珀萨的体温。“是谁要害你?谁在圣者面前中伤诬陷?”她压低语声,“我去杀了他!”
  珀萨沉默良久。“我已经失去了圣者的信任。”他说。
  “怎么可能?你打小起就是他的同窗好友,他组建第六军的首席功臣!没有你,第六军九年的荣耀从何而来?没有你……为什么这么多人都集聚在这里,宁可背上叛军的骂名也要拼死奋战?”
  “不一样了,阿玛刻。他和我认识的圣贝鲁恒不一样了。也是我太急于求成,因为他已经没多少时日……可重病侵蚀了他的意志和决策力,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举止失措,刚愎自用!或许……或许他真正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宗座。”
  阿玛刻将耳朵紧抵住门,生铁的传音效果很好,但那边的语句却模糊了起来。“你说什么?他想要什么?”
  珀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阿玛刻,”他只是说,“若只能选择一个,你是愿意相信我,还是相信圣者?”
  一如既往的声音。冷峻而坚硬,不可动摇,不可逆转,不可摧折,永远让理智凌驾于一切之上。这是她所爱的男人。
  她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是你让我去相信圣者的,不是吗?”
  “那么,”片刻的寂静后,他说,“为了第六军的生死存亡,请务必帮我做一件事……这事唯独你才能做到。”
  
  海因里希看着自己被锃亮金属桌角映射出的脸。
  轮廓柔滑,棱角极淡,清秀得承载不起任何一个用来描摹阳刚的词汇。只因为这张脸为一名男性军人所有,它遭受了数量难以估计的冷嘲热讽,多到它的主人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前些天那个老头,明明走投无路,战马被射死,身上中了五箭,可还在拼命地砍杀,一边砍一边高嚷:“那小娘皮,别以为穿上了盔甲就像个带把儿的!给我乖乖缩被窝里去,等老子解决这里就和你大战一场!”
  海因里希的回应是微笑。微笑着驱马掠过,一剑刺穿了他喉咙。
  那老狗的尸体在山岩上挂了五天,直到第六军进驻要塞后才举行了盛大火葬。海因里希还记得替他收敛骨灰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将领,翡翠色双眼里还藏着稚气,虽然它很快被冰冷的倔强所磨灭。第六军每个士兵都用这种冰冷的态度对待忽然加入到自己行列里的不速之客,海因里希清楚,虽然他们自己也戴着叛军的名号,可绝不会接受另一伙叛投者成为志同道合的战友。
  “你在想什么?”隔着书桌,声音从对面那张躺椅上轻悠悠飘来。
  如果不是这声音,他甚至没发现那将他传唤至此的人已经醒了。贝鲁恒的脸被烛光照着,几乎整个都陷入了羽毛软枕中,只有那双与额印同色的鲜红眸子微微挑起,蒙上一层昏黄的倦意,却依旧通明澈亮。
  “我想起了龚古尔大人,”没有更多考虑措辞的余地,“很遗憾没机会与他成为同伴,但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
  贝鲁恒无声地笑了。
  “坐吧。”他说,“不用拘谨。”
  “谢谢您,”海因里希恭敬地说,“站着能让我更加集中精神听候您的吩咐。”
  他早已习惯了在上级面前保持站姿。尽管他明白很多长官与下属单独谈话时要求对方坐下,只是为了避免下属反倒给自己造成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一般碰到这种情况,他会有技巧地略略欠身,顺便把眼睛半藏在谦卑的阴影里。但显然,贝鲁恒不是能用这种伎俩应付的对象。
  “你知道,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精力和脾性也不如从前,”圣徒语气温和,正与传闻中一样,“那天的失态,倒是让你们笑话了。”
  “哪里。您是看中了吉耶梅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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