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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细小的颗粒从袋子的缝隙中漏下来,洒在夏依脸上。少年轻轻地将它抿进嘴里。
是小麦。
“新搜来的这一批有多少,金毛?”打火把那人问。
“除了交到上头的部分,还可以剩下九百磅谷物、两百磅肉制品和干酪类。你这边造账目造得怎样?宗座要是一查,发现咱们私藏,可就全完了。”
“放心吧,宗座因为打蛮族的事被帝国逼得不可开交,又要忙下个月的万安节大典;总主教是只呆鹅,要查也是海因里希那条狗来查,豁嘴已经提前跟他套上近乎了。什么刺客啦破坏分子邪教徒啦,豁嘴说统统不用管,只要我们继续敲敲边鼓,二十万哥珊平民自己会把他们当做现下最大的敌人。对了,三天后在诗颂广场公开推举新导师,有弟兄和你谈过了吗?”
“谈过了。可为啥豁嘴叫我们都推举石拳?我觉得他自己更……”
“他自然有他的考虑。这年头人心四乱,跟着他这个机灵人到哪都吃得开。”火把熄灭,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咱们的时代就要来了。在整个哥珊饿死之前……先控制住它的胃……”
他们在囤粮。当所有人都饿着肚子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在囤积能支配城市的资本。夏依喉头一阵发堵,刚才的麦粒硬硬地下不去也吐不出来。不,他们不是葵花,真正的葵花永远追随日光,而他们只是黑暗里一群窸窸窣窣磨着牙齿的鼠辈。那不是他的同伴,不是与他一起战斗呼号的人,不是扭着他的脖子让他仰望太阳的人,不是——
“……开始准备了啊。”
路尼爬到少年身边,夏依听不出他是在急喘还是在笑。“你看,不想被吃,就只有先下口为强——可谁能撑到最后呢?谁能活下来吃光所有的人……所有的‘同伴’‘战友’‘弟兄’?”
“别,”夏依近乎哀求,“别说了……”
路尼静了静。有那么一瞬间,夏依甚至捕捉不到他的呼吸。
“很久以前我竟妄想过成为这时代的主人,”他轻声说,“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向渠道深处爬去,没再回头望一眼。“呆着干什么,小葵花?你想困死在这臭水沟里头么?”
夏依乍了乍神,赶忙跟上去。渠道里充塞着恶浊的气味,闭仄至极,他却发现这个当了两年乞丐的人对哥珊的地下水系统远比自己熟悉得多。好容易挨过最艰难的一段路,前头终于透来新鲜空气,路尼撞开下水道栅门,爬了出去,对夏依伸来一只手。夏依赶紧拽住他钻到外面,狠狠呼吸了几大口,手却兀自不放,生怕他再逃。
路尼一砖头拍在他脑袋上。
眼前一黑,随即热辣辣的液体倾流而下。夏依不妨他还有这一招,瞬间倒地。可他的神识还没丢,眼里的世界转了几圜,最终定格到那人拐入巷间的背影上。可恶!
支撑起来踉跄跑去,额角血流如注。在跟着跑进巷子的前一刻,他蓦然听见路尼的惨叫声——仿佛一个刚从梦游中清醒的人,意识到自己闯入了极可怕的兽物的巢穴。
少年再也挺不住,一下跌坐在地。
当他明白了自己所看清的一切时,一道薄刃将森森寒气迫上了他的后颈。
“别动。”
身后熟悉的声音说。
路尼被几柄戟斧架着。昏光中,隔了这么远,依然瞧得见他筛糠似的剧颤。在那几个花岗石一样的男人挟持下,他好像失去了全身所有的骨骼。某个身影颀长的人站在他对面,似乎在托起他的脸细细端详。
一双铁钳似的手臂提起了夏依。“来得真及时,处刑者。”
班珂将拳刺从夏依颈边收回来。“大人。”他朝正打量着路尼的那人行礼道。
那人在火光下转过头。他的脸廓若明若暗,隐现着清秀得近乎绵柔的弧边。和制住路尼的几个男子一样,他也穿着带半袖锁子外衫的华丽甲胄,这冰冷硬朗的装束虽然能确定他的身份,却与他容颜颇不相称。淡到接近无色的眼瞳略略仄着,笑意从那里溢出,落下来却似有刀剑掷地之声。
“大功一件呢,班珂。”他说。夏依一度以为他是女人,但在听到他开口时彻底打消了所有疑惑。“你提供的情报真是殊无差错啊。”
班珂半藏在阴影里的脸似乎掠过一抹极深晦的惊惧。夏依看见他胸膛微微震动。“……您认出此人了吗?”
“似乎有那么一点相像。你过来看看,如何?”
班珂上前,扳过路尼的面颊。当他的手指在那张溃烂的脸上探触时,路尼突然一甩头,狠咬了他一口。班珂低呼一声,飞快抽回手来,而相貌阴柔的男子只是轻轻冷笑。路尼抬头瞪着两人,张嘴似要大骂,可喉头仅有一连串气泡鼓胀般的咯咯声,发不出任何一个清晰而有意义的音节。
他永远地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指甲缝里一枚针尖,在精准刺入路尼舌床后,瞬即缩回原先蛰藏之地。无人可知。
班珂朝海因里希点点头,走向夏依,却被两把长戟噌地拦住。“果然是他们通缉的那个孩子……收获可真不小。”比对着手里的画像,宗座侍卫长在丝毫不能动弹的少年面前弯下腰,“既然是刺客的同党,那么真凶浮上水面,差不多指日可待了吧。”
“大人,”班珂说,“小孩子讲话没准头,做不了证供。”
“别担心。”海因里希笑了。他的手指和他面孔一样纤细漂亮,然而凡摩挲过处,只给少年的肌肤留下片片寒粟。“虽然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见太多血腥……不过至多三天,我会让他老老实实说出自有记忆以来所知的一切。”
“带他们走。”他命令道。
夏依死命蹬着腿,但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宗座侍卫轻易地粉碎了他的全部抵抗。在被黑布袋套住头之前,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狠狠剜一眼班珂。黑暗与寂静环住了他,然而那一刻,第一感觉竟非对未知命运的惊惶。如果萤火知道他被捕,关心他是否吐露机密应该远远胜过关心他的性命吧?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因为同情一只无巢可归的小蚂蚁,反而陷自己于绝境?
还有凡塔……
一种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与孤独感一并潜在深渊之下,等待着将他吞噬。
海因里希负手望着下属将两个俘虏押走的方向。拂晓前的月光为小巷间铺上一层灰烬般的颜色。
“班珂,”他柔声说,“你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了。”
班珂垂下头。他脸上原本是一如既往的温水淡然,低头的那一瞬间却沉下凛凛霜雪之意。
“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吧。”海因里希拍了拍他的肩。“我对你察言观色的能力信任有加……”微笑着,他刻意扬高了语调,“你可是曾服侍过一位大妃的男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一章,应该可以猜出某某某与某某那点关系的大概了吧……
☆、Ⅲ 别后(4)
他又梦见自己在上升。
起吊台缓缓地离开地面,千灯层绕的要塞最终在他脚下成了一个亮着无数眼睛的漩涡。他告诫自己不要往下看。夜静无风,庞大的影子在低处托举着他,夹杂了微光的黑暗在他身边瀑布般地向下流去。
他再次整理了一遍仪容。这是第几回确认了?甲片被磨得锃亮,新熨过的披风甚至没有一丝褶痕,天青石质地的披风扣安贴于左胸前,位置很正。他特意戴了一副装饰性多于实用性的肩铠,这能将他的身材多少衬得健硕一些,更像一个战士。伊叙拉跟他开玩笑打赌时老嚷嚷着叫他穿裙装,不过若让那家伙看到现在这一幕,估计也不会再坚持晚礼裙才是最适合他的装束吧。
他开始想一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但瞬即就回过神来,将它们统统驱逐出脑海。
只有等待。
在一片仅能容纳自己心跳声的寂静中等待。时间是坚硬的,凝冻如冰,而黑暗不停地流过它的表面,他的等待仿佛急流中的石块,被黑暗慢慢地磨去棱角,蚀成沙砾——最终,那扇他期望已久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他伸手推开门。
过往的所有冻结时光燃烧着向他迎面扑来。
“将军,”朝门内的男人单膝跪下,他听见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清晰的声音,“请准许我成为令嫒的夫婿。”
海因里希醒来时恰逢阿玛刻拉开窗帘,午后的日光毫无顾忌地射入眼睛,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越过十字形的窗棂,在他的白皙面孔上投下一个带有宗教意味的阴影。
“看来侍卫长大人睡得不太安稳啊。”窗边的女人侧过身,说。
她从语调到眉梢都扬着刺。湿漉漉的浅栗色直发越过披巾,长垂至腰。和阿玛刻朝夕往来这几天,海因里希发现她有一种惊人的洁癖,每天沐浴的次数几乎是进餐的三倍。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洗去她假想的满身血污一般——如果这个女人夜间有梦,海因里希想,她多半是梦见一刻不停地杀戮。
“事情既然办妥,宗座也能暂时安寝了。”没有直接回答,他从床上撑起,踱到窗前,“相比之下,我们这些人劳累一点,又算得上什么?”
这三天他确实很累。但上头交代的重任,好歹也算顺利告一段落。少了凯约挡路,加赫尔那只披着狮皮的绵羊根本不足为虑,全部圣裁军在三天之内完成了脱胎换骨的重组,从前线凯旋的第三军和第四军、第六军一样,通过精心安排的内部调动处在了教皇直接掌控之下,就连统帅身边都被安插上了只忠于圣廷的高级耳目。短时间内,或许真的不用再担心两年前那种兵变了,虽然这样改组过的圣裁军战力究竟能发挥几成,值得商榷——海因里希倒不想操心这个,两天一晚没合眼,他在阿玛刻驻地的哨塔里借了个房间小憩,当然,这地方提供给他的并不是一张床那么简单。
自窗口向外望去,整个诗颂广场收于眼底。越过兵营外的大道,一瞥就是黑压压密集的乌云。
“真热闹。”侍卫长斜倚着窗台,“推选新导师的仪式不是待会儿才开始么?”
阿玛刻从鼻孔里嗤了一声。“明知故问。各军改组空出了不少缺口,随军医护人员正在新招人。那些教会医院的小姑娘可比鸽子抢食还踊跃呢。”
“第一百六十七号,琼琪!”
亚麻色卷发的少女笑着用肘尖轻推同伴。名叫琼琪的女护士腼腆地站在了军务官面前。她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衬着那张并不惹人注意的脸,一时倒也找不到可挑剔之处。军务官叼着笔杆,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她襟前的黄金羽蛇徽记上扫过。
“十六岁,八年前进入教会医院,两年前从陪护女侍升为初级护工,家庭成员:父,母,一个兄长。父亲是原白松堡守备军官,在前年平叛之役中牺牲。母亲病故前把全部财产捐给了教会。兄长是狂信徒。唔……荣耀的一家。”档案页沙沙翻动,“院长的推荐信呢?”
“琼琪!”卷发少女小声唤道,“快把院长签名的那张纸条给他!”
琼琪呆怔之下一个激灵,连连应声,手忙脚乱地将贴胸收好的一张羊皮纸交了过去。军务官眯起眼睛研究半天,挥了挥手。“去那边准备专业能力考察,通过就可以分配到部队了。下一个,一百六十八号……劳伦霞!”
卷发少女笑盈盈迈上一步,双手递来折得四四方方的推荐信。她披肩的第二个扣孔里别了一朵小矢车菊,恰恰缀上匹锦般长发的边角,温软的阳光顺着自然铺洒的发绺淌下来,如同秋季溪流涨溢出一层金色。“也是十六岁,除了去世的父亲,还有个弟弟……”军务官的笔尖飞快在档案上移着,蓦地一顿,扭头蘸了红墨,将一整条资料全部划去。
“对不起,”男人抬起书脊一般平直的表情,“你没有应召入伍的资格。”
溪流滞住了。初夏里,慢慢凝上薄脆的冰。
“为……为什么?”劳伦霞的澄蓝眼眸忽然漫过水雾,“我资历是够的,做得也不比别人差!院长和大家都可以证明啊!琼琪的哥哥在狂信团,我弟弟也在!为什么我……”
“你父亲前年因袒护牧师被打死,这些都有记录。他死时没人愿意帮他作忏悔,眼下还埋在外城乱葬岗,按规定不得迁入受祝福的教会公墓。污点就是污点,一辈子都洗不去,谁替广大教民的敌人说话,自己也将被作为敌人看待。下一个,一百六十九——”
“喂!怎么能这样!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啊!跟蛮族的大战马上又要打起来了,我是真的想为圣廷效力!请让我参加考察,我保证……哇啊,放开我!放开!”
两名士兵挟起少女,像猎犬叼着野兔一样将她架出了队伍。劳伦霞被扔在地上,狠狠瞪视他们。“你就死心啦,”其中一个捋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