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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聚问他:“伤哪了?”
“浑身都痛,但就不知伤哪了。”
“王柱去哪了吗?我没找到他。”
“我也不知道。那时太乱,我没留意他。”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回走。走不到几步,就听到王柱在远远喊:“孟聚……孟大人!”
孟聚连忙回应,三人重又聚首,都很庆幸,说刚才好危险,差点就要完蛋了,斗铠打斗真是太可怕了。
孟聚很好奇王柱去哪了,后者毫不犹豫:“废话了,赤手空拳的看到斗铠还不跑,我又不是白痴!”――孟聚倒是无所谓,倒是吕六楼一张老脸红扑扑的,颇为可爱。
三人继续往回走,一路过去,很容易看出斗铠士经过的路线来:那伙暴兽所经之处,花园、草木、房屋统统被夷为平地,断墙残壁,满目疮痍。更触目惊心的是地上随处可见的尸骸,有陵卫官兵的,也有秦府家丁和武师的,受伤的人在废墟堆里呻吟惨叫,那情景惨不忍睹。
早上还安详宁静的秦府庄园,转眼间就变成这副样子,吕六楼和王柱都嘘叹不已。
“秦府那伙人,真是莫名其妙。好端端富家翁不做,勾结叛军造反,结果弄个家破人亡。”
“换了我,有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丫鬟佣仆侍候着,那是神仙般的日子,说什么我也不去做这种事。”
孟聚在旁边听了一阵,插嘴道:“有些事,即使要抄家灭族,也必须要去做的。”
两人愕然,都不明白孟聚到底在说什么。
进了内院,三人碰到了官兵的大队人马,陵卫和靖安府衙役拿着铁链和枷锁到处巡查,见到人就套铁链,见门就砸,男女佣仆都被从各处院落被驱赶出来,神情惊惶,哭爹喊娘的。他们的衣服很少甚至是赤裸的,明显是刚从睡梦里被抓起来的。
到处都听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嚎哭声和男人的哭喊求饶声,男的还好,女子就惨了,孟聚就见到有两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被官兵用鞭子赶着去集合。两个女子都年轻,颇有姿色,官兵一路嘻嘻哈哈地调戏着,两个女子捂着胸口和下身,一边走一边哭喊求饶,哀求至少让她们穿件衣服,但衙役和士兵都置之不理,不停地抽鞭子赶她们走,哈哈大笑。
孟聚看不下去了,过去亮出身份:“我是靖安陵署的,这副样子成何体统?给这两个女犯穿上衣服!”
见到孟聚一脸威严,知道他是军官,士兵和衙役都是心虚,不敢违背,听令着张罗去找衣裳。但是兵荒马乱的,一时也找不到衣裳,最后官兵干脆把两个男犯身上衣裳剥下来丢给那两个女的裹身体。
两个年青女子看出孟聚身份不低又心善,冲着孟聚跪下狂磕头,哭喊着:“这位大人,我们是来秦府借宿的,不是秦府中的人,秦府的事不关我们事啊!大人放了我们吧!”她们涕泪交加地抱着孟聚大腿,死死不放。
被两个年青女子哭闹着,孟聚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尴尬地愣住了。士兵们在一边挤眉弄眼着,也不上来帮忙,显然对这个多管闲事的军官受窘很是开心。
幸好这时王柱出来了,他厉声叱骂着:“哭喊什么?再吵闹就抽你们鞭子!朝廷自有法纪,谁敢放人?还不放手?想挨鞭子吗?啊……”
王柱一脚将抱着孟聚的女人踹翻,将孟聚拉走了,瞪了旁边的那几个士兵一眼:“王八蛋,还不把人带走?等大爷请你们吃饭啊!”
看王柱的气势嚣张,应该是个大人物,士兵们不敢得罪,跟着上前驱赶。但那两个女人死赖在地上不肯走,士兵们不耐烦了,拖着她们的脚硬拉着走。直到他们走出老远,那凄厉的嚎哭声依然不绝传来,“大人,冤枉啊!大人,救救我们吧!”
望着这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孟聚心情沉重,眉宇间凝结着深深的悲哀,久久伫立着,身形萧瑟。
王柱笑问:“孟大人,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两个女的了吧?要是这样,我去跟镇督说一声,到时她们贬为奴仆后就卖给你好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有钱,身边也该找几个人侍候了。”
孟聚摇头不语,王柱还以为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自己追上去找到那几个士兵,跟他们说了几句,士兵们立即对王柱又是行礼又是鞠躬,看样子十分恭敬。
王柱回来兴冲冲地说:“孟大人,没事了!我问那两小娘们的名字,一个叫苏雯清,一个叫江蕾蕾――我已经跟那几个丘八说了,这是叶镇督要的人,让他们悠着点。他们还算识相,说愿意把这两个女的交给我们处置。但我想,我们是当敢死队进来的,出去时还带着两个女的,像什么话?我就让他们先看着了,到时反正过去提人就是了――这事,孟大人你就放心好了,我会帮你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孟聚愕然:“我要那两个女的干什么?”
王柱亲热地说:“哎哟,孟老弟,大伙一同生死一同分赃,你还跟我们装什么啊!老吕,你说是不是?”
“我看孟大人是心肠软,看不得人受苦,倒不见得是看上那两个女的了。不过孟大人,王柱也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了吧。朝廷有律令,参与谋反,男处斩,女为奴,那两个女子跟你,总比去别人家受苦的好。你一个人在边塞,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人也好。”
孟聚摇头:“我现在自个都安顿不好,哪有心情想这个。”
三人一路谈谈笑笑,经过一处院落时,吕六楼停下了脚步:“这里我有点印象:那个胖子不就是在这里走火入魔的吗?”
提起这个,孟聚就想爆笑,他装傻:“是吗?我还没真认不出来呢。”
“就是这了。我记得,赫连队长带人就是进了这个院子,我们在外边守着……”吕六楼边说边走进院子里:“我记得打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奇怪,这里的房子居然还完好~啊!”
孟聚和王柱闻声跟着冲进去,刚一进去,他们就明白吕六楼为何惊叫了。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地狱,那这里便是了。墙上到处溅满了猩红的血迹,象是有人拿大桶的红墨水喷一般。地上是大片大片凝固的鲜血和破碎不全的肢体、内脏、碎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说不出的臭味。
几个验尸官用白布蒙着口鼻,来回走动,给地上的尸首检查,不时拿着笔记录着什么。一队士兵们用白布收敛地上的尸首,一具具地抬出去。
第一卷 靖安故事 第二十节 噩耗
孟聚站在门口,看着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一具具地抬走。那些浑身血污的尸首,都是他见过的,就在不久前,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同伴呢。
孟聚看到了赫连伤――更确切地说,是赫连伤的头颅。这个爱砍人脑袋的冷酷军官,现在也被人砍了脑袋。直至死亡,他的目光依然锐利而凶狠,仿佛他的灵魂依然在战斗。
拿狼牙棒的铁头也死了。他被人砸碎了脑袋,千斤的神力和满身结实的肌肉也帮不了他,他死得惨烈无比。
孟聚还看到了一具裹着白布的尸首在他面前被抬走,白布里掉出一只手来,手上依然死死地抓住一只黝黑的流星锤,抓得那么用力,指甲都抓裂了,关节发白。
孟聚喃喃说:“你还欠我一顿酒呢。”他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看到那么多死人,吕六楼和王柱也很吃惊,但他们的感受远没有孟聚那么强烈。两人都是老兵,上得战场多了,身边人生生死死是常有的事,经得多了,人也麻木了。所以,现在他们的心情,与其说在哀悼战友的死,倒不如说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同伴们死掉了,自己活了下来。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望着孟聚,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他们都记得,是孟聚,阻止他们踏入这个院子,这等于救了他们的性命啊!
刚走出院子,孟聚就看到了叶迦南,她正被一群军官的簇拥着巡查战场,神色凝重。孟聚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在说:“这次的损失十分惨重。参战的敢死队全军覆没,连一个生还的都没有,这说明灭绝王的凶焰不减当年……”
“呃,镇督大人,那边好象有几个生还的……”
叶迦南转过头来,恰好与孟聚打了个照面。见到灰头灰脑的孟聚,叶迦南眼中掠过了一丝惊喜,但是马上就消失了。她板着脸喝道:“孟候督察?你还活着?”
“是。托大人福,下官侥幸生还了。”
叶迦南冷着脸,声音如冰般冷峻:“你去了哪里?敢死队全军覆没,带队长官赫连伤殉职报国,参战队员全数战死,同为敢死队,你却毫发无损!这是怎么回事?说,你是不是临阵脱逃了?”
孟聚一震,失声道:“赫连伤长官……和大伙都死了!”他的吃惊半是震惊半是装样,敢死队伤亡惨重,这个他是亲眼看到了,但却不料一个都没活下来。
“对,赫连伤阁下和诸位壮士,皆已成仁了,一个都没活下来――说吧,孟聚,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孟聚窥见叶迦南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念一动:这小娘皮两次强调敢死队都死光了,这好象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启禀镇督大人,我们冲进内院以后就兵分两路了。赫连长官亲率主力正面抓人,他命令卑职领一路人马从后路迂回包抄,以防要犯逃逸。
不出赫连长官意料,阮振山果然从后院突围,卑职与同僚等上前与之厮杀,但逆贼身穿巨型斗铠,卑职和同僚等虽已尽力,依然无法阻止他前进。好在后队的同僚们驱赶着斗铠赶到助战,现与逆贼正在厮杀,卑职是回来向大人报信的,请大人赶紧派增援斗铠去捉拿要犯,他如今正在后院林子那里――却没想到,赫连长官和诸位兄弟都遭了毒手。”
叶迦南垂下了眼帘,脸上神情平静,孟聚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不过绷紧的脸象是放松了一点――她在紧张什么?
叶迦南开口了,依然是冷冰冰的腔调:“阮振山逃逸的事本座已经知道了,更多的斗铠正在过去增援,这个,无需你担心――孟聚,你刚才说,是赫连大人命令你去包抄后路,可有人证明?”
“靖安陵署的候督察刘真、镇标的兵长吕六楼、陵署卫兵王柱等皆可为卑职作证。他们是和卑职一同执行任务的。”
王柱和吕六楼这时都站出来,跪倒禀报道:“启禀镇督大人,卑职等证明,靖安署孟候督察所言皆为实情,确是是赫连督察命我等去执行包抄任务的。”
见到有证人,叶迦南的表情更放松了:“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倒也不能怪你了,孟聚。”
孟聚屈单膝跪倒行拱手礼:“镇督大人明察,卑职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叶迦南摆摆手:“知道了。到时我会跟霍都督解释的。你先起来吧。”
其实叶迦南本意,她压根不想孟聚参加敢死队,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自有大头兵来干,难得碰到一个知书达理又精明能干的下属,这种人才万一死了就太可惜。只是霍鹰逼得她太紧,她一怒之下让孟聚参战,后来也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以,这次见到孟聚安然无恙,她心底里是很开心的。但陵署军令严峻,敢死队临阵逃脱者必杀,尤其这次,包括带队长官在内几乎全军覆没,孟聚却是安然无恙,叶迦南即使想包庇也得顾忌着军纪。她两次提醒孟聚,赫连伤死了,敢死队没一个活着的――这就等于明说了:“你爱怎么胡说八道都不会有人来揭穿你,你就放胆编吧!”
好在这个小侯督察很聪明,说得像模像样的,甚至还有几个证人――其实叶迦南并不在意孟聚是不是真的当了逃兵,她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够了:霍鹰老头,道理上咱站得住脚,你就是出来挑事咱也不怕!
这时,有人快步从远处走近来,叫道:“叶镇督,叶镇督!不好了!”
叶迦南秀眉一蹙:“余督察,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阮振山逃掉了?”
那个被称为余督察的,是位三十多岁的高个子军官,斯文又干练,但此时看起来却很惊慌:“大人,不关阮振山的事!真是不幸,霍都督战死了!”
叶迦南失声叫道:“什么?真的吗?”――那一瞬间,叶迦南喜笑颜开,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巨大欣喜,象是小女生突然知道一直爱慕的贵重化妆品突然降价打一折了。
然后,她马上发现了不妥,迅速收敛了笑容,沉重地说:“咳咳,我说,这该不会是真的吧?霍都督,该不会真的……余督察,你赶紧叫郎中过去看看啊,说不定还能抢救啊!”
但刚才,叶迦南那一瞬间的欢喜表情,已落在众人眼里了。大伙心知肚明,叶镇督的话该这样理解:“万一还能抢救的话,就赶紧给他补一刀啊……”好在在这里的都是叶迦南的亲信,大伙都望天望地,装作正在神游太虚,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