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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乐平,在孟聚手上全身而退,军中本来就有传言,说与孟聚暗中有勾结,只是幸好元帅大度,总算揭过了这事。这次再次在孟聚手上惨败而归,丢了金城,也丢了元帅侄子的性命,却是孟聚又把自己活生生地放了——要说这其中没点猫腻,不要说别人了,就是李赤眉自己都不信: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碰到孟聚也罢了,别人都死了,唯有你赤眉旅的兵马完好无损地回来,两次都是这样!
孟聚这么亮明身份一吆喝,已是彻底断了的退路啊!
李赤眉苦笑着拱手:“孟镇督不但威武盖世,而且计谋过人,李某输得心服口服。最后这手釜底抽薪,更是使得神出鬼没啊”
“唉,惭愧惭愧。孟某先前小胜,全靠使诈所为,并不磊落啊。”
“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大丈夫斗智不斗力,这也是常事来着。”彼此都是聪明人,李赤眉倒不是很怨恨孟聚。战场上,大家各为其主竭尽全力,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上次,孟聚在占了绝对优势的情形下,并不斩尽杀绝,而是放了自己一马,然后又赠还了一批斗铠,让李赤眉可以跟上官交差,李赤眉觉得,这位孟镇督很够朋友。
寒暄过后,孟聚将手中捧着的一个木匣子交给了李赤眉,他沉重地说:“李帅,你一直在找寻贵军拓跋寒都督的下落,袍泽情深,令我也深为感动。我令手下查看了下,拓跋都督已在昨晚的混战中不幸身亡,还望李帅千万节哀。这是都督的首级,这就转交李帅你带回吧。”
李赤眉沉着脸接过木匣,打开看了下,然后长叹一声,合上了木匣。
此刻,他的心情反倒是踏实下来了——已经掉到谷底的人要比悬在半空的人要安心得多,拓跋寒的确死了,自己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呆滞着脸:“谢谢镇督了。”
“李帅,先前使诈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大局已定,孟某还是愿讲交情的。李帅和贵部倘若要归去的话,孟某不会加以阻挠,金城驻军也不会出城攻击,这一点,孟某可以保证,也请李帅放心。”
孟聚说着,一边观察着李赤眉的表情:“但是李帅,这趟贵军兵败失城,主将战死……某家听说,拓跋元帅的度量并非很宽广,你这样,不知有无妨碍?”
李赤眉沉默地听着,他弯下腰,很随意地把装首级的木匣搁在地上,然后站直了身子,眺望着北方的天际好一阵。然后,他转过身,对孟聚苦涩地说:“镇督所料不虚,边军那边,确实已无李某容身之地。镇督,李某愿降,不知贵军可否愿意接纳我这落魄之人?”
孟聚很严肃地说:“李帅是北疆首屈一指的名将,你愿意加入,此乃孟某的荣幸,我军上下愿倒靴以迎。”
与其向别的金吾卫军将投降,向曾有过交情的孟聚归降,这让李赤眉觉得好受些。所以,当孟聚再次流露招揽之意时候,李赤眉很爽快就答应了,还说出自己的担心:在金吾卫那边的仇家太多,投了金吾卫,怕遭人报复和暗算。
“倘若李帅在担心这个的话……”
孟聚沉吟片刻,爽快地说:“李帅,你所虑确有道理,金吾卫各个世家将门的关系盘根错节,怕是连慕容破都头疼。倘若看得起的话,你不妨来我这边如何?我们东平陵卫跟金吾卫只是盟友,不是他们的下属。打完了这仗,我们就要回北疆去了。我就不信,那帮人还有本事把手伸到北疆来报复你?当然,我们庙小,比不得金吾卫的财大气粗,怕是要委屈李帅一阵了。”
李赤眉却是很高兴,连连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也!李某愿追随大人羽翼,为大人打马开路,效死厮杀!”——在李赤眉看来,孟聚气度宽宏,用兵如神,平生所见枭雄,再无第二人能与他并肩的。东平陵卫眼下还不是很强,但孟聚这么年青又能打,又坐拥一支劲旅,在这个乱世里,要出头是很容易的,将来就是割地封王也不足为奇。何况,他又是汉人军头,跟随他,总比加到金吾卫这帮鲜卑贵族扎堆的地方好。
至于李赤眉的另一个担心——即金吾卫战力孱弱,在这场战争中最终可能无法取胜的顾虑,他压根就没提起。亲眼在战场上见到了孟聚,李赤眉立即就知道,这场战争,金吾卫赢不了。有了孟聚和他麾下东平强兵的加入,金吾卫的兵马就补上了自己的短板——何况还有自己的倒戈加入呢?
整整一个镇的近万边军兵马成编制地被歼灭、投降——此消彼长,李赤眉不敢自大地说这是对拓跋雄的致命打击,但起码也是影响战局的大逆转。
既然决定了归降,李孟二人都是实干的人,也不废话,很快就进入正题。孟聚问李赤眉李帅,勿怪我得罪,你手头可靠的、真正能掌握起来的人马,到底有多少?”
“斗铠队的一百多号人,我平时视若手足,同吃同住,对他们,我是有把握的;骑兵营从管领到伍长,都是我亲兵放出去的,也不会有问题;步兵的四个管领,一个是我的同族,一个是我老乡,另外那两个管领也不会碍我们的事。麻烦的是我们的旅司马,他是上面派下来的,可能不会跟咱们走——镇督放心,那些不肯跟咱们走的人,咱们让他跟拓跋寒走就是了。”
要临阵倒戈,易帜换旗,这无论在时候都是一件重大而危险的事。不是说把旗子换一面就行了,还得做很多细致的准备工作,倒戈不成反倒被忠心原主的士兵们反弹干掉的将领,历史上可是屡见不鲜。
李赤眉久在军中,十分明了其中关键:关键是要把部属们煽动起来。以后,他立即召集心腹军官们,开诚布公地跟众人说了当前的处境:金城丢了,大军的后路被断,辎重和粮食都被夺了,拓跋寒都督也死了,大军处境艰难。
就算运气好,大家能绕过金城逃的话,结局也不会好,因为拓跋元帅死了个侄子,他肯定会迁怒众人。
士兵们可能还能有一条活路,但军官们——就是在座的众人——生死难卜,至于李赤眉本人,那是毫无悬念的,那决计是难逃一死的。
“李某无能,把诸位弟兄带到了这般绝地了,对不起诸位弟兄。现在,李某是六神无主了,该怎么办,弟兄们都说说吧。”
李赤眉声音低沉,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悲伤。悲哀又凝重的气氛笼罩全场,众军官都是脸色凝重,悲愤又彷徨。
“旅帅,拓跋寒那废物找死,怎能怪罪到我们头上?”
“李爷,我不服!我们流血厮杀,跟金吾卫拼命厮杀,死了多少弟兄,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拓跋寒那废物,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弟兄!倘若不是为了找他,我们早就回金城了,会让金吾卫趁虚而入偷了城,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现在还要责罚我们,这还有道理吗?”
“道理,元帅什么时候跟咱们讲过道理?这么多年了,咱们赤眉旅拿最少的饷,苦仗硬仗却是一场没落下!”
“昨晚,眼看着要拿下金吾卫的辎重了,那死鬼拓跋寒还不是把我们支开了?倘若不是这家伙贪心想吃独食,把各路兵马分开了,又怎会被金吾卫反击打得这么惨?”
“这就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贪心的家伙果然不得好死!”
群情激愤,军官们骂声不断,越说越是出格,李赤眉却没有出声制止,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不时还唉声叹气一阵,以示他心中的愤怒与众人一般无二。
终于,有人喊出了那句李赤眉一直在期待的话:“李爷,元帅赏罚不公,处事不明。老子受够气了!不如……我们不回去了!”
众人都是一窒,然后齐齐望向李赤眉——年青的武将阴沉着脸,依然沉默着。于是,众人都明白了,旅帅并不反对这个提议。
捅破了这层纸,大家也没顾忌了,拓跋雄一直压制着赤眉旅,军官们早就心埋怨恨了,大伙纷纷表态:大伙一身本事,在哪边不是当兵吃饷?只要旅帅一句话,大伙都跟你走,没说的!
这时候,李赤眉才向众人交了底:他已经打探清楚了,对面的金吾卫指挥官就是当年在乐平遭遇过的东陵卫镇守督察孟聚。
听闻是孟聚,众军官都是面露喜色:“孟镇督在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
当年的乐平事件,虽然李赤眉做得隐蔽,但这种事历来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军官们事后都知道了事情真相。孟聚放过了赤眉旅众人,事后还给了一批斗铠让他们可以交差——对比屠豹旅、杜锋旅、张翼旅等几路兵马全军覆没的悲惨结局,赤眉旅虽然损了一批斗铠,但并未死人,运气可以说好得不得了了,众人都很承孟聚的情。在这时候,恰好能碰到一位有交情的敌方将领,这不能不说是天意了。
当下,众人都是众口一词:“孟镇督仁义够朋友,我们就投他去!”
笼络了心腹们,李赤眉这就着手投降事宜。士兵们想的,那倒不是很打紧,关键是军官们——尤其是那些由六镇都督府下派到赤眉旅的军官,届时,他们才是危险的因素。
庆幸的是,在赤眉旅中,下派的军官并不多,也就那么二十来个。他们中间,有胆子敢冒出头来反对的,也就三五个人。但为了以防万一,李赤眉还是采取了措施,派出心腹盯住他们。
入夜,赤眉旅兵马在荒野上扎营歇息时候,行动开始了。大批东陵卫的铠斗士从夜色中毫无预兆地出现,毫无阻碍地进入大营中。
面对大群斗铠,赤眉旅的官兵都很聪明地放弃了抵抗,在军官的带领下有秩序地交出了兵器。他们惊恐又疑惑:为什么没听到斥候的预警,也没有外围兵马的抵抗,敌人就仿佛从地里钻出来一般出现在大营中?
很快,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解答了他们的疑惑——总而言之,太复杂的事跟你们说了也不懂,反正你们只需一点就够了:打从这刻起,大伙就不再吃拓跋家的饷银了,而是改吃朝廷的皇粮了!
整个接管过程十分顺利,除了赤眉旅的行军司马户明在混乱中被东陵卫斗铠格杀以外,这基本算是一场不流血的政变。士兵们很顺从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不了的,在哪边不是当兵吃粮,不就是换了个发粮的老板吗?头儿咋说就咋办好了。听说金吾卫的饷银和待遇要比边军的要好得多,不少士兵已在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了。
……
星空满天,夜风习习。
伫立在金城的城头,眺望着满天的星辰,孟聚沉浸在思绪中,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启禀镇督,赤眉旅已经安顿清点好了。官兵一共三千二百二十三人,其中军官七十三人,战马六百二十三匹,斗铠一百五十三具,至于其他的兵器还没来得及清点。”
孟聚转过身,对齐鹏和李赤眉点点头:“辛苦了,李帅,齐管领。事情还顺利吗?”
“镇督,李帅和一帮弟兄十分配合,没起冲突就把事情办了。
虽然事发突然,但赤眉旅的官兵大多还是服从命令,留在各自营帐里等候安排,由此可见李帅带兵得力,深孚众望。
我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请示镇督的:今晚我们要如何安顿赤眉旅的兵马呢?是让他们入金城安歇,还是让他们在原地扎营呢?”
孟聚望向李赤眉:“李帅是什么意思呢?”
李赤眉微微躬身:“全凭镇督大人定夺就是了,末将无异议。”
“既然这样,那我的意思是——”孟聚微微沉吟,出声道:“暂时委屈赤眉旅弟兄了,大家在城外继续过完今晚吧。”
李赤眉神色一黯,失望之色在脸上一闪而逝,他强笑着说:“好。镇督放心,那帮家伙壮实得很,平时也是风餐露宿,苦都吃过。一个晚上而已,冻不坏他们的。”
“李帅不必多疑,我倒不是信不过赤眉旅不敢让你们进城,只是大军初降,宜静不宜动,大家留在原来营地的话,会比较安心。贸然拔营,引起乱子就不好了。等军心稳定下来之后再移营,这样会比较妥当。”
李赤眉霍然开朗:“镇督思虑周到,这个,末将还真是没想到。”
“还有一个原因是——李帅,你觉得,赤眉旅中,有没有死心塌地忠于拓跋雄,不愿跟我们走的人呢?”
李赤眉很肯定地说有,肯定有。大伙在边军呆了十几年了,就是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有的人念旧,有人确实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他们的家眷还在边军那边呢。说到这,末将还想向镇督您讨个人情,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
李赤眉犹豫了下,小声地说了:赤眉旅归降金吾卫,虽然大部分军官和士兵都是赞同的,但军中还是有不少反对者。虽然被金吾卫的斗铠监视着,他们也不敢明着反抗,但心里其实还是盼着能回去的。
“这帮家伙虽然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