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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在空旷的草地飘远,却始终无人应答。转到马厩,只见马槽空空,整理草料的竹棍躺在地上,他伸手将其捡起,却没想微一用力,这竹棍便折为二截,已然腐朽。
谢曜不禁大感诧异,走近那间被锁的房屋,上面的铁锁已生锈的不成样子,他轻轻一拉,便将这铁锁拗断。房中灰尘满布,清晰踏出脚印,弥漫一股霉味。便在此时,他一眼扫到窗台上的铜镜,饶是谢曜定力过人,也不由一惊。
“是谁?”模糊的铜镜中映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一大把脏兮兮的胡子,头发结成缕缕,衣服破烂泛黄,当真邋遢至极。谢曜登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好笑:“原来是我自己。”
他抬袖一闻衣服,只觉臭味熏天。
谢曜心中莫名其妙,却也只得先烧水洗漱,整理仪表,待他将胡子刮干净,准备梳头,一摸长长的头发,忽然记起自己此前才剃度不久。转眼一看房中摆设,他心中愈发不安,难不成自己这一闭关,竟过了很久么?谢曜按捺心神,心想申屠行冲和丁跃说不定会回来,将房屋前前后后打扫干净,重新住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谢曜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上那玉京峰上练功。初时谢曜自己并未在意,渐渐的,等他轻而易举攀登上峰,才惊讶自己武功进展神速。谢曜每天对云层凌空挥掌千百次,直到掌风劈破云雾,随心所欲。
过了大半月,谢曜还是没能等到申屠行冲和丁跃,想来他二人已不在天山。谢曜仔细一想,自己出关时,身旁一堆白雪,隐隐还有一块石碑。思及此,他急匆匆奔进洞中,找到那块石碑,但见上面用斧头凿了“尊师旺玄大师之墓”几个字,谢曜瞧着那“旺”字不禁微微一笑,但转而沉下笑容,颇为担忧,心想当务之急,该是下山找回二人。
谢曜走出山洞,来到方坪,仰头一看那垒着两块巨岩的峰顶。
虽已来玉京峰多次,但从未真正上去过,何不遗憾?心思甫定,他微微运气,纵身而上,足尖飞踏峭壁却也不沾纤尘,这十来丈高的险峰,轻易问鼎。
这些时日,谢曜每日练习,终于能够驾驭体中真炁,可谓在武学境界上迈出一大步。他极目远望,云梯万级,手可摘日,深深呼吸冷风带霜的新鲜空气,不禁感到精神抖擞,浑身充沛力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谢曜望着天际低声呢喃,心神一定,忽然抬起双掌,左掌画弧,右掌化圆,力贯双臂,往层层云雾中送力一推。他初发时只觉清风微拂,若有若无,绵绵密密,然而蓄劲极韧,蓦然间云涛翻卷,罡风铺天盖地,势不可当,周身似有一层无形罡气,划开万丈天幕。
谢曜收功负手,风吹衣袂,但见面前云雾消散,露出无数山峰,站在极高处,再举目江山,竟觉江山小矣。
他从日月沉浮,无极大道里悟出高深武功,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毒气不生、物化不之,以炁运功更上层楼,因此名“日月无极”,虽是雏形,但时日还长,慢慢摸索,总能将其臻化完美。便是当下,他武功修为,也无人与之比肩。
想到这点,谢曜心中一动,他仰首问那天际流云:“如今你们可放心了?”
声音传出,却只有盘旋的雄鹰鸣唳回答。
谢曜却不在意,微微一笑,抬起右臂,唤了一声,那雄鹰似乎听懂言语一般,扑棱翅膀落在他臂上。
闭关时的心魔反而助他看开生死之困,时命之围,情…欲之累。他可以去思念,去遗憾,但却不能一生都背负思念,背负遗憾。
就像日升月落乃是自然规律,人无能力改变,只能了悟生死玄关,知“往者不可追,来者不可待”,唯有珍惜当下。君子抱道在己,继往开来,可以生,亦可以死。
谢曜叹一口浊气,目光望向长空,但见流云挂悬空之霁虹,逼霄汉于咫尺,一身铮铮铁骨傲立于天山之巅,心胸好不开阔。他伫立许久,脑中已经想了千百件事,当初被奸贼冠上魔头恶名,已非黄土能够掩埋,那便让他从头开始,将这恶名洗净。雄鹰在手,好比信心在胸,不管前路如何,必还自己一个公道!
谢曜打定主意,不禁昂然,往下看万丈悬崖,一片苍莽白雪。风吹满面,陡生意气,扬声道:“鹰兄,借你一用!”语毕抬手一挥,那雄鹰立时展翼高飞,与此同时,谢曜凌空腾起,宛若蛟龙,恰好高出雄鹰,他借力一点鹰背,展臂跃起,直直飘下峰顶绝壁。
※※※
蒙古南征北战,殃及本就支离破碎的吐蕃,天山的采参客互相扶持,攀援峭壁,只想着如何多挖雪参,赚点银钱补贴家用。
“老哥,你拽紧了!”
一名红帽采参客,转头对身后人叮嘱。他说罢,从腰间取出小铁锹,在峭壁上一处枯萎的草根处开凿,凿了不到两下,突然身后人手未抓稳,脚下失足,连带着将身边另一个同伴也给带下崖去。红帽参客大骇,脱口喊了一声“救人啊”,但他转眼反应过来,这天山险峰上,荒无人烟,除了他哥三儿,哪里还有别人?
正当他心痛之时,忽闻头顶一声雄鹰鸣叫,他还未反应过来,倏然身边窜出一道灰色身影,却因太快,而分辨不出是人是鬼。
红帽参客背后冷汗涔涔,便在此时,只听山腰上有人呼喊道:“三弟,快下来!”“咱们别上那采雪参啦,这山腰上也有一大片啊!”
红帽参客辨出那音色正是自己两位哥哥,他大惊大喜之下,不免心神激荡,脚下一滑,惊叫出声。就在他身形急坠之时,忽然肩膀被人一提,几个腾跃,竟已回到山腰平地。
参客缓过心神,这才见身侧立着一名灰衣男人,面目俊朗,瞧那打扮却是中原人。他两个哥哥忙朝身侧的灰衣人拱手道谢:“多谢恩公搭救,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上这玉京峰了,都听别说人,来玉京峰的人有去无回,这下我们兄弟几个算是领教到啦!”
谢曜微微一愣,问:“你们怎知这是玉京峰?”这山峰名字他对于旁人,从无讲述,按理说知道人应当甚少。
只听其中一名采参客答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此乃天山双侠的地盘,他们称呼这最高峰为玉京峰,我们也跟着叫。”
谢曜颔首,道:“原来如此。”
红帽参客年纪最小,他打量谢曜几眼,忍不住问:“你是从金国逃到这边来的?”
“我不是金国人,只是金国好好的,干么要逃?”
殊不知他这话问出口,三名采参客皆是面色一变。
谢曜察言观色,心知不对,追问道:“可是出了甚么事?”
年纪最长的采参客看了他一眼,迟疑说:“恩公你难道不知么?今年宋蒙联手攻打金国蔡州,捞了不少好处,金国皇帝老儿自缢死啦,不少金国人没得去处,便往吐蕃来了。”
谢曜震然道:“甚么?”他转念一想,连连摇头,“此事绝不可能,去年蒙古才打了西夏,元气未复,怎会这般快攻去金国?”
这一下三人瞠目结舌,无一人说出话了。
只听那红帽采参客惊讶的道:“你在说笑么?西夏在七年前便被蒙古所灭,怎会是去年?我一人记错那就罢了,但我们三兄弟,难道通通记错么?”
“七年……”谢曜不禁浑身一僵,他想起自己“转眼”长出的头发,布满灰尘的房屋,腐朽的竹棍……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有人事变迁沧海桑田之感,这并不是幻觉,他竟然在玉京洞中,闭关了整整七年!
“恩公?恩公?”
谢曜闻言回神,虽然乍然间不可置信,但想到自己如今武功绝非朝夕能够了悟,便已经释然。更何况不管是七年,七十年,于他来说都没分别。
想通这点,谢曜对三名采参客道了多谢,倏然转身离去,众人见他衣袂翻飞,踏雪无痕,一飘数丈。再一眨眼,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帽参客不禁脱口问:“老哥,我们莫不是遇鬼了罢?”
另一人伸手敲他脑袋,道:“甚么鬼?你莫不是忘了天山有山神的故事么?我瞧恩公便是那山神!”
☆、第135章桃花岛上
谢曜下山后直奔中原;寻访当年各门各派被灭门时的消息。他本来还觉有恍如隔世之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渐渐习惯。
辞别岭南天星派,谢曜举目四顾,不知又去往何处。
他这些时日走访,所得线索也仅仅是那人声音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甚少在白日里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夜里逞凶作恶。何况时隔多年,重头开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想到丐帮的误会始终悬而未决,谢曜略一思忖,准备去趟桃花岛;一是询问调查甄忠才下落如何;二是去见见大师父和郭靖夫妇。
谢曜一人独行;不分昼夜,过得几日便已到汉水畔。
这日天气阴沉,刮着大风,码头只停泊着数艘小船。谢曜上前连问了几位艄公,出了高价,也无人肯前往桃花岛。
其中一名艄公瞧他似乎急着赶路,指指空中,好心提醒道:“兄弟,你瞧今儿这天,怕是不到桃花岛就得刮大风下大雨,舟小无锚,你要不缓几日等天气晴了再走罢。”
谢曜回首一望,天穹低垂,江水浩浩汤汤,惊涛拍岸,砰然万里。他略一定神,向那艄公问了去桃花岛的线路,又瞧了瞧水流风向,借了小舟,准备自行而去。
那艄公拿着银子尚不敢相信,他急道:“兄弟,浪潮一来,你这小舟可得翻啦!”
谢曜拍了拍艄公肩膀,反而笑问:“谁说小舟不能渡大潮?”话音甫落,他矫然跃入船中,拿起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如此反复几下,已离岸数十丈远。
船到中流,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谢曜双臂运劲,刚将舟身稳住,只听“咔擦”一声轻响,右手木桨竟被他不小心折断。谢曜看着手中两截木桨,略觉好笑,他索性弃桨不用,双足紧粘船底,以日月无极功的罡气催动小舟前行,比起划桨,尚快了一倍有余。谢曜渐渐摸到门道,他这日月无极功,本就是运丹田真炁,随心所欲,源源不断,正如这滚滚江水奔流不息。
谢曜负手立在舟头,江风猎猎,吹面微寒。想到上次来此地还是多年以前,不禁心下感慨。他思潮起伏,运功却丝毫不懈怠,反而使功力又进一步。到了日暮,天气已转晴朗,谢曜泊舟挑灯,歇息片刻,第二日傍晚,霞光漫天,桃花岛已近在眼前。
待将小舟泊岸,谢曜纵身上岛,他知晓桃花岛上尽是奇门遁甲,贸然进去无甚好处,正当他思索间,桃花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歌声轻快,不多时便有一名蓬头觅服的女子手摇拨浪鼓从林间走出。
谢曜一听这嗓音便知是何人,心感亲切,不禁扬声道:“傻姑!”
傻姑闻言转过头来,一见谢曜,蓦然睁大双眼惊叫一声,道:“哪里来的丑八怪!”
谢曜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正戴着那刀疤面具,他刚要解释,傻姑突然一个箭步冲上,举起那拨浪鼓朝谢曜胸口狠狠一戳:“丑八怪,又要来桃花岛和爷爷打架么!”
谢曜听得这一招破空之声甚是劲急,不禁略惊,没想到几年不见,傻姑武功竟进展如此迅速。他绕步向左,左手向她肩头一按,这一招平平无实,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会,但谢曜武功已经臻化,这一招反而密不透风,将傻姑轻轻松松便给拿住。
若是平常人便会收手求饶,但傻姑她也不理敌招如何,将拨浪鼓换了一只手,又挺招平刺对方小腹。谢曜见来劲狠猛,屈指在那拨浪鼓上一弹,借势窜开,一把揭下脸上面具,对她笑道:“罢手!你还认得我是谁么?”
傻姑本欲再攻,忽然见他容貌,不禁双目圆瞪,一拍手道:“元始天尊哥哥!”谢曜许久未曾听到这个称呼,心下一阵恍然,他随即定了定神,笑道:“傻姑,你在桃花岛好玩么?”
傻姑一脸痴然的道:“我不知道。在海边捉虾捉鱼很好玩,和柯瞎子一起吃饭不好玩,爷爷走了,就他管我最多……”
“傻姑,你又在和谁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傻姑“啊哟”惊叫一声,对谢曜匆匆道:“元始天尊哥哥,我不和你说啦!”话音未落,身形一闪,已钻进桃花林中,没了踪影。
谢曜闻言亦是怔了怔,他看向来人,两鬓如霜,形容枯槁,双眼翻白,乃是个撑着铁拐的跛足老者。
柯镇恶听见响动,便知道傻姑这丫头又溜掉了。谢曜如今武艺远非他能所比,因此察觉不到,以为这岸上没有别人,对身边的哑仆道:“带路,回去罢。”说着转身便要离开,他佝偻着背,仿佛海风一吹便要刮倒。
谢曜足下一动,已然抬手将他轻轻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