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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士心怀感激,又看到出人头地的希望,每战更是奋勇。在接连几次与叛军的争斗中,表现都丝毫不输于其他各路府兵。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看到了,纷纷称赞小李郎将治军有方,居然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把一伙桀骜不逊的骁果带成了精兵。加以时日,雄武营必然是大隋之细柳。
旭子知道有人存心拿自己向火上烤,所以也不与众将多来往。凡是中军有命令吩咐下来,自管尽心去做,努力不让人找到什么把柄。如是又打了六、七场硬仗,在各路兵马的一同努力下,隋军逐步从李子雄手里夺回偃师、百花谷、阳武等要地,兵锋距离洛阳城越来越近。
那李子雄用兵手段甚为了得,麾下将士也皆效死力,只是在人数和手中兵器上照着隋军相差太远,所以每战都是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李子雄无奈,接连放弃数个战略要点,将手中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伊水西岸,凭水结阵,欲和官军一决生死。
时值仲秋,河水甚急。官军搭了几次浮桥,都被李子雄遣死士纵火烧毁。宇文述大怒,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先以强弓硬弩射出一片通道,然后命精兵直接驾木筏抢滩。李子雄毫不畏惧,带领叛军顶着羽箭冲杀,双方士卒的血把伊水都染红了,官军依然未能在河滩上夺得一块落脚之所。
来护儿、周法尚等人认为这样与李子雄纠缠下去没什么意义,大军与其在伊水河畔耽误时间,不如向北绕行,去洛阳西北与卫文升、屈突通二人会师。只要大伙将杨玄感击败了,李子雄自然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宇文述却咽不下几度在李子雄手中吃亏这口恶气,坚持从正面突破叛军防线。众将再劝,宇文述突然冷了脸,端起主帅的架子,把所有人轰出了中军帐。
“这老家伙,从来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李旭心中暗自嘀咕,跟着众人身后走出中军。对于宇文述的固执和愚蠢,他也觉得无法忍受。伊水对岸的李子雄分明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杨玄感本人不在此,他把大隋主力多拖延在伊水河畔一天,杨玄感就多一分逃生机会。
“杨玄感要逃?”猛然,一个道灵光闪现在旭子心里。“杨玄感已经放弃了攻打洛阳,否则,李子雄不会明知道不是官军对手,还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朝廷大军硬撼!这是此人的一贯伎俩,为的就是牺牲一部人,以保全主力!”
这个想法如同火一般,烧得李旭惊慌莫名。从和李子雄几次交手积累的经验上来看,此推论基本正确。可他偏偏没办法让宇文述明白这个道理,来护儿、陈棱等老将军都碰壁的事情,他这个宇文述视作眼中钉的小将更无能为力。
正胡思乱想着,身背后却有人追了上来。“宇文老将军有令,让你去中军问话!”传令兵拦在李旭面前,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低一下,转身就走。
雄武营众将怒形于色,却拿宇文述身边的人毫无办法。“狗的眼里,人总是和它一样高!”李旭笑了笑,打趣道。示意众人先自行回营,自己跟在传令兵身后,缓缓走向中军大帐。
该来的风雨终归要来的,如果躲不过,不如早一些去面对。他调整着步伐与呼吸,发觉自己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盼。
通报过后,一名亲兵将旭子重新领进了中军。众将领都已经告退了,此刻的中军大帐内显得空荡荡的,透着几分冷清。宇文述背对着门口,正站在羊皮地图前研究破敌之策。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给了李旭半个客气的笑脸。
“有些事情,我想亲自问你,所以才派人将你又叫了回来。失礼之处,李将军勿怪!”他说话的风格和宇文士及截然不同,词汇、语气都很讲究,却令人感觉同样地不自在。仿佛对着的是一条嘴巴里含满了毒液的银环蛇,而不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将军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末将愿意效劳!”李旭行了一个军礼,小心地回答。
“别那么拘束,你尽管坐。”宇文述指指自己身边的胡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对我父子俱有救命之恩,又和小儿是朋友。照理,咱们应该多亲近才是!”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李旭拱手,谢座。他猜不到宇文述话里之意,索性不去猜,大大方方地等着老家伙自己把话题挑明白。
“在我身边,也应该有你一个座位。”宇文士及看看李旭的脸色,刻意强调了一句。
给宇文家效力,对不起,我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宇文家的报答太独特了,独特到令人无法承受。李旭心里小声嘀咕,脸上依旧堆满防备的微笑。“能于老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力,末将十分荣幸!”他刻意将国家二字咬重了些,以便让宇文述能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李旭的回答,宇文述果然不再罗嗦。感慨地搓了一下手,一边脸依旧堆满慈祥,另一边脸坚硬如礁石。“我这次找你,的确是为了国事。今天诸位老将军的建议你也听到了,我知道你对战机把握敏锐,所以想听听你对强渡伊水的看法!”
这个话题有些出乎旭子意料,他原以为,宇文述这次叫自己来,肯定是跟自己摊牌,要求自己把雄武营兵权交给宇文士及的。没料到,对方真的把心思放到国事上来。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立刻失去了用场。不过,这样也刚好给了他一个表达意见的机会。
“不知道老将军最近可否收到屈突通将军的消息,洛阳城下战事如何?”在说出自己观点前,李旭先问了一句。
“这两天秋水暴涨,洛水和谷水皆满。屈突通将军的信使要绕个大圈子才能到来,因此,我这里的消息还是三天前的。三天前杨玄感又吃了一个败仗,正在洛阳城北修整。几路跟他一块凑热闹的山贼也被屈突通打残了,各自逃向了山中!”宇文述想了想,回答。
“老将军以为杨玄感还有力气与屈将军再战么?”李旭点点头,这和他判断的情况差不多,目前关键是要知道敌方实力还剩多少。凡战,双方实力需要差不多。有实力的情况下才能谋划战争,没有实力,再精妙的计谋也不过是找死。
“我有实力么?”旭子突然从杨玄感身上想到了自己。觉得吹进军帐内的秋风凉凉的,分外令人清醒。
第五章 归途 (七 下)
第五章 归途 (八 上)
走出中军之后,李旭才发现自己袍服已经被汗水所湿透。 。冷而粘的秋风卷着枯叶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人袍袖飞舞,骨头节发凉。而身上那些或新或旧的伤口则不约而同地开始发难,又疼又痒,宛如有几万只蚂蚁在伤口上爬。
“向对手示弱只会让他得寸进尺!”旭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软,但他尽力挺直脊梁。几个亲兵见主将脸色发灰,试图凑上前帮忙,被他用笑容和手势阻止在一边。
“咱们回营!”跳上黑风后,他一如既往地在马背上转身,笑着命令。马蹄嘈切如雨,快速将中军大帐抛在身后。逃出来了,旭子心中突然有了一点解脱的轻松。他在马背上抬头看天,天依旧是蓝色的,秋日的晚霞绚丽夺目。
没有金鼓之声的时候,天地之间的确很宁静。旭子能看到远处的树木被夕照镀上了一层金,已经开始发黄的树叶就像金子打的,沉甸甸泛着柔光。近处,一座座连绵的营帐也变成了淡黄色,尽管一些帐篷上面打满了补丁,但被阳光一镀,那些补丁也变得柔和起来,柔和得让人留恋。
雄武营的位置在十里连营的边缘处,比其他营寨略为整洁。已经到了吃第二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在营内飘荡。很熟悉,也很温馨,几个月来,旭子就像习惯了自己的家一样习惯了营中的所有味道。但从今晚开始,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输了一场战争,一点反抗余地没有的将本钱输了个干干净净。
在权谋方面,旭子只是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而宇文述是个力能举鼎的巨人。所以,这场抗争他输得毫不冤枉。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的他不愿意再多做纠缠,草草吃完饭后就聚将议事,宣布自己即将回家养病。养伤期间,雄武营一切事务由宇文监军暂代。
“那怎么成,咱雄武营没有你,还能叫雄武营么?”慕容罗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声反对。
“大人不能走!”刚外放担任督尉的张秀也在第一时刻冲出来阻拦。这一刻,他脸色发青,双眼中充满了愤怒。
“大人不能丢下我们么?白天时分明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队伍末尾,几名刚刚升职,有资格进入中军议事的校尉也扯着嗓子大喊。他们距离风波的中心远,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喊声里充满焦急和失望。
人声鼎沸,无论站在李旭一边,还是保持中立态度的军官们没有人不为这个消息震惊。这支队伍能在战斗中快速崛起,所凭得不是将士们之间默契的配合和某些人的运筹帷幄,而是几个主要将领的个人勇悍。在李郎将的带领下,雄武营就像一把神兵利器,当者披靡,无坚不摧。但如果郎将大人离开了,雄武营这把刀就等于失去了刀锋,拿来砍柴剁骨头还凑合,用来作战,则先前的逼人气势荡然无存。
“杨玄感逃走了,需要有人带领骑兵绕过洛阳去截住他。我身上伤都没好,实在没力气带着大伙不分昼夜地赶路!”李旭向身边空着的监军座位上扫了一眼,提高声音跟大伙解释。他不想把事实真相让所有人都知道,既然已经承诺将雄武营交给宇文士及,没有必要给接手者制造太多的麻烦。
这个理由未必很通,因为从用兵角度来看,大军自然是越早出发越有把握将杨玄感堵在半路上。而宇文士及偏偏这会儿不再军营内,即便他一个时辰之内赶回来,交接印信、准备辎重也得花上几个时辰。如是推算,大军出发的时间至少要推迟到明天凌晨,敌人在这段时间内又能多跑出数十里。
但这个理由让旭子自己心情又好过了一些。至少,从国事角度考虑,他的牺牲不无益处。 他忽然明白了宇文述为什么在自己主动请缨去追杀杨玄感的一瞬间突然发难,‘老家伙算定了我会顾全大局!’这个结论让旭子对宇文家的手段愈发佩服。‘但老家伙可以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家事摆在国事前面!’另一个结论让他感到无比荒谬,‘肉食者并非无谋,但肉食者考虑事情的次序和咱们不一样!’旭子记不清楚这句激愤之言出自谁的口中了。但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上来看,大隋朝的‘肉食者’们的确在大多数情况下优先考虑的是家族利益而不是这个国家。
雄武营众将领对旭子的解释显然不太满意,他们的议论声虽然低了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激动。小声交流了几句后,更多人意识到事情的真相。有人选择了沉默,有人义愤填膺。
“大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宇文家的人打算!”李孟尝大步走出队列,站在帅案对面质问。“是不是他们逼的你,大人,咱们不能这样罢了。只要你一句话,弟兄们都不干了,咱们都去养伤,要立功,让他宇文家的人自己去立!”
他回过头,借助手臂的力量表达自己的观点:“大人救了宇文监军三次,最后还落到这样的结果,咱们对他宇文家没半点好处,将来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折腾!不干了,大伙都不干了。咱们跟着李将军一块养伤去!”
“不干了,谁愿意干谁干!”崔潜、王七斤、张秀、还有几个被李旭一手提拔起来的校尉也一起嚷嚷。法不责众,参与的人越多,宇文述老贼越拿大伙没辙。有人抱着混水摸鱼的心态加入,有人却唯恐天下不乱。一时间,叫嚷声越来越大,震得整座军帐都跟着颤抖。帐外,当值的侍卫们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事,频频弯下腰来,伸长脖子向内窥探。
“你们几个,退下!”李旭用力一拍帅案,站起身,大声断喝。( 弟兄们有这份心,让他觉得很暖和。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坏了所有人的前程。雄武营的将校们大部分人都像自己一样,是*刀头舔血才换来的功名,自己不该把他们卷进争端中,让他们把好不容易到手的前程葬送掉。
他目光从众将脸上扫过,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无比。“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由着性子胡闹!”他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将堵在喉咙中的东西硬吞了下去。“大伙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我自愿做出的选择。咱们提刀上马,就是为了搏个功名。每个人都要守好自己那一份,因为大伙的前程来得都不容易,都是用命换来的,就这样丢了,不值得”
旭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无伦次。心里有无数话憋得难受,却拙于表达。“我只是养伤,还是雄武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