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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碑上刻匡城李华亭便是!”瓦岗游骑将军李华亭笑了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人倒是条汉子!”望着敌将的背影,罗士信低声赞叹。“可惜做了山贼,否则倒也合我辈的脾性!”
“战乱之时,死得多是豪杰。”张须陀也感慨地摇头。如果换做五年前,像李华亭这种磊落的汉子,未必不能为国家做事。而现在,他却只能早早地化作荒野中间的一捧黄土。
“如果有机会谋得出身的话,谁又愿意做反贼?张大人没看出来么?这个人死都不怕,却非常在乎自己的官称和名姓!”随同大伙一道前来讨贼的北海郡丞吴玉麟心细,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叹息。帐中诸人都与流寇山贼交手多年,早些时候,大部分百姓从贼的原因是活不下去。而从今年开始,敌人中间出现了大量的府兵低级军官、官府底层小吏和不得志的读书人。他们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从贼的,目的明确,在流贼之中起到的作用也相当大。在这些人的帮助下,许多规模颇大的流寇都安顿下来,开始一城一地的经营自己的老巢。
如果朝廷能在选拔官员的时候稍微给平民出身的人点空间的话,也许各地的叛乱不会这么严重。但这种假设根本无实现的可能,大隋朝的朝政把持在世家手里,他们不会做出自损利益的举措。
第二名被推进中军帐的俘虏明显还是个孩子,嘴巴上的胡须刚刚长出,说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他大腿跟上受了一处箭伤,胸口处有个硕大的马蹄印儿,因此走路不是很稳。但在回答张须陀的话时,却努力挺直了身体。
“壮士今年贵庚?”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张须陀决定换个方式审问。以他与流寇打交道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年龄小的人心机不多,比较容易从其口中套话。
“你说啥?俺不懂嗨!”少年人瞪大眼睛,嗓子里带着极其浓郁的乡音。
“大人问你今年多大了?”吴玉麟再次重复张须陀的问话。
“十五,属小鸡的。大人问这个干啥?莫非还想放俺回家么?”少年人挺起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大人。
“放你回家也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在贼军中做什么官。还有其他队伍在哪里,李密都做了什么安排!”张须陀和蔼地笑了笑,说道。
他的面相本来就不太凶,笑起来更像一个忠厚长者。谁料对方却不上当,向地下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傲然道:“俺叫黄狗剩,没大号。是瓦岗军韦城营的振威校尉。咱们营的弟兄们今天被你们当中那个黑大个打败了,其他各营就在附近的山上,具体哪里俺也不知道!至于李大人做了什么安排,他肯定不会告诉俺。所以你问俺也没有用!”
“撒谎!你既然已经是一军校尉,自然应该知道此战的具体安排是什么。难道李密随便说一个地方,你们就问都不问地前来送死?”张须陀板起脸来,做出一幅凶恶的模样喝叱。
“你既然知道俺会撒谎,干嘛还问俺?”黄狗剩瞪起黑溜溜的眼睛,毫无畏惧地与张须陀对视。
那双眼睛里只有坦然和绝决,李旭在旁边看了,心中忍不住替对方难过。今年是乙亥年,属鸡的人刚刚十四出头,和他当年出塞时差不多同样大小,只是他当年幸运地躲过了征兵,并且在此后因为种种机缘建功立业。而不出意外的话,眼前少年人的生命马上就要结束。郡兵长途跋涉,又在群敌还伺之下,不可能留太多俘虏。那些招供迅速的,还能被押在后营作个苦力。至于拒绝投降的人,基本上立刻就杀掉了。少年人显然选择的是后者,并且毫无畏惧。
“难道你不想回家么?想想家,想想你的爷娘!”不愿意让少年人自蹈死路,李旭凑到对方身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开导。
“俺没家了。阿爷前年就被你们抓去辽东了,至今没回来。阿娘身子骨弱,挨不住饿。去年春天也死了。大人,你放俺回家,俺家就在地底下,还用求着你放么?”黄狗剩歪过头扫了他一眼,冷笑着回答。
“俺不是贼,你们才是!”他又吐了一口血沫,恨恨地骂。
第一章 击鼓 (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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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五卷 水龙吟· 第一章 击鼓 (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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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击鼓 (二 上)
白天时候与李旭交手的是瓦岗军韦城营,原属于韦城贼周文举麾下。他们的训练程度和战斗力力都很差,但被俘将领的骨气却着实令人叹服。张须陀接连杀了四个人,才在第五名被押进中军帐的俘虏口中探听到了一点他想了解的东西。可惜第五名被押进中军的人官职仅仅是个仁勇校尉,在瓦岗军体系中属于第二十多级的底层军官,知道的东西比前几次战斗中所抓获的俘虏招供的多不了多少,根本不足以帮助张须陀判断出李密的战略意图。
“把剩下的几个俘虏押去辎重营吧,别太苛待了他们!等到了荥阳后,仍然交给老徐处理!”张须陀挥挥手,命人把剩下的俘虏全部带走。贼军的仁勇校尉只相当于官军的一个队正,已经到了极底层。其下的军官所知道的更少,问了也是白问。所以大伙不如省下点儿时间下来,坐在一起商议商议对策。
几个文职幕僚们取来东郡、东平、济阴、梁郡、荥阳等地的形势图,在地下拼成一大块。秦叔宝、李旭、罗士信等高级将领围上去,对着羊皮地图指指点点。大隋已经内部已经多年未经过战乱,武备空虚,因此所用的地图还是前朝的。很多村落都与大伙所知道的对不上号,道路也相差甚远。一些前朝曾经存在的小径早已废弃了,而一些前朝根本没有人烟的地方,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集。
“地图太简陋,所以瓦岗军占了地头蛇的便宜!”罗士信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已经发黄的羊皮,抱怨。
“道路和人会搬家,但山不会走!”张须陀没有抬头,顺口回答。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前行的路上,此番出征,郡兵们选得是相对比较难走的路线,穿济北、东平二郡进入东郡。眼下大伙正处于济阴、东平和东郡交界的位置,离目标尚远。
瓦岗群贼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已经开始布局,其后不知道还藏着多大的陷阱。因此,张须陀不得不加倍提防,一面重蹈了冯老将军的覆辙。
“瓦岗军经李密这么一折腾,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大人也不必太把敌人的安排放在心上,李密安排他的,咱们行咱们的,一切小心就是!”北海郡丞吴玉麟见张须陀脸上的表情凝重,笑着出言开解。他曾经与瓦岗军交过手,所以对徐茂功所带领的那支队伍印象极深。但通过最近几日交战,他惊诧地发现眼下各路瓦岗军的实力和徐茂功当日所带那支队伍根本没法比。如果将当日徐茂功所带的那支队伍比做是一群野狼,最近这几路瓦岗军就是一群野兔子。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四散了。
“李密只是刚刚接手瓦岗,需要时间来巩固权力而已。那厮性喜浮夸不假,但本事也是有的,否则当年楚公杨素也不会对其倍加推崇!”张须陀摇摇头,不同意吴玉麟的观点。在他眼里,瓦岗军目前表现出来的软弱,一半是因为李密故意拿弱旅来迎战,借以掩饰其真实的战略部署。另一半原因则是,瓦岗军刚刚开始扩张,各路兵马整合到一处尚需要时间。如果加以时日,以李密的笼络人才的本领,再加上徐茂功的炼兵之能,翟让的雍容大度,这支兵马必将令所有人心惊胆颤。
“杨素当年也未必看得准,否则,凭李密那么大的本事,当年他怎么会一再败于仲坚之手?”罗士信从地上站起身,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道。他永远属于乐天派,对自己一方的实力非常有信心。“并且那厮被仲坚打得当年连老巢都不敢回,丢下杨玄感不顾,半路上偷偷逃走了!这回再遇到老对手,心里岂能不怕?”
“那可能是一物降一物吧,说不定仲坚就是李密那厮的克星!”秦叔宝微笑着替自己一方打气。当年的情况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关于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当年大隋官军对外激战正酣,李密撺掇着杨玄感在背后给自己人捅刀子,此举实在不得人心。非但府兵将士们恨之入骨,天下的许多有识之士,也对其行为十分不齿。而现在,乱世已致,人们希望能找个大靠山博取出头机会。李密的姓氏和瓦岗军的招牌就有了凝聚力。其名头在河南诸郡即便不能算众望所归,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地方大户在私下与之暗通款曲。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李密麾下也没什么得力帮手,如今他麾下的那些人却个个都名声在外!”张须陀依旧是摇头,面色凝重。他理解秦叔宝的用心,但兵凶战危,作为掌握着上万弟兄生死的主将,能谨慎还是谨慎一点好。
“要么,烦劳李将军说说。李密用兵到底怎么样?”话题既然扯到了李旭头上,吴玉麟拱了拱手,请教。
“李密用兵不太喜欢按常规。当年在黎阳城下,雄武营胜他胜得很险。他用的计策几乎都是我没想到的!一个接着一个!”旭子回忆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对付李密,他并不太忌惮。但一想到对方麾下还有个徐茂功在出谋划策,他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包含着一点点畏惧,一点点顾忌,还有无数重深的遗憾。
东郡的地形复杂,眼前的一草一木,像极了他当年刚刚踏入燕山范围时所见到的景象。山挺拔而壮丽,树高大而魁梧,就连草尖上的风和天空中的云,都透着股同样的大气与苍凉。
但这次,他与徐茂功不再是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的好伙伴,而是互相算计着如何夺走对方的性命。这不能不说是人生的一种悲哀,偏偏这种悲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长期相伴于他左右。
“仲坚真不谦虚,李密智计过人,你却轻轻松松击败了他。你这样说,不是夸自己比他还厉害十倍么?”罗士信没听出李旭语气中的消沉意味,伸手捶了他一拳,笑着打趣。
“不是我比他才能高,而是当日我带兵守城,他带兵攻城。黎阳城墙高大,防守一方本来就很占便宜。并且当时对他来说事态紧急,否则就会被赶来的其他援军包围在黎阳城下。所以,他准备得很匆忙,大多数策略的真正效用都没发挥出来!”李旭看了罗士信一眼,郑重地回答。
“他纵使计谋再高,带得也是一群乌合之众!”罗士信依旧不服气,“他夺了徐茂功的位置,徐茂功麾下那些人未必肯服他。眼下瓦岗军中豪杰虽然多,但除了程知节、单雄信和那个姓谢的半大孩子外,其他人多徒有其名。像什么周文举、王当仁和王伯当,先前都是见到咱们旗号就跑的山贼。”
“当年李密麾下也是一群刚刚拿起兵器的船工,照样两次攻上了黎阳城头!”李旭不待罗士信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士信,咱们还是谨慎一些好,当年要不是李密准备不充分,黎阳城也许就被他给攻破了。并且,据我所知,徐茂功心胸很宽,不会放着大局不顾,刻意拖李密的后腿!”
他说话的语气得很急,隐隐还带着给朋友辩解的意味。众人听了,虽然不了解其中隐情,态度却比先前认真了许多。“李将军说得有道理,我们谨慎一些没坏处!徐茂功的确也是个人才,可惜竟然为贼人所用!”吴玉麟想了想,附和。
“据我所知,除了徐茂功之外,李密麾下还有吴黑闼、张亮、牛进达等人,都是不可忽视的豪杰!”李旭接过吴玉麟的话头,继续说道。怕众人听了这些不熟悉的名字后掉以轻心,他不厌其烦地补充,“这几个人当年与我在黎阳城头上交过手,武艺都不在士信和我之下。除此之外,那个牛进达还擅长临阵调度,胜败皆能不乱。”
“士信需要记住这些人,将来在阵前遇到不可再轻心大意!”张须陀看了不停摇头的罗士信一眼,叮嘱。
“他们?”罗士信的鼻子有些歪,但他不敢直接顶撞张须陀,低下头,不无委屈地说道,“末将记住了,只要遇上,立刻拿出十二分本事来。若发现情况不好,干脆直接向叔宝兄求救便是!”
他忿忿不平的模样惹得大伙哈哈大笑,笑够了,张须陀温言安慰道:“你和仲坚的武艺都不在叔宝之下,但叔宝的临敌经验比你们二人高出许多。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而你们两个二十还不到,来日方长。”说到这,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年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夫也不是逞筋骨之强的年龄了,所以你们几个年青人,也别笑我胆小。咱们此行不求能建多大功业,只求能刹一刹敌人的威风,然后将弟兄们平平安安入荥阳去!”
“大人何出此言,我等一切依照大人安排就是!”罗士信赶紧上前一步,致歉。
“老夫并非抱怨你等胆子大。”张须陀笑着挥挥手,“老夫是心里不安宁,总觉得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