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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李旭浑身上下凉了个通透。徐大眼舍弃苏啜部踏雪来送,为了替自己争一口气不进苏啜部营地,舍弃却禺的富贵诱惑夺马出逃等诸般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逐一掠过他的心头。如果说这样的朋友生死关头还会将自己出卖,那世间又有何人可交?
自出塞后,缕缕被人出卖、欺骗的经历,已让李旭对人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如果今日不是遇到刘弘基,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而刘弘基的话恰恰喝破了他心中的魔障,让他瞬间明白了的猜疑心重和警觉心强之间那一丝微妙的差别。
他笑了笑,向刘弘基躬身施礼,“小子受教,谢刘兄点拨!”
“观人观长久,不在一时!”刘弘基微笑着受了李旭的长揖,低声补充道。
就在此时,一直替黑风处理伤口的牛进达走了过来。吴黑闼一见,立刻冲上去求援:“那匹特勒骠的伤势怎么样,是不是就此给废了!”
“还好,没伤到筋骨。”尤进达擦着额头上的汗回答。对这边刚刚发生的打斗不闻不问,好像对牲口比对人还要关心。
闻此言,刘季真、张亮二人都缓缓舒了一口气。大伙有共同抗敌之谊,如果未出草原,自己先跟自己火并起来,这趟塞出得就有些不值了。
“汗血马骨架大,肉厚。要是常马,早已经废掉了!”吴黑闼看了李旭一眼,小声嘀咕。
李旭听见了,微微一笑,如闻秋风过耳。无论别人再说什么,徐大眼曾经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无法抹杀。刘弘基说得好,“朋友相交,贵在一个信字。”今天的架打得虽然有些莽撞,却在莽撞中,让人感悟到了人生一个至关重要的道理。
酒徒注:刘弘基的早年事迹见《唐书》,原文为:刘弘基,雍州池阳人。少以廕补隋右勋侍。大业末,从征辽,赀乏,行及汾阴,度后期且诛,遂与其属椎牛犯法,讽吏捕系。岁余,以赎论,因亡命,盗马自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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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贼(六 上)
第一章大贼(六上)
“若是突厥人捉到了他,哪个傻子还会留在山谷那边等你?若是他自己逃了,此刻恐怕已经跑没了影儿,你又怎会找他得到!”吴黑闼边走边骂,眼睛瞪着李旭,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山沟里去。
“疯子,全都是疯子,一帮疯子跟着一个傻子跑!”他嘀咕着,手中铁叉敲敲打打,在烧得漆黑的岩石上敲出一串串火花。
也难怪他气得发疯,昨夜被大伙救了的那个傻小子李旭居然提出要去山谷另一侧找自己的同伴。而一向聪明果断的刘弘基、老成奸诈的张亮等人非但答应了人家借马的请求,还主动陪着傻小子搜索整个山谷。
‘这不是找死么?谁能保证阿史那却禺的大队兵马不会突然杀到?大伙不留着点体力,待会儿怎么闯出突厥人的围追堵截。再说了,傻小子要发疯就他自己疯吧,张亮偏偏也跟着去。那张亮是老子的雇主,他去了,老子能不去么?’吴黑闼愤愤不平地想,不明白世间还有这么傻的人,居然相信有“义气”二字的存在。
“反正咱们也睡不着,不如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小兔崽子们还得睡上半个时辰。若是现在就催他们赶路,下次遇到追兵的时候大伙连刀都举不起来!”刘季真拍了拍吴黑闼的肩膀,大咧咧地向他解释。
“眼睛看仔细点儿,如果有没烧烂的刀,帮我拣把来应急!”刘弘基从马背上回过头,笑着叮嘱。
吴黑闼闷哼了两声,满脸无奈。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连烧带砍,根本没留下过一具完整尸首。有些人根本不是被刀箭所伤,而是被山火生生熏死在岩石后。如果这样还能分清楚哪个是汉人,哪个是突厥人,姓李的根本就该改行去当杵作。随便找个衙门挂上号,一辈子吃喝都不愁。
他气哼哼地跟在众人身后翻检着,寻觅着,希望能找到一个看着像中原人的或手脚被捆着的尸体。如果“幸运”地翻到了,就可以让姓李的傻小子早点儿死了那份心。大伙也可以早早赶路,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张亮想拉姓李的傻小子入伙,这一点吴黑闼不用看就能猜出来。东家手下正缺人,姓李的小子虽然笨了点儿,他手中的刀可一点儿都不笨。况且此人骑术不错,在东家麾下略加调教,就能当一个好手来使。
‘可这小子肯跟张大哥走么?’吴黑闼心中没把握。昨夜大伙在山谷里设伏,本意不是救人,而是杀追兵们一个措手不及。是傻小子误打误撞冲进来,刚好把追兵引进了埋伏。可以说,所谓救命之恩根本就是顺路买卖。如果这小子聪明一点儿,早就应该看出事实真相。待明白了事实真相后他还会心怀感激么?吴黑闼绝对不这么认为。
‘刘大哥呢,好像对这傻小子也很感兴趣。唯恐此人一不小心被张亮拉去了,或者上了刘寨主的“贼船”。可咱老吴看不出来当马贼有什么不好,至少大伙是在光明正大地打家劫舍。有些人没打响马旗号,抢起来比响马都狠。与“一阵风”相比,他们更当得起一个贼字。只不过他们头上有个官衔,抢起来总能讲出些大道理。’
“我们再去谷外找找,徐贤者知道李老弟过后会来寻他,自然会留下些记号!”张亮的话从前方传来,气得吴黑闼直打哆嗦。
“你傻不傻啊!人”他再度喝骂,却被刘弘基在肩膀上猛拍了一巴掌,把后半句话全部打回了肚子里去。
“既然来了,就一道去寻,人多找得也细些!”刘弘基笑着叮嘱,带了带马,与吴黑闼并络而行。
吴黑闼知道自己拗大伙不过,叹了口气,继续到山谷外东一叉西一叉地乱翻。野狼已经开始向此处聚集,被他用铁叉猛敲,一个个夹着尾巴向远处跑去。
大伙围着尸体兜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一个汉人面孔。李旭抬起头来,向几位同伴说道:“烦劳诸位仁兄再等一等,我去远处找一找,看茂功兄留没留下什么记号。”
“应该是早走了吧!”张亮擦了把头上的汗,长叹着说道。茫茫草原上,到处是飞来飞去的乌鸦和嗅着血腥味道赶来的野狼。经过了一个混乱的长夜,姓徐的后生即便曾留下什么记号,估计也被畜生给破坏掉了。
劝慰的话刚欲说出口,猛然,吴黑闼在众人身后又大叫了起来:“看,那些狼崽子在拖着什么?不会是行徐的尸首吧!”
轰”的一声,李旭感到自己的头都炸了开来。赶紧调转马头,以最快速度冲向吴黑闼所指的方位。用弯刀赶散几头小狼后,发现有一具猎狗的尸体被草绳拴在了石头上。看痕迹,野狼们已经将这具尸体拖了老远,血顺着草尖留下一长条暗褐色的红。
“怕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张亮看了看狗脖子上的草绳,低声分析。众人顺着血迹继续向前寻,在二百步外终于发现了一个土坑。土坑中,几排石子向南摆了个大大的箭头。箭头后,压着一件脏兮兮的皮甲,皮甲正中间,留着两个用狗血写成的大字――
“平安!”徐大眼龙飞凤舞的字迹让所有人心头一轻。
“谢谢吴兄指点!”李旭向吴黑闼拱了拱手,低声致谢。到此,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肚。如果不是吴黑闼眼神好,今天大伙可能就要错过徐大眼留下的标记。
“我早就说过,姓徐的比你聪明!”吴黑闼跳起来,得意洋洋。整个早晨,这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用挑衅的口吻说话。语调听起来怪怪的,仿佛还带着点儿阳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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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贼 (六 下)
快到正午的时候,吴黑闼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张亮在傻小子李旭身上下那么多功夫。刚才冲破突厥人队伍的那一瞬间,他至少看见两名武士被李旭扫下了战马。那柄长得不像话,锋利得不象话,招式更诡异得不像话的弯刀就如一头出水黑龙,所过之处血光四溅,根本不给人还手的机会。
“你跟谁学的刀法?”趁着眼前压力减少的瞬间,吴黑闼扯着嗓子问道。
“啊?”李旭哑着嗓子大声嚷嚷,根本没听见对方在问什么。过于紧张的局势让他手和脚都发木了,鼻梁上方仿佛悬着一根针,来来回回地扎个不停。
“你师父是谁?”吴黑闼大声重复了一句。拦在正前方的第一波突厥骑兵已经被冲散了,马贼们胜利在望。护在左翼的是刘弘基,护在右翼是牛秀,断后的是大寨主刘季真,有他们三人和数十名弟兄在,突厥人一头战马都夺不回去。
“铜匠!”李旭的回答言简意赅。
“傻小子,铜匠姓什么,叫什么。名号是什么?”吴黑他气得鼻子都歪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可这笨人的刀法明显经过沙场宿将指点,出手的角度和力道控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他这个砍翻过数十人的“老”刀客。
“铜匠师父?可能姓王吧!我也不太肯定!”李旭喘息着回答。没想到突厥的骑兵追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突厥人如此勇悍,居然敢正面拦截跑起了速度的马群。五百二十七匹战马冲击力可不是闹着玩的,敌我双方任何一个人落马,都肯定被马蹄踏成肉酱。
“可能姓王?你傻还是我傻!”吴黑闼七窍胜烟,真想从背后给李旭一铁叉,帮这个缺心眼的家伙扎出个心眼来。学了人家的武艺居然不问师父的名字,这世上还有这么目无尊长的人么?
很快,他就没精力再骂李旭了。突厥人就像发了疯般,刚刚被撞开的豁口又不顾一切地在前方收拢。这绝对不是一种正常战法,草原上马贼和骑兵交手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几百年的生死抗争中,双方都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按常理,对付马贼的最佳战术不是迎头拦截,除非你麾下士兵是超过对方十倍。有经验的将领会像切奶酪一样,从侧翼将马贼队伍一块块切碎。这样做虽然会放走一部分敌人,却能在最大程度上截下脏物,并能极大地减少自己一方的伤亡。
而今天带队堵截马贼的突厥将领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两翼不顾,调遣士卒一波波向队伍正前方拦。
“奶奶的,邪门!”吴黑闼平端铁叉,径直刺进一个胸前刺着狼头的武士梗嗓。然后借着战马奔跑的速度甩动铁叉,将敌人的尸体高高地甩了出去。这是一个担任类似队正角色的人,杀了他后,应该能起到打乱敌军指挥的效果。
“啊――-!”冲上前的突厥士兵们发出一声惊呼。队形散了散,却很快汇集。出乎吴黑闼的预料,他们不为自己的上司报仇,而是争先恐后地向李旭聚过去。
“奶奶的,别欺负小孩!”吴黑闼大叫着,把马头的方向拨斜。高速奔跑过程中,他不可能横向去支援李旭。只能让奔跑的方向和李旭马头的方向在前方某个点交汇。在此之前李旭能否挡住一轮乱刀,那只属于阎罗王的管辖范围,任何凡人都顾不到。
“当!”李旭用长刀砍断了一名突厥武士的兵刃,趁对方一愣神间,用刀身将他拍下了马背。这是今天被他打下马的第三个人,算上前天夜里杀死的,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五个人的血。杀人带来的压力让他胃肠翻滚,但他无法不继续挥刀。迟疑就是死,铜匠师父的教诲一直响在他的耳边。他才十五岁,远不到能勘破生死的年纪。
两名距离他最近的突厥骑兵猛然改变方向,快速夹了过来。几个刘季真麾下的老马贼见势不妙,大声呐喊着向李旭身边靠拢。但战马疾驰的方向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眼睁睁地,老马贼们看着刀光罩住了少年的身形。
“啊!”李旭大吼,凭借刀长的便宜,率先向左侧的对手劈去。这是完全不符合骑兵战术的一招,弯刀的优势在于切削而不是砍剁,马上使刀的高手通常来说更喜欢凭借战马的速度在对手身上划开一道血口子。而大力猛砍很容易将刀劈折,一旦兵器断了,骑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突厥武士冷笑着用弯刀去拨李旭的刀刃,他已经看见了三百名奴隶在向自己招手。这是阿史那却禺给大家开出的最新赏格。传令兵吹着号角已经把这个信息传遍了附近所有部落。阿史那家族保证,无论死活都要把此人留下,如果能捉活的,立功者除了奴隶外,立刻可获得一个土屯以上的官职。
“锵!”兵器相交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武士感觉到了手上重量的变化,他本能地抬头,发现一道金光击破了自己用弯刀划出的曲线,径直地劈到了头顶。
人头裂开,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借着战马的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曲线。李旭的身体在血瀑下冲过,登时变得红彤彤的。他无暇去抹脸上的血,凭借铜匠师父用刀背敲打出来的本能侧了侧身,另一把弯刀贴着他前胸划过,把黄羊皮比肩齐齐地切成了两半。
李旭顾不得检视自己是否受伤,将长刀重重地扫在与自己错镫而过者的腰梁上。下一刻,他听见了脊骨断裂的声音。侧了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