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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退,就要退出乌骨谷。在开阔地上拦截三十万一心回家的大军,这点高句丽兵马根本不够给人垫马蹄!
“攻上去,攻上去,后退者杀无赦!”乙支文兴声嘶力竭地喊。冲过大半个山谷来的敌军还不是很多,把他们顶回去后,自己一方就有可能拿回半条山谷。时间不容耽搁,越耽搁杀过来的敌军越众。那些大隋骁果一个个都杀疯了,根本不在乎双方众寡悬殊,也不在乎个人生死。如果他们全部杀过山谷东段来,乙支文兴不敢保证自己还有获胜的把握。
李孟尝砍翻一名不知哪个民族的渠帅,没有割对方的人头,径直扑向了下一个对手。他的亲兵也再顾不上替主将补敌人一刀,提着盾牌,舍命护住他的两肋。一个长矛手被他劈做了两半,又一个被他砍掉了半截身子,第二梯队的士卒以他为刀尖,一寸寸向敌阵的深处狠刺。
他是从护粮军中被旭子硬拉到骁果营的,到旭子麾下做校尉本不是他的初衷。当时刘弘基将军亲自找了他,拜托他保护好李旭,并在适当时机表达唐公的善意,他才不得不来。而到了骁果营之后,他却渐渐开始欣赏这个年龄比自己还小的郎将。眼下,把命送到这个鬼地方是不是有些亏,李孟尝已经不再去想。肩膀上的任务到底如何完成,也再构不成烦恼。他只记得李旭交代的任务,向前冲,向前冲,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冲垮他们,冲垮他们,直到夺下整个山谷。
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李孟尝觉得有些累了。在战斗的间隙,他扭头快速扫了一眼,看见在自己不远处,李旭的帅旗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弟兄们,杀啊!”他大声吼了一嗓子,他再次抡起砍豁了的横刀,狠狠地锯开了一名高句丽旅率的喉咙。
乙支文兴的群狼战术收到了一些成效,冲在最前方的两支大隋兵马人数渐渐少了下去,攻击力度也越来越弱。高句丽人、靺鞨猎户、契丹武士,无数生活在辽东,为了金钱和家园和战斗的部族勇士交替着围上去,从隋军的外围撕下一块块血肉。每次,他们中间也有无数生命跌倒在斜阳下,永生不起。
“告诉黑水部的契丹人,砍翻那杆大旗我给他八万石粮食。告诉白岩部的靺鞨人,杀了那个汉子我给他五十,不,五百头羊!”乙支文兴气急败坏,指着李旭的战旗大喊。他不认为帅旗下的那个人一定是隋军主帅,这不符合作战规则,一军之主绝对不会自己充当先锋,万一阵亡,他就是对全军兵马的不负责任。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的人头自己要定了,自从他看见那面战旗,此人已经带着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弟兄笔直地向前推进了四十多步。每一步,他们都要以十几个高句丽勇士的生命来垫脚。
红色的战旗下,那名全身黑甲,手持黑刀的高大汉子突然抬起了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乙支文兴的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了一阵寒意,立刻闭上了嘴巴。那个黑甲汉子不是人,那眼光分明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下一刻,乙支文兴摸了摸自己晕呼呼的脑袋,再度举起了令旗。
他调动了自己身边最后一支精锐力量,那是他的私兵,轻易不会投入战场。但远处那个黑甲汉子给他的感觉太恐怖了,乙支文兴不得不尽早将此人杀死在战场上。
两伙部族武士,和一伙重甲步兵从三个方向朝旭子夹去。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隋军的第三攻击梯队已经冲了上来,山谷深处,还有更多兵马在向外涌。如果任由这些人聚拢在那名黑甲武士的战旗下,以今晚隋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这场战斗的胜负难料。
李旭又向乙支文兴的位置看了一眼,他已经可以确定站在远处不停挥动令旗的那个人是敌军主帅。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围绕着此人的调度也动作,如果能杀了他,高句丽人的防御立刻会土崩瓦解。
旭子砍翻自己前面的高句丽武士,顺手到身后摸弓。手伸到半途,才猛然想起己今天是步战,没带舅舅赠给自己的杀敌法宝。他把黑刀向乙支文兴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个攻击动作,身后的亲兵立刻挥动战旗,把旗尖的方向对准了敌军的主将。
“杀了战旗下的那个家伙!”李孟尝立刻做出反应,带着自己的部属冲向高句丽人的中军。
李旭挥动黑刀,再次于敌军当中砍出一条血路。
受高句丽人雇佣的契丹人冲了上来,被乙支文兴收买的靺鞨勇士围了过来,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高句丽精锐结成方阵,迎着李旭顶上前来。
敌我双方的人就像水稻般,一层层倒了下去,挥舞着黑刀,李孟尝挥舞着“锯子”,一寸寸,一寸寸,艰难地向乙支文兴所在位置靠拢,靠拢。
乙支文兴盯着旭子,他拔出了自己镶了宝石的腰刀,手颤抖着,慢慢又将腰刀按了回去。接着,他又将刀拔了出来,然后又慢慢地按了回去。契丹人没拦住那头黑色的老虎,靺鞨人也没有,自己麾下的家丁训练有素,器械精良,却被那头老虎和他身边没受过多少正规训练的骁果逼得节节后退。
他们真的没受过训练么?乙支文兴怀疑自己的情报又问题。斛斯政不会玩得是苦肉计吧?他忽然惊诧地想,冷汗顺着头盔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呐喊声。不得不偏过头去,发现数以千计的隋军居然从踩着水面冲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乙支文兴用力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敌军的虚实。他们脚下踩的不是水面,而是一个个巨大的木筏。下午的时候,那些着了火的毒木阀顺流而下,撞毁河道中的大部分木桩和渔网。现在,几乎畅通无阻的河道刚好成为隋军进攻的捷径。
“弟兄们,杀啊,别让功劳被李将军抢光了!”博陵人崔潜、咸阳人薛文举各带领一哨人马跳上河岸,冲进高句丽人的侧翼。在侧翼警戒的高句丽人多数是下午中过毒的伤兵,体力还没完全恢复,骤然遭受打击,队伍立刻塌下了一大块。
“哄!”河边避难的残兵和中过毒的伤兵四散奔逃,把自家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
“督战队,督战队!”乙支文兴气急败坏。被一伙毫无经验的菜鸟打到这番狼狈模样,这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敌人赶回去。他还有督战队,还有亲兵卫队,哪怕是带着亲兵和督战队逆流而上,他也要斩掉不远处那颗高傲的脑袋。
负责督战的将军没有回音,身后却传来更大的嘈杂声。乙支文兴不得不回过头,他看见山谷外的方向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从后边杀来,一道道撕毁他进行构筑的防线。
“大隋东征军回来了!”乙支文兴的身体晃了晃,他有点站立不稳。模糊的目光中,他看见自己麾下的弟兄放弃了抵抗,撒羊般四散奔逃。而那些大隋骁果们毫不客气地从背后赶上他们,追上一个就剁翻一个。
“他们军容不整、阵型散乱”乙支文兴悲愤莫名,“他们没打过仗,全凭着一腔蛮勇!”他在暴怒中拔出宝刀,带着自己的卫兵冲向了骁果的主帅。
雇佣来的契丹人跑了,收买来的靺鞨人跑了,但乙支文兴不能跑,他身上扛着自己家族的尊严。他冲向那柄黑刀,冲向那个杀死了无数袍泽的黑甲将军。而那名黑甲将军也冲向了他,湿漉漉的战甲,拖着疲惫的身躯。
两群人终于撞到了一处,轰然炸开,一瞬间,无数生命回归尘埃。
第三章 浮沉 (一 上)
周大牛骑在一匹骏马的背上,跟着大队人马兴高采烈向东撤。
这次辽东没白来,就在昨天,雄武骁果营以伤亡两千余人的代价击溃了兵马数倍于己的敌军,并为三十万远征军打通了回家的道路,这个功劳报上去,从主将到士兵,每个人都有受到赏赐的机会。作为雄武骁果营的一员,又在毒烟攻势中奋不顾身,以至于中毒挂彩,周大牛理所当然地认为分到自己的功劳会比其他袍泽厚一些。这还没算张校尉答应的照顾,如果在向朝廷报功时,赵长史能看在张校尉的面子上将提一下自己的名字,周大牛可以预见,自己脱离普通士卒行列,成为伙长,旅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说不定张校尉会举荐我给李郎将当亲兵!”周大牛的眼中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可我是当旅率呢,还是给李将军当亲兵呢?”他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选择而犯愁,当旅率,可以统领一百多弟兄,每天吆五喝六,想一想的确是威风八面。可给将军当亲兵呢,则可以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立功升迁的机会更多一些,被人仰慕的机会也更大。想想军中传说李郎将隔着十几步用飞剑砍下敌将首级的威风样,周大牛就觉得当时自己其实就站在将军大人身边。“一个敌人杀过来,我用刀这么一挡,护住将军大人的要害!”他边做梦,边在马背上比比划划“又一支流箭飞过来,我挡不及了,挺起胸口迎上去”
就在他一个人“杀”死了数千名十恶不赦高句丽人,危急关头“救”了主将数百次,并第一百零一次替李旭挡下致命一枪的时候,同伴的呼唤敲碎了他的美梦。“大牛,大牛,醒醒,张校尉喊你!”那名不知道尊重英雄的同伴以极大的声喊道,仿佛周大牛天生就是个聋子。
“瞎嚷嚷什么!谁喊我?”周大牛不满地瞪大眼睛,语无伦次“谁,哪个张校尉,弓长张还是立早章,什么,张校尉,我的姥姥,你们怎么不早叫我!”
他终于完全从梦中清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把口水,沿着军中给传令兵留出的通道纵马向前。才奔出五、六步,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骂道“这呢,蠢材,我就在你身边,你想往哪跑!”
周大牛带住坐骑,讪讪地回过了头。他看见亲兵团校尉张秀就站在路边,周围,所有袍泽的脸上带着猝狭的笑容,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
“刚,刚才骑马睡,睡迷糊了!校尉大人,校尉大人勿怪!”周大牛伸手搔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尴尬地解释。
“没事,大伙昨天都累了。你能在马背上睡觉恢复体力,也算是一种本事!”张秀微笑着替周大牛找台阶下。刚刚打完一个大胜仗,大伙的心情都不错,没有必要在一些细枝末节过于较真儿。
“那,那,校尉大人有何吩咐?”周大牛试探着问,一颗心瞬间在肚子里跳得像击鼓。“校尉大人真的要提拔我,我终于遇到贵人了”他激动地想,“我要出人投地了,我有机会封妻荫子了,我。”
“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情安排给你做。”张秀笑着招了招手,带着亲兵脱离大队。这段路还算宽阔,他有充足的空间处理公务。
“哎,哎,我这,这就”幸福的大牛快步向前,腰杆停得如路边的古树。
众骁果目送着周大牛离开,眼中都充满了羡慕。昨天的那场仗打得太精彩了,回去后,郎将大人想不升官都难。走狗屎运的周大牛在这个时候被亲兵校尉张大人赏识,今后的日子自然是福星高照。谁不知道雄武郎将李大人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有他一分功劳,其身边的人就会分到一份儿!
“你们说,咱们这次回到辽西,皇上会怎么赏赐郎将大人?”路过的另一伙士兵望着周大牛远去的身影,羡慕地问。
“那可不好说,咱家郎将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他这次露了脸,也相当于皇上自己露了脸。这回啊,弄不好直接封候万户都有可能!”走在队伍前方的校尉王七斤笑呵呵地回应。他是旭子从护粮军中带过来的,因为表现出色,所以从小兵一路升到校尉。像他这种嫡系军官,与主将的关系往往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对朝廷封赏的预期值也最大。
“嗯,咱们大人有勇有谋,也的确给万岁长脸!”有人凑上去,趾高气扬地点评。
“当然,你不看咱们大人从军以来的表现,他什么时候败过!”
昨天那一仗打得的确太漂亮了,王七斤想替自家主将谦虚都找不到可以谦虚的地方。雄武骁果营先利用地势和风向,采取毒烟战术令近半敌军失去了战斗力。然后又以少击多,连破敌军七道营垒。虽然导致高句丽兵马全军崩溃的主要原因是由于三十万东征军及时赶到,抄了对方后路,但如果没有骁果营将士的浴血奋战,东征军连回家的路都打不通,哪有机会在撤军途中拣到这么大一个便宜!
此战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未能生擒敌军主将乙支文兴,这位背运到极点的乌骨城城主在试图挽回败局的最后努力过程中,被一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长矛射穿了胸口。
“是啊,那个叫乙支什么的家伙还想在给咱们将军试巴试巴,结果连将军的身边都没凑近,就被大人飞手一矛给钉在了地上!”没人知道那柄飞矛出于谁人之手,骁果们自然把阵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