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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愣,有些发窘:“你什麽时候发现我们的?”
路西法说:“我们靠在树上的时候,玛门走路的声音不小。”
“陛下,容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我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的手,“你不觉得做出这种事,很自欺欺人麽。”
有大而饱满的雪花压上睫毛,世界一片斑白。
我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忍耐,不去看他,不去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东西。就怕一个失神,又会因为冲动将他抱住。
路西法犹然而笑:“不觉得。”
我说:“莉莉丝她自己是否有意识?”
路西法说:“莉莉丝有意识,我的王後同样有意识。”
我蓦地抬头:“什麽意思?”
路西法说:“米迦勒殿下,你问的太多了。”
忽然腹部一阵刺痛。钢针刺穿身体一般的痛楚传到後脑勺,我的脸上顿时寒毛直立。我下意识捂著肚子,又飞速把手缩回去。
路西法瞥了我一眼,表情僵硬:“怎麽了?”
我轻闭嘴唇,摇摇头。
路西法皱著眉,慢慢朝我走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玛门和莉莉丝回来了。我们两回头看著他们。玛门放开莉莉丝,若无其事地说:“爸,妈在哪里?”路西法说:“你是问莉莉丝在哪里,还是问生你的人?”
玛门面露诧异之色。
路西法说:“如果是莉莉丝,那你恐怕找不到她。她现在应该在人界,具体在哪个位置,去问萨麦尔。”玛门说:“萨麦尔?”路西法说:“萨麦尔是她的丈夫,应该最了解她的去处。”玛门摇摇头:“爸……你到底在说什麽?”路西法说:“莉莉丝是萨麦尔的妻子,是洁妮的母亲,这句话很难理解麽。”
萨麦尔的妻子?
芭蕾舞剧《天鹅湖》里,同时饰演黑天鹅和白天鹅的那个女人?
玛门看看路西法,又看看身边的莉莉丝:“那她是谁?”
路西法浅笑:“你已经知道,又何必问我?”
玛门身边的莉莉丝这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仿佛听不见别人说话。玛门说:“你的意思是,你跟这个傀儡……生了我?”
路西法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信……你骗人的……”玛门失控地摇头,抓著我的手就往回走,“米迦勒,我们回去。”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从鼻口中吐出的白雾速度却飞快。
路西法说:“玛门,放开他。”
玛门停了停,把我抱在怀中继续往前走。
“玛门。”路西法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说得十分清晰,“生你的人是我。”
玛门彻底滞住,连表情都没有。
我抓住玛门的领口。
路西法清冷的声音在後面响起:“你跟你哥哥是双胞胎,可惜你保住了性命,他没有。”
玛门转过身,讥笑:“爸,你想告诉我,你,原来的大天使长,米迦勒,原来的四翼天使,生出了一个两支骨翼的我?你还想告诉我,我哥哥是堕天使,而我是大恶魔?”
路西法说:“是,这也是你活下来的原因。当初我的昏迷就是因为强制使用了黑魔法,把你变异成大恶魔,可你哥哥没有。所以他受到了亚特拉家族的诅咒,去世了。”
玛门说:“你还想告诉我,我以前是天使?”
路西法说:“堕天使依然有一半神族的血液,只要身上流著神族的血,就会受到契约的束缚。救你性命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你彻底变为魔族。”
玛门说:“对不起,我不信。”
路西法说:“玛门,你看看魔界所有的大恶魔,哪一个不是长得丑陋又可怖?你以为你长出天使的脸,是因为巧合?”
玛门说:“我不信。”
路西法说:“你脸上的,我胸前的玫瑰,是圣剑火焰留下的痕迹。这个永远也消失不了。”
玛门说:“你到底想说什麽?”
路西法说:“米迦勒是你的父亲。”
第69章
玛门点点头,挑挑眉:“说完了?我可以走了?”路西法没有说话。玛门抱著我转身就走。我说:“玛门,等等。”玛门像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
我变回原来的模样,挡在他的面前。
玛门的身後是一片透明的冰雕,衬著乳色的月,更显莹白。路西法眼神淡漠地看著我们。
我轻轻摸了摸他的留海,很慢,很温柔。
指尖顺著他的额头抚摸到眼角,到脸上的玫瑰花,到漂亮的小下巴……从未发现,他脸上倔强的神情,与以前的我是那麽相似。
玛门的脸色渐渐变了。
我把他揽到怀里,紧紧抱住:“你是我儿子……我连偶尔幻想一下都会害怕的事,居然会成真。”
玛门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相信我爸说的话?”
我闭著眼,把头埋进他的发:“只要是他说的,我都相信。”
玛门沈默。
路西法微微敛神,眼神空洞,就像已经失去了灵魂。
玛门推开我,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臂:“好,那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麽做?叫你爸?”
我说:“我不会勉强你。”
玛门笑道:“爸,爸爸,开心不开心?嗯?”
我捂住他的嘴:“我根本没有照顾过你,你不愿意叫也没有关系,不必勉强。”
玛门狠狠拨开我的手:“米迦勒,今天的事我当没有听到!以後你也不能在我面前提,听到没有?”
我点头。
玛门搂住我的脖子,把我重重撞退一步,一口咬到我的唇上。
路西法快速往前走了一步。
血腥的味道在唇间蔓延。
玛门放开我,擦擦嘴唇,扬头妖媚地笑:“血缘对魔族来说什麽都不是,别想用这个来束缚我。跟我走。”他拉著我的手腕就往下拖。我一动不动:“你先回去吧。”玛门顿了顿,拉著我继续走。我说:“玛门,我有话想和你父亲说。”玛门回头,凑近了些,拉了拉我的衣领:“今天晚上我会再来找你,要像在博物馆时那麽热情,知道麽。”
我匆忙看看路西法。
玛门舔去我嘴角的血,转身。我把那件放大版的儿童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他一路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看著玛门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我随口问道:“没有想过隐瞒真相?”
路西法说:“掩盖真相往往要费更大力气,不是麽。”
“那倒也是。”我笑笑,踢去了地上的雪渣,“莉莉丝是什麽时候走的?”
路西法说:“殿下,请给允许我拥有个人隐私,谢谢。”
寒风刮过,我禁不住打了个冷噤:“这麽说你什麽都不愿告诉我。”路西法说:“冷吗?”我说:“还好,谢谢陛下关心。”路西法说:“我们回去说吧。”
然後我,他,还有那个一直在微笑的女人,一起坐上雪橇,离开雪月森林。往下飞行的时候,冷风愈发冰寒,路西法使了火魔法替我们取暖,效果比我这个打过折扣的要好得多。
回到罗德欧加,拜修殿,对著古老却华美的壁炉坐下。路西法叫人送了热牛奶,一人抱著一杯,坐在雍容的雪白狐裘中,体温总算上来了一些。可路西法右手依然戴著手套。
我指指他的手:“还冷麽?”路西法点头。
火炉里的星渣乱跳,一时两人又陷入沈默。
最後还是他先开口:“你有考虑过玛门麽。”我说:“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儿子,没想到真是。”路西法垂下头,又点点头,似乎在极力控制脸上的笑意:“哦,那真是遗憾。”我说:“路西法陛下,你掩饰的水平确实不大好。”路西法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不过玛门现在已经长大,不用你再负责任照顾他。”我说:“你一直觉得抚养子女是很痛苦的事麽。”路西法说:“对我来说不是,对你来说未必。”
我有些恼怒,提气一口气,半晌才缓和过来:“对你来说,比这个重要的事多了吧。”路西法说:“人到快要结束生命的时候,才会发现他最在意的是他所爱的人。我现在提前重视他们,为的是不让以後後悔。”我说:“那你最爱的人是谁?”
路西法喝一口牛奶,斜斜瞥我一眼:“你希望我说什麽?”我说:“什麽也没希望。”路西法说:“我已经放弃你了。”我笑:“我也一样。”
路西法说:“虽然我还经常想起你。”我咬住玻璃杯,眼睛直直地看著壁炉:“我也一样。”
路西法站起来,拿起外套:“最好不过,心里有个念的,总比无所追求来的好。就这样吧。”
我跟著站起来,送他走到窗前,忽然说:“路西法。”
他回头看著我,笑靥倾城。
我说:“我经常会想起你,然後想,我想你时候你会不会也在想我。”路西法笑:“你在说绕口令吗?”我说:“是这样吗?”路西法说:“很弱智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我耸肩,刚想和他道别,就看到窗台上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我拾起来看,是一颗黑珍珠。
“玛门来过。”我喃喃道,抬头看著路西法,“他来过……但是没有和我打招呼就走了。”
路西法说:“让他去。”
我摇摇头:“不行,我要去找他。”说完转身就去拿衣服。路西法抓住我的手:“没有你这麽对待儿子的。玛门已经很乱来了,你希望他变成一个任性爱撒娇的大姑娘?”
“万一他出事了怎麽办?不行!”我使力扯开他的手,却不小心带落了他右手的黑手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手。
森白的手,没有肉的手。那是一只骷髅的手。
路西法抢回手套,戴回去,一语不发地想要飞出窗外。我挡在他的面前:“怎麽回事。”路西法冷冷地说:“让开。”我无法遏制地吼道:“告诉我是怎麽回事!!”
路西法不耐烦地把我往旁边拖。
我抱住他的腰,使了吃奶的劲不放手:“不准走,不准走!!”
路西法一咬牙,狠狠把我推到地上,头也不回地飞出去。
玛门消失了一个星期,路西法不见客一个星期。不知是否和心中所想有关,肚子总是会时不时痛一次,而且频率在慢慢增加。在闲暇的时间,把罗德欧加逛了逛,顺便把自己在魔界所见所闻纪录下来,准备回去交给领导上。
一个星期之後,玛门仍未回来,我再忍不住想去找他,可路西法冒头了。他依然戴著手套,除此之外,依然优游自如雍荣尔雅,端庄得跟埃及豔後似的。在再三追究他的事他无所回答之後,我终於发现自己是只孵小鸭的老母鸡。
他把我带到卡德殿的寝宫,叫我先到一旁坐下。我总算想:“路西法,为什麽你知道亚特拉家族的秘密?”路西法说:“你丢了三个水晶球,想不想把第三个球里的事都记起来?”
我一愣,说:“你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麽?球在你那里?”路西法说:“球在我这里,但你曾在球上加过封印,从我这无法看到你的记忆。”
我说:“为什麽到现在才给我?”
路西法拿出一个墨黑盒子:“让你活在记忆中,你会暂时忘了现在的事,这里的痛苦你也感觉不到,这样你可以不必忍受接下来几个月的痛苦。”
他轻轻掀开盖,幽幽蓝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其实我一直都很自私,我只容许我的光芒留在你的眼里。把它还给你,就意味著你将……”他说到这,忽然低下头,轻轻眨了眨眼,却没再抬头:“意味著你将离开我。”
我再不能看他的表情,转眼望向窗外。大雪已停,帝都难得一片清寂。
路西法说:“躺在床上吧,这段时间我会照……我会命人照顾你。”我在床上坐下:“你告诉我,你的手是怎麽回事。”路西法坐在我身边:“这不是什麽大事,等你想起来了就会知道。”
我抱住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他回抱我,声音断断续续:“你醒来的时候,就是你回天界的时候。可能是我们……”他顿了顿,“我们最後的见面。所以,我希望能送你离开。”
我点头,在开口之前,光芒溢满视野。
然後一切归於宁静。
黏的,湿的,滑的,软的……顺著脸流下来,我下意识揉揉脸,拨开旁边软绵绵的东西。但是很快,黏湿滑软的东西又靠过来,贴得我哼了一声。
“咕咕……咕咕……”
咕咕?
这啥?母鸡吗?
我慢慢睁开眼,猛然对上一双加倍大的蓝眼睛,还圆溜溜地。蓝眼睛的下面,是一个尖尖小小的鼻子,再下面,就是恶心的所在。
是个奶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