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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仔细看了她一会儿,沉默地压抑下,文卿扭开头去,心灰意冷。
姓季的说:“伍兵很关心你,希望你早日交代问题,早点儿和他团聚,他还等着你。”
这话太耳熟了,估计这人也是公安出身,虽然口气变了,但是落在纸面上作为问讯笔录,她还是经常见的。
“季先生,我都说了,您还让我说什么?”文卿苦笑。
“你什么态度?”年轻的不耐烦,啪地扔下了笔。季先生瞪了他一眼,那人不再说话。
文卿继续,“我从医院出来,严律师还给我打电话说可以回所里上班,律协那里会帮我说清楚。毒品交易的事情,虽然俞露没有抓回来,但至少我是被冤枉的,这一点可以肯定。然后我在家养伤,一个月没有回所里,你们来之前路亚给我电话问我有没有见过严律,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律所的合伙人,爱来来爱去去,我们打工的每天问老板你打没打卡?这不是笑话吗?
“你最后一次见严律师是什么时候?”季先生也严肃起来,这个问题以前问过很多遍。
文卿又重复了一遍。她记得以前看过一本盖世太保的传记,里面提到他们发明了一种审问方法,就是反复地让犯人重复同样的问题。在高压环境下,如果是撒谎,很容易露出破绽。当时,同学们还讨论如何不露破绽,想不到现在竟用上了。
有点儿庆幸,也伤心。
季先生想了想,点点桌子说:“俞露已经被抓了。”
文卿有些吃惊,但也没说话。
“但是她检举了一些很重大的问题,我们正在一一核实。”季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文卿。
文卿皱起眉头,“她怎么就揪住我不放呢?”
“你说什么?”
“我说她怎么就揪住我不放了?”文卿苦笑,“说我吸毒,陷我于毒品交易,现在又把我弄这里,我哪里得罪她了?”
“你自己不清楚吗?是伍兵和宋沙一起把泉韵的视频监控资料拿出来的。当然,他们都不要要求公布,我们也表示尊重,但是你应该明白,他们和你的关系——不浅啊!”
“这还带株连的吗?他们做什么,我能管得了?伍兵说分手就分手,连头都不回,什么都不讲。宋沙说追求就追求,当众宣布,我都不知。凭什么找我算账,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软柿子啊?!”
文卿态度相当不好,但是越说越伤心,话音未落,泪流满面,甚是可怜。接过面巾纸,“严律师的事我都说了,你们要的账号我也给了,合同是他给我的,客户让我见我就见,不让我见我就不见,谁不是这个工作状态?你说我洗钱,我看个合同就成洗钱,天下还有清白的律师吗?工作繁杂,各有分工,我就管这一摊,保证字词正确没有歧义,符合法律法规的要求,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你问我工厂在哪里,公司在哪里,合同档案里都有工商登记号,你怎么不去工商局问?我已经尽了合理审查的义务,你还要我怎么做?谁平白做事,会天天想着自己的老板是不是在洗钱了?”她翻了一眼年轻的,平时就他最凶,动不动大吼大叫,好像她是犯罪分子,连娣人都没有这么对待的,“你们也是工作人员,平心而论,你会不会拿个文件就怀疑是你领导受贿后的结果?我们差不多的工作环境,凭什么我就要没事找事?我以为水门事件,那也是华府首席大律师出面才能引起怀疑,我凭什么日常工作就要疑神疑鬼?”
合同的资金流向,文卿大致可以猜到,而且也知道严律师的海外账号。但是一来她从没要求接触这些账号,二来也没有做过与之关联的工作,所以乐得一问三不知,有证据有痕迹的,我照实说,没有的,你编了我也不承认。
她深知,洗钱罪的定义是以当事人是否明智资金来源系犯罪所得来界定,所以,她一口咬定,经手的钱都是严律师以律所名义获得的,并且有相关的资料作为辅证。
每个律师都有自己的客户,每个人都对自己客户保密,她只是经手。有合同,有审批流程,作为其中一环,她把自己严格定义为流程中的一环。从第一天开始,她就为此做准备,所以当她面对讯问百,害怕却并不惊慌,只是摆出一副老实受气的样子,今天落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觉得该流就流出来了。
那两人嘀咕了一阵,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天,有人通知她,可以回家了。
从车里看不到外面,颠簸了一阵才有走上平路的感觉。站在自家的小区门口,文卿伸手一摸,头发都到肩膀下面了,抬头看看楼上,竟有些不敢上去。
身后车子离开,文卿还在门口犹豫。单元门被霍地撞开,白咧咧的日头下突然撞出个大男人,瞪着眼睛看她,对多日未见生人的她是个不小的刺激。眨了眨眼,才认出是伍兵,不知道还是不是她的伍兵?
“我,我回来了。”文卿有些不会说话了,好像从黑暗里刚刚出来,见到阳光有些不适应,“只是问话,不是——”
伍兵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上来把她抱得死死的,几乎要窒息。
其实,死在他怀里是最幸福的。这就是当初为什么没有割开手腕上那个日益突出的静脉的原因——死也要死得其所。
“回来就好。”伍兵松开她,抹了把脸,拎起东西,牵着她的手上楼。
男人是沉默的,文卿一向知道伍兵的少言寡语,但是,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感激涕零,短短的半个月,她自己都无法解释。
打开龙头,自家的热水冲下来,胸口的血痂早就变成红的疤痕,两个星期,人的肉体可以发生这么多改变。而人生的改变似乎比两个星期还要短,一瞬间,就转了一百八十度,再一眨眼又回来了。
文卿甚至没有哭的欲望,摩挲着自己的伤口,好像检视自己的弱点和缺陷,虽然不喜,却也无奈。走出卫生间,伍兵已经做好饭,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泛着油花的红烧鸡块,青翠喜人的西芹百合,还有她百吃不厌的西红柿炒鸡蛋。旁边是熟悉的豆浆机,里面一定是放了各类豆子和米的糊糊。
这就是家,无论第一眼你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陌生,甚至没看到就能猜到——比如,伍兵下面要说的话:
“吃饭吧,快凉了。”
文卿嘴角微动,听着伍兵说出来,好像 他刚刚从自己心里走出来,掏出这句话,简单却有效,很容易让心变得踏实。
吃饭,收拾卫生,一切安置妥当,伍兵看着她,有些担心,“你自己不说话?”
“唔?没说吗?”文卿抬头看他,“哦,习惯了。”她撇撇嘴。她已经养成不随便说话的习惯,甚至连做梦都要控制着。
伍兵叹口气,拥着她回到卧室,坐在床边说:“俞露被抓了,她的视频资料被宋沙带走,但是她留着陈局和其他的一些领导在她那里的书面东西,这是宋沙没有想到。以此为证,她检举的内容里包括了陈局,并指认严律师是陈局的对外联络人。严律师的妻子、孩子是加拿大籍,他两个月前去加拿大探亲。最近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便宜都搬走了,已经不在加拿大。他的孩子还在上学,但是对父亲的下落一无所知。没有严律师,仅凭俞露的东西不能定陈局的罪。所以他们迫切地希望从你这里打开缺口。”
文卿安静地听着,以前她就怀疑过业务量减少的问题,现在看来,老东西已经感觉到俞露的事情会拔起萝卜带起泥,迟早牵连自己,一早就在安排退路。买房子、买古玩、投资、上学,都是在做往外走的准备。
“视频资料呢?”文卿对伍兵也不隐瞒,那些隐秘拍摄的东西最直接,也最有效。
伍兵顿了顿,“我和宋沙约好,他帮我争取接近这些资料的时间,我用他给我的碟换下所有的记录,然后交给他。他会把我需要的给我。没有他提供的条件,俞露根本不可能让我接近档案室。”
“也就是说,宋沙手里有全部的视频资料?”
伍兵点点头,“我曾经在监控室见过一些实际监控影像,一旦公布,都是毁灭性的。我只做答应做的事,剩下的事,不是一腔热血能解决得了的。”
文卿笑了,“你长大了。”
伍兵没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芮律师登门拜访,支支吾吾说了律所的决定。
律协暂停了她的执照,律所决定解除与她的合同。文卿只问薪酬的提成如何清算,结果还不错。而且律所决定还把今年的年终奖按月发到她的package里,文卿明白,这叫花钱堵嘴。
路亚把她的东西都收好归到一个箱子里,一并送来。那丫头现在工作也细心了,箱子上的封条都粘得整整齐齐。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转性了。
芮律师说,你的电话和工作档案、工作日记都被没收了,只剩下这些笔和私人用品。看看有什么遗漏吗?
文卿看了看,连电脑前的那颗小小的仙人掌都带了过来,能有什么遗漏?
她接过笔,在合同上签了字。证明书,声明,清单,一一核实确认。
伍兵就在旁边坐着,偶尔添茶倒水,并不插话。
直到芮律师离开,文卿才问他:“两天了,你不上班吗?”
伍兵道:“我辞职了。准备去一家保全公司,先休息一个月。对了,那个公司有个部门的负责人说认识你。”
文卿一皱眉,“谁?”
“他说,叫小罗,你就知道。”
文卿笑了。她当然认得,严律师的另一个好搭档。现在应该也在问话吧?
“他还在吗?”
“没有,就是你出事那天,第二天他就没去上班。后来听说有人在广西边境见过他,反正是没找到。”
“你去了做什么?”
“他们想转到安保系统。有消息说以后保安都要持证上岗,而且都必须从保安公司聘用,他们想趁机分一杯羹,把重点转到安保系统上。我在天城项目上跟他们合作过,他们觉得我还可以,让我负责这一块。”
“可你没受过大学教育。”
“但我受过系统的训练。”伍兵笑了,“部队也是一所大学,美国很多军人退伍转业后都可以成为公司高管,并不是因为大学教育,而是因为部队里的训练独一无二。”
文卿点了点书柜里新增加的书,都是关于军人的传记还有商业高管的经验之谈,“你也要这么做吗?”
伍兵有点儿害羞,“不知道行不行,他们也是小公司,我想试试。”看文卿不说话,伍兵自嘲,“嗨,小公司,要那么多大学生干吗?”
文卿扑哧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我眼瞅着一条大鱼就从小池塘里长大了。小鱼苗,你可要好好吃饭啊。”
伍兵愣了一下,仔细想想这才知道被文卿调侃了。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老爷们被说成小鱼苗,真是太丢人。
可是,文卿是支持他的,而且——他听明白了,文卿相信他。
心里又甜滋滋的,抱着文卿呵呵傻笑。
第三十二章 心之所安
其实,我们求的都一样——心安而已!不独我们,别人也是。
知道这事不可能很快了结,但是律所把给的package足够她近期内暂时不上班。没事的时候,文卿就翻看自己的法律书。她想起朱光尘,想起自己辩护过的那些人。仅仅关了几天,就迅速从法盲成长为专业人士,甚至能给自己辩护,拿着法条文本,振振有词。就连她自己,现在看这些书,都比上学甚至工作的时候理解得更深更透彻。
这就叫“实践”。
元旦早已过完,文卿对那些人能陪着自己过元旦深表感激,为了防止他们陪着自己过春节,已经提前给家里打好招呼:今年出国旅游,不回家过年了。
伍兵的假期连着春节,每天陪着她在家里看书、做饭、收拾家务,偶尔出门买菜,或是逛逛书店,总是默默地守在旁边。
外面又是难得的一场冬雪,白茫茫的一片。一只小麻雀落到窗台上,立刻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竹叶”。
伍兵从后面揽住她,伸手落下帘子,意思分外明显。
“我们……要个小孩吧。”下巴落在文卿在肩上,他突然说。
文卿摇摇头,“不用,我是清白的。”现在,她已经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即使严律师站在面前说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她也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伍兵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说,宋沙被问话了,不过,很快出来,看不出有什么事。”
文卿道:“看过二月河的那本书吗?里面有个叫刘八女的,手里有本《清官册》,拿着朝中重臣的把柄。他以为这样可以保命,结果一命呜呼,被年羹尧杀了个鸡犬不宁。那《清官册》被四阿哥收走,看也不看,就当着一众阿哥及重臣的面,烧了个干干净净。你说,他不想要吗?”
伍兵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不感兴趣,留着辫子的记忆是关于丧权辱国的一场场败仗。
文卿叹了口气,“宋沙求财,你讲良心,我以为自己可以只讲法律,但最最后我发现,这些都是障眼法。其实,我们求的都一样——心安而已!不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