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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编姐叫出来。
〃哎呀。〃杨氏三口失声。
寿林来开门给我们,一迎面就喝问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声,傻笑。
编姐同寿林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来看你,你老是没好声好气,人倒不是坏人,吃相难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气。〃
寿林不响,他穿着家常便服。
在街灯下,我问:〃没有出去?〃
寿林瞪我一眼,〃出去你还看得到我?〃
编姐在一旁指点,〃寿林,别像赌气的孩子。〃
我说:〃我们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编姐又发言:〃你专程来找他,何故又怕难为情?两人都口不对心。〃
有人做旁白,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起来。
我由衷感激编姐,有谁肯充当这种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编辑。
〃进来坐。〃寿林说。
〃我也跟进来,免得一句话说僵了,两人又宣布再见珍重。〃
寿林与我对望着,不知什么滋味。
在书房坐下,寿林又忍不住发话:〃公事完毕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脱稿了?〃
编姐问:〃你为什么老不饶她?〃
〃没有呀,我只不过问候她而已。〃
编姐安慰我,〃不要紧,他口气这么讽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对你客气,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点点头。
幸好寿林并没有赶编姐走。
我问:〃你有女朋友了?〃我们像在上演滑稽楼台会。
〃你来盘问我?不,我没有女朋友。〃
〃怎么,〃编姐问,〃那日人家在餐厅吃饭看见的是谁?〃
〃那是我弟弟的女朋友,自纽约来——喂,我有什么必要向你们解释?〃
我忽然觉得事情尚有三分希望。
〃佐子,〃寿林恼怒,〃你不能对我呼之来,挥之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可以把我当一个闲人,专陪你徐小姐在无聊时消遣。〃
〃她也应有自己的事业。寿林,你该体谅她,多年来她一直陪你进进出出,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追一段有价值的新闻,你就勃然大怒。寿林,也许你认为微不足道的事物,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你难道不能用她的目光来衡量这件事?〃
我一直点着头,我巴不得可以向她叩头。
〃算了吧,难道还要佐子重新追求你不行?况且当年追人的明明是你,《新文报》百多双眼睛都是目击证人。〃
寿林像是被掴了一巴掌,做不得声。
〃男人不要小气,将来她要为你十月怀胎生孩子的,多么辛苦。〃
寿林仍是喜欢我的,从他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否则生一打孩子都没用,人头落地也没有分数。
寿林鼓着气,不发一言。
〃怎么,打算对坐到天明?〃编姐瞪着我。
我只得说:〃我的气也太大了一点——〃
寿林不接受这种道歉。
我只得再进一步说下去:〃不是不后悔——〃
他仿佛在听了。
〃——姚晶这样美这样出名,然而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又不爱,一点用也没有,〃我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下去,〃寿林,至少我与你是一同发光发热,我们不要错过这一段感情。〃
编姐怪叫起来,〃你饶了我吧,我浑身起鸡皮疙瘩,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这种不是人讲的话,你说来作啥?〃
我尴尬地笑,但不知恁地,鼻子一酸,眼泪缓缓流下来,气氛对白环境完全像上演苦情戏。
寿林双目亦发红,他说:〃我们都太刚强,现代人以强为荣,宁死不屈,佐子,我很高兴你说出心中的话,我明白了。〃
我哽咽地说:〃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不知是爱他还是内心恐惧发作,我之泪水如江河决堤。
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寿林与我拥抱。
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高,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裤。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父母一听得我要成家,立刻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满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糟蹋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父母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小径上拖男带女来了一大堆人。
看清楚些,是赵怡芬与赵月娥,还拖着大宝小宝。我有点惭愧,一直看低她们,不认为她们是姚晶的同类,但是亲情到底有流露的一日。
她们似忘记我是谁,并无留神,我知己地把石奇拉到一旁,让大树挡住。
但见她们结结棍棍地鞠躬,然后献上鲜花,拉队走了。
〃是谁?〃石奇问,〃不像影迷。〃
〃是姚晶的两个姐姐。〃
〃什么?她们?〃石奇讶异,〃真没想到。〃
石奇根本不晓得姚晶的真面目,亦无此必要。我温和地再次向他道别。
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