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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离开妳了呢?」
「我妈妈……爸爸……阿姨……还有你……」
「我没有离开妳,我不是来了吗?」
欧去蓬柔柔地说着,拥着她哭颤不已的身体轻摇着,仍无法使她停止下来,他脱鞋上床,把棉被拉上来挡住凉夜,继续抱着她哄着。
「好啦!好啦!明天就过年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他靠得好近,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她更抑制不住潸潸的泪水,但这是感动而温热的泪,伏在他肩上继续啜泣着。
「我就知道妳会这样子,而且书上也说,孕妇的情绪很容易受周围气氛的影响而波动,所以一吃完年夜饭,我再也坐不住的赶过来。」他的手抚上她的腹部。「为什么妳不告诉我妳怀孕的事?」
「你……知道?」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太明显了,妳不会期望我是傻瓜吧!」
他把她拉得更近,低头吻她濡湿的面颊,最后来到她等待的红唇。她似乎重生了,在光明中重新绽放生命的芬芳,这光明正是欧去蓬的怀抱、他的吻、他的人。
羽童不再悲伤,贴着他,安详而舒服地酣睡了一夜。
醒来时,暖和的阳光由小窗偷渡进来,已是大年初一了。
「去蓬?」他不见了。
莫非昨夜只是一场梦?羽童喃喃低语着。
「醒来啦?小懒猪!」他亲腻的笑脸又出现了。
「去蓬!」她飞奔向他,经过昨夜,她已将感情全释放出来了。「我以为……昨晚只是一场梦。」她细声说。
「哪有这么真实的梦。」欧去蓬的吻温柔地落在她唇上,怕碰坏她似的。「大年初一,妳应该向我说什么?」
「恭喜发财!」在笑声中,她又补一句:「红包拿来!」
「就怕妳不肯要,我还怕给吗?」
他再一次吻了她,嘴唇在她滑嫩的肌肤上移动着。
「你好狡猾!」她已完全融化在他怀里。
「不狡猾!」他的牙齿在她耳朵上轻轻啃咬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为什么妳怀了孕,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噢,去蓬!」她把脸埋在他胸前。「你不讨厌知道我怀孕了?」
「这是可怕的误解,」欧去蓬激动地呓语着:「我很高兴妳能够怀孕,如果妳一开始就让我知道,妳不用自己吃这些苦了。」
「我很害怕,你过去表现得那么……我怕你知道以后会反过来取笑我想利用孩子绑住你,我觉得……你有些瞧不起我。」羽童支支吾吾地喃喃道。
「我真是遗憾,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不曾好好讨论过这种问题,我也接受了此生无子嗣的命运,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你不需要为难自己,我早明白你不结婚的决心,只要有空时常来看看我就够了,我和孩子会一直在这里。」她痴情地望着他,像是在梦呓。
「妳很认真的想成全我是吗?」
「我没有办法,」她柔声细气似在自语,「如果我能够,我会阻止自己爱上你,明知你不爱我,却不由自主地又傻一次!」
他开始痴视她多情的眼眸,如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女人肯为他着想,他真的感到惊讶万分。
「羽童,」在片刻的静默之后,欧去蓬严肃地说,「我很迷惑,如果我对妳不是有情,那又是为什么?妳的一切都使我关心,我甚至非常害怕妳一个人生活可能遭受的困境,只愿守住妳,所以,我们要结婚。」
「什么?真……真的?」
他低下头,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是她从未在他脸上发现过的,他伸手摸摸她的面颊。
「昨夜临睡之前我就想过了,我不能老是两边奔波,一离开就担心妳会不会出意外,最好我们结婚,名正则言顺,我可以为妳做许多事,而妳也毋需为无端受惠而心中不舒坦。只要我们结婚,一切都简单了。」
「可是……你不要结婚的。」
「现在我要啊!」
「这是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
「老天!没有妳哪来的孩子?假使我要的只是孩子,我大可以等妳生产后再争夺子嗣,打官司妳打不过我的。」他伸手按住她轻启欲言的唇。「我不会这么做的,孩子的妈都摆不平了,我哪有心情管那小子。」
羽童感到有些晕眩,因为惊喜过头了。
「不一定是小子,也许是小女孩。」
「那也好。」欧去蓬一想不对,她怎会不知道孩子的性别?急迫地问道:「妳该不会都没上医院做定期检查吧?」
「我……不好意思去。」她吞吞吐吐的。
欧去蓬咬紧牙关才没有骂出来。
「这个错误必须立刻弥补。」
「人家还没有答应嫁你,你就开始凶了。大过年吔!」
「我修正。我必须先把孩子的妈伺候好,孩子的妈才不会带着孩子跑掉。」欧去蓬很快既往不咎,笑语如珠的动手为羽童打扮起来。
羽童满心欢喜地笑了。
「我醒来时看不见你,你回去了?」
「我下楼找公用电话,拜托姨妈和表姊帮我应付拜年的人。」
「你很为难吧!」
「我才高兴,每年都来这一套,烦也烦死了!明年我们一家三口躲到国外过年,开开心心的度假去。」
羽童甜甜一笑,为他很自然说出「一家三口」。
「搞不好是双胞胎,那就一家四口了。」
「不太可能吧!我家没有双胞胎遗传,妳家有吗?」
「没听说过。」
「一个一个来比较好,我不欣赏双胞胎。想想有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随时可以冒充你,多恐怖!尤其我们这种家庭,将来要继承庞大的产业,不能让属下员工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董事长,这问题可大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非生儿子不可,我会有压力的。」她怪咎似地道。
「那妳就错了,想到生出一个跟我一样的儿子,也挺伤脑筋的。」他赶紧声明。
「你知道就好。」
羽童满意的笑了,低头打量自己一身淡雅的羊毛连身裙。
「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似乎少了点什么?」
「腰身?」
他嗤笑。「妳太敏感了,是首饰。过年嘛,不妨打扮华丽些。」
「我身边只留一件首饰。」羽童拿出珍藏的伽南香手镯戴上,古老的年代,柔润的黑木光泽,诉说吉祥与富贵。
「妳哪来这项宝贝?」欧去蓬捧起她左腕,仔细端详这只镶金里的木镯上用米珠组成的寿字。「我家里也有相同的一只,是我母亲的嫁妆。」
「我的也是,外公送给母亲的陪嫁,我爸爸又把它留给我。以前总嫌它老气不肯戴,如今却多见一次就多一层喜爱,穿再平常的衣服只要戴上它,立刻显得贵重起来。我爸爸说这是前清遗物,真的吗?」
「是真的。这原有一对,家母生前一直想找寻失散的另一只。」欧去蓬柔情的笑了,「刻意寻觅,偏生无缘得见,不去寻它,缘分到了自然出现。」
「缘分!」她心跃动,多神妙而不可预测的两个字啊!
「我不再迷惑了,羽童,我相信妳与我就是有缘,所以分不开。」
她看到了他眼中迷恋的情火,将他们牢牢系在一起。
羽童梳好头发,春风满面地和欧去蓬下楼。
他们先去庙里为父亲上香,报告将结婚的消息,然后手牵手顺着天母东西路闲逛,精品名店、艺术小屋不绝于途,不愧是精致雅痞的消费殿堂。
他们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孕妇装上,强调自然流畅线条,与取材自大地色彩的图案,美观且舒适,另有圆柔的裙襬设计,鹿皮与毛皮的运用,使孕妇装脱离传统的角色,也可以时髦亮丽,吸引他人的注意。
欧去蓬看上一串半宝石的五彩长形珠链,配在羽童胸前,使淡雅的服饰立刻亮眼起来,五彩宝石中有一色是墨晶石,正好与木镯的颜色相调和,不显唐突。
「去蓬,谢谢。」
羽童深情的眼眸,初春般滚动的笑靥,紧紧掳掠了他的心,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好维持住这份美丽。
走到一家集咖啡餐点、服饰卖场二者合而为一的庭园餐厅,门庭若市好不热闹,欧去蓬与孟羽童携手而入,一声「阿姨」的呼唤,使他们巧遇高天爵与高凤兮父女,很自然同桌午餐,羽童身旁就是上回与高天爵约会的那名女子。
「我应该谢谢妳,」高天爵诚意的说,「凤兮本来很反对我再婚,令我伤透脑筋,后来不但不反对,还很乐意跟我们出来玩,一问之下,才知是孟小姐开导有方。」
「不,是凤兮长大了,变得懂事了。」
凤兮开心的笑了起来。
「阿姨有宝宝了!」她发现宝藏似的叫起来。
「恭喜妳,孟小姐。」高天爵的利眼却看向欧去蓬。
「你可以改口称她欧夫人或欧太太。」
「你们结婚了?」
「正在筹备。」
两个男人都自负,难免话不投机半句多。倒是羽童这边,三个大女生小女生一熟稔后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情趣四溢,笑声不歇,小嘴难得空闲也瞬即被酸酸甜甜的桑椹蛋糕填满,融洽得不得了。
「不可思议的女人!」男人们同声一叹,彼此看了一眼,相互笑了起来,开始男人间的话题,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反要羽童她们抗议,两路人马才依依不舍的分道扬镳,继续下午的节目。
欧去蓬抽空打了一通电话回去,在郑温温嘀嘀咕咕埋怨中,他笑嘻嘻的望着羽童说道:「妳就告诉那些人说,我要结婚了,正努力说服我孩子的妈答应嫁给我,相信大家都会谅解的。」手指玩着羽童的一绺鬓发,笑看她眼珠子瞪得好大,在郑温温惊喜的尖笑声中忙挂了电话,免去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问号。
「到底有哪些人来拜年啊?」
「政客、厂商、慈善机构、亲戚朋友……」
「哇!那我们继续逛街吧!」
「好主意。」
他们一起选了许多用品,请商店送到欧宅。
终于逛累了,天色也转为昏黄,羽童可惜道:
「眼看新年就要过去了,好快哦!」
「同样是廿四小时。」
「为什么过年不能有四十八小时?」
「就算有七十二小时,时间一样会过去,到时仍有人要感慨:『过得好快哦!』别瞪眼,我只是提醒妳,今天是农历新年的开始,不是结束。」
欧去蓬准备带她回欧家大宅,还得意的说:
「这时候拜年的人都该走了,所以我们可以回家了。」
「你这坏东西!」她骂得一脸妩媚。
「我可是受了妳的引诱才这么做哦!」
「你少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羽童在欧家受到热烈的欢迎,显然郑温温把话传了出去,那些自认为交情够的访客都留了下来,抢先为新人祝福。欧去蓬无奈的一耸肩,但他太高兴了,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笑容,陪伴羽童应付突来的情况。
他也不肯再让羽童一人回小公寓,安排她住在三楼欧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房间里,有鲜花和各式收藏品围绕着。
当夜,他将母亲那只伽南香手镯套在羽童右腕上变成一对,在众多宾客与亲戚面前,等于正式订下鸳盟,永不言悔。
「真是神奇!遍寻不着的镯子竟因你们的结合而再度成双,看来你们这段姻缘是老天注定好的。」郑温温的母亲郑太太感动得频频拭泪。
郑温温内心里却暗自为黎嫘可能会有的反应担心不已。
* * *
诗人郑愁予说:
春来啦
冬眠的人呀!看花吧,而且折花吧
樱花只有五日,桃李也不长久
春神旋舞过山林莽野
也低回在你小小的宅第了
你的灌墙,你的窗
你如蓓蕾未绽的雅淡的眉尖
在欧家宅第的花园内,最受注目的是山茶花了,此时正当花季,粉红、深红、桃红的茶花盛开点缀庭园,白山茶、黄山茶、斑色山茶更是奇致妍丽,多彩多姿。小仲马的「茶花女」是位千面女郎,恰恰代表了山茶花的特性,其善变之姿令人叹为观止,它可以突然在同一株枝干上开出不同形状与颜色的花朵,使人惊叹自然界造化奥妙之余,却又摸不着头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每日晨起、傍晚,脚下一双便鞋,羽童随意的在庭院里散步,高大的林树为她遮阳,过去探探风信子那美艳的色彩与圆穗状的花朵,啜饮一口玫瑰花的香甜,隔壁的桃花尽情地舞春风吧,花香韵丽,开满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