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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连长道∶“给你没说嘛,你大喜临头了!实说吧,不是季工作组请你也不是公社请你 ,而是县上请你,你一家伙上了县城!恐怕日后我们些微事也见不到你了!到那时你见了我 们却只怕不认得了!”庞二臭还是胆怯心虚,嘿地一笑,说∶“不会不会,到底是啥事,我 这一时想不出来,你说与老哥知道。”吕连长道∶“啥事?还不是二哥你往日的本领,县上 看上你了!”二臭更是疑惑,瞪大眼说∶“我有啥嘛,一个剃头刮面的行当,一日挣不下四 毛钱,我有啥哩嘛!”吕连长道∶“这你就甭唆了,丢下家伙跟我快走!”丢儿一边也劝 说道∶“你先去一趟,一会儿回来再刮不行嘛,看把吕连长急得上火哩!”吕连长随着说∶ “谁说不是!”根斗道∶“你们都少说话,叫二臭加把劲,三槌两梆子剃完了再走不成?” 吕连长道∶“要成的话,我这日急慌忙得为咋?季工作组说是十万火急,即使是眼下新娘子 拜堂,或是跑肚肚拉稀也得放下,紧赶跟随上走人!”贺根斗老大不高兴地立起,将围巾一 拽,顶着个阴阳头,说∶“走走走,妈日的,我不剃该成了?”郑栓一旁说二臭道∶“也快 去,人家根斗不剃了,你再不去就不对了!”根斗说∶“不剃能成?我在这儿等,事完了赶 紧来!”庞二臭一看这相,也没再推脱的借口,只好跟上吕连长几人,低着头走了。
好事的紧随其后,一直到富堂家门下,让站岗的民兵挡住被吕连长呵斥开来。一进 院子,只见季工作组让针针扶着,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先与庞二臭握手寒暄。季工作组说∶ “老庞同志,咱也啥话都不说了,过去对你照顾不周,不晓你有一段南征北战的革命历史。 今个早上接县‘红造司’(红卫兵造反司令部)的命令,县上形势发展十分紧火,一小撮走 资派及其保皇狗占领着县政府,不向革命的‘红造司’交权。现在,县上决定,将过去的游 击队员老战士组成一个敢死队,开始实质性的战斗。你也是其中一位。赶快去县城,不要有 分秒的耽搁,现在就走。谨记住我的话,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 ,誓死保卫‘红造司’的胜利果实!”
庞二臭一听季工作组这话,咕咚一声蹲在地上,嗓子眼里挤卡了半天,终于说道∶“我 不成,这多年都没摸枪了!”吕连长吃了一惊,道∶“我说老庞同志啊,你这叫咋?没摸枪 ,县上给你预当好了你怕啥?甭说枪,连军装都给你做彻业(齐备)了,你还怕咋?”二臭道 ∶“我不去!”富堂老汉蹲在窑门前这时发话了,拿烟锅指着庞二臭道∶“看你这娃,死狗 扶不上墙!”针针也说∶“起来,甭丢人了!给脸你不要,非拿尻子蹭哩!”吕连长说∶“ 如今啥时候了还这相!千人万人打灯笼寻不着的机会叫你遇上了,你藏到肚里不露头!平 常只见你出五关斩六将,雷吹虎喊叫,这会子可咋喝米汤拉一炕装鳖了?关键时你的本事咋 去了?”庞二臭朝地上唾了一口,立起一跺脚道∶“嗨,走就走,日后你吕青山到我坟头烧 纸去!”
《骚土》第三十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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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转身出门。季工作组看着他的背影一笑,道∶“典型的流氓无产者,毛主席将这 种人算是看透了!”就这样,鄢崮村人一片惊羡,记起的都是庞二臭为人的好处,如何的侠 义如何的风流如何的言说,等等。村中男女一同帮忙给收拾家伙,将他送出村外老远,有人 还哭哭泣泣,看着他悲壮地走了。此后经历,只道是∶
一杆金枪闯县城,不打老蒋亦英雄。
说是哑哑自打那日下午逃离之后,当天夜里再没过来做饭。大害起先以为哑哑是羞下了 ,过了这一时自会再来。却没想一连几日不见人影。打发歪鸡过去问话,那边人说不晓。大 害心里贼了,私下里咒骂自己道∶“郭大害呀郭大害,你咋跌下这祸嘛,哑哑但有个三长两 短,你这一辈子单怕是活不安然了!”
王朝奉倒以为哑哑一直泡磨在大害这边。心里还算计着,哑哑这几日与大害过在一起, 生米做成熟饭,接下来不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人了。嘴上还叮咛家里人少过去搅他。大害道∶ “咋会哩嘛,乃是个十七八的大女子,我咋能让她在我屋黑地白日地窝着?”王朝奉这时才 有些慌张,村前村后跑了一场,没找着。气得咬牙切齿地说∶“寻不着贼女子便罢,寻着这 贼女子看我不把她腿腿给卸了!”
大害一听这话,更是立不住脚了。惟一的办法是招呼众弟兄四下寻觅,弄得大伙儿一连 几日是寝食不安。逢人便打问∶“你看着哑哑没?”
却说一日下午,大害在屋里懒驴上磨正准备搓洗衣服。一锅水没烧开,只听见外头有人 呜呼喊叫。三脚两步赶出大院,仰头向村东一看,只见王朝奉手提破鞋,一边叫骂一边追赶 着一只披头散发的动物。大害心中一颤,知是哑哑。这慌忙跑过去,哑哑看见大害,竟是十 二分地忘乎所以,也不顾自个儿如何烂脏,村人又是如何围观,一头扑在大害怀里。王朝奉 见此情形,更是下手狠毒。那只破鞋几次差点扇到大害脸上。大害一边伸手拦阻一边说道∶ “朝奉叔,你气消下,娃回来了,就甭打啦!朝奉叔,你气消下,娃既回就甭打!”朝奉道 ∶“我打死她!我打死她!”哑哑初时还见躲避,一到大害怀里却躲也不躲了,浑身抖抖着 搂着大害呼呼大喘。因此上朝奉结结实实照女子的脑勺上扇了一鞋底,尔后方被村人一把拖 开。
大害揽着哑哑,一动不动地瞪着朝奉,眼睛单看是气红了。朝奉舞扎着还是要打。大害 厉声吼道∶“你张狂啥嘛!你来再打一下我看,把你老贼的子儿(卵子)不捋了!”朝奉挥 舞着破鞋厉声骂道∶“驴日的大害,我打我女子与你何干?”大害道∶“她是你女子吗?你 做大的就这相对付女子!”王朝奉还要对嘴,被村中几个长辈的拉住,劝他∶“也快把鞋穿 上,领上女子回!”朝奉说∶“我不要了,谁要给谁掇去!她敢回看我不把她皮剥了!”说 着穿上破鞋,骂骂咧咧走了。
大害揽着哑哑,一双眼失神地望着远处,不晓该咋。后头有人小声说∶“大害病又来了 ,朝奉把他又惹下了!”丢儿一旁圆话道∶“大害甭生气,朝奉那熊就这相,你生他的气划 不来!先把娃领到屋,等天黑,朝奉气消下了送过去,啥事便不没了!”大害不言喘。众人 没法。正在这时,大义、歪鸡一朋弟兄赶来,看大害气的模样儿,都黑了脸子,纷纷喊叫着 要寻朝奉算账。黑女大后头说∶“再甭寻事了,赶紧把娃上回去,再闹有啥结果嘛!”
大伙一听也是道理,这方扶着大害搀着哑哑一同朝家里走去。大害赶头烧的一锅煎水, 先不先派上让哑哑洗涮的用场。大害坐在炕角,歪鸡无论如何百般挑逗,仍是一言不发。歪 鸡看天将黑下,晓得大害没有做饭,自说给大害将糊汤熬上,走到窑后一看,只见哑哑裸露 着上身在黑处洗头,黑的白的亮在外头。歪鸡吓了一跳,叫声妈呀,慌忙回头上炕与弟兄们 说话。弟兄们似乎也都料着,都不说啥,只当没有看见一般,自觉地将脸扭向大害这边。所 以,此夜直磨到十一二点,方才洗罢吃毕。
论到哑哑,歪鸡生出一法是,将她领到方民的屋里,与方民婆睡在一处。众人一想也对 ,便劝哑哑。哑哑死活不愿挪动,一朋人好言相劝,终了还是忸忸怩怩地跟着歪鸡走了。一 块石头就此落地。
说起来哑哑这种铁傻之人做的事情让人费解,想来却也不无道理。炕头灯下,大义几人 问她,这几日跑哪去了。哑哑咿咿呀呀说不清楚,只是拿手指头点点自家胸口,然后在空中 画圆。问她道:“是一面大窑里头?”哑哑摇头。又问:“是山顶上头?”哑哑又摇头。大 伙寻思了半天仍是不大明白。大害此时方由炕角添话过来道∶“甭问了,好了,人回来就好 了!”
第二日的早晌,大害还在沉睡,只听见院外头有人喊叫。大害一听是朝奉,慌忙坐起问 咋。朝奉说∶“哑哑随队上拉粪去,队长海堂叫哩!”大害道∶“人在方民家还没回来!” 朝奉道∶“胡说啥哩嘛,你窑的烟囱都冒烟了!”大害回头一看,见哑哑果然战战兢兢立在 灶头。大害道∶“你啥时来我都不晓,吃过了没?赶紧吃上点随你大做活去!”哑哑点头。 朝奉推门进窑,也不说再打哑哑,上炕盘腿坐定,也不顾老大的岁数,哭泣起来。大害反倒 慌了,连忙劝他说∶“朝奉叔甭哭,事都过了还哭得咋哩!”
《骚土》第三十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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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奉抹着泪道∶“大害你是不晓,人前头你看我把哑哑恁打哩,心里实际不舍!无论咋 打她,也是我一把米一把面养活大的女子,人都看我心狠,他们哪晓我对我娃的怜惜!你说 是否?”大害连连点头,借机说∶“昨黑我叫她随着方民婆睡去了。”朝奉道∶“这我晓。 哑哑说起来百般勤快,只是脾气一条不好,动不动就牛住,说咋就得咋去,亲大亲妈都拉她 不下,你说不把人往死里气嘛!昨日下午我正在院里做活,只听武成老汉过来说∶‘我看着 你哑哑在村东的柿树底下号哩!’我一听紧赶跑去。一看,果然是她。而她一见我,转
身就 跑,把我气得心跳只要止了。跟尻子撵了半天,这才撵上。回来,遇上你一力规劝。”大 害道∶“没啥没啥,只要人不出事,一好百好。”
朝奉又牵扯起队上拉粪之事,谁家有车谁家没车,队长海堂如何编排,如何指令。说着 ,看哑哑也吃罢了,这忙一笑,嘿吼着哑哑,顺顺溜溜走了。
生产队近日将村中男女分成两拨,一拨革命一拨生产。只没说生产的一拨人极不情愿, 一面骂革命的一拨是懒蛇,一面迟迟委委(磨磨蹭蹭)地消磨时光。革命的一拨,在贺根斗和 杨文彰的带领下,十分下茬(用功)地学习毛选,写大字报和发言稿子,为这两日成立造反队 做准备工作。
杨文彰也不知咋来恁大的火气,越写越热,到后来竟连棉袄都脱了,挽起袖子,挥舞着 黑细的胳膊,汗水顾不得擦,张着尺八的大嘴,晃着他那挂着二饼子的脑袋一边不停地喊叫 ∶“白日做梦!白日做梦!”人也不晓他是说谁氏,只看气势很大。人问他道∶“杨师,你 倒说谁,让我们晓得一下。”杨文彰气急马哈地
道∶“毛主席我是说,谁反对毛主席,复辟资本主义,白日做梦!”众人听着都笑起来 ,都说杨师没看出革命起来这么坚决。杨文彰十分严肃地道∶“那是那是。现在是啥时候了 ,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人马打到门下了,不坚决那还了得!”众人笑不及了,一看季工作组进 门慌忙把头低下。
季工作组进门喊道∶“一个一个光知道坐屋里学习,阶级敌人跑得没影了,学习顶个啥 嘛!”贺根斗一看相势不对,慌忙让大家停下,围起坐好,听季工作组训话。季工作组吼叫 道∶“我让你们准备,让你们准备,没说让你们日荒时间!好家伙,你们一个个将革命看得 简单得像是吃席,围起一坐,啥事没了!一日荒好几天!也好了,贺振光跑了,叶金发四岸 寻不见人!地主富农呢?也没几个了,只见邓连山在村头挖土。你们说,这革命再咋搞哩嘛 !”贺根斗一听这话,立起就要出门。季工作组指住道∶“早不紧张晚不紧张,现在紧张顶 哩嘛!你贺根斗让我是太失望了,鄢崮村的革命大权交给你,现在看来是交错了,你没能 力肩此大任。你不服可以,今下午就给我把造反队宣布了,把该抓的人先抓起来。你说你有 这决心没有?”贺根斗连连答是。杨文彰道∶“明天早晌,我们安排是明天的早晌!”季工 作组道∶“杨文彰你还说啥哩嘛,起初我就说你这个人动摇性太大,你心下不服。如今依我 看你不再是一般的动摇问题。你是毛主席说的懒汉懦夫思想在作怪,你以为你是什么!我当 初是看你属于可以团结的力量,把你团结到革命阵营里来,你看你能革命你跟上革命,你不 能跟上革命你就快滚!像你这种知识分子我们党用火车皮拉,要多少有多少,你以为咋!”
季工作组正骂得痛快,吕连长一拨民兵进门。吕连长伏在季工作组耳根子上一阵叽咕, 季工作组气色缓和下来,说吕连长∶“你坐下先歇会子,辛苦你了!”半日没敢动势的杨文 彰这才站起身来,着忙给吕连长腾出位置。吕连长没客气,叼着纸烟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