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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女到处环视大厅里面,那种态度,就好像生平第一次参观旅馆似的。她看着惟一一个坐在大厅里的人。当然啦,那就是我。我也怔怔地望着那个少女。
她对她旁边的其中一个大汉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个大汉就朝我走过来,说道:
「小鬼,你是在这里做事的吗?」
「您真的很不会看人哦,我如果是在这里做事的人,我早就跟你们说『欢迎光临』了呀?」
大汉很慌张地看了看我。我从眼角瞥见到他后方,那个少女正在笑着的模样。大汉又说:
「呃,是吗?这是什么旅馆呀,客人来了,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招呼一下?那么,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听说有从贺坦特领地来的使节团一行人在这里住宿,是吗?」
「使,使节团?噗哈哈。」
大汉一看到我如此爆笑出来,于是表情讶异地看我。我擦了擦眼泪然后说:
「是的。是住在这里。嗯,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你干嘛问这个?」
「因为我也是那个使节团的一员。」
他用凶巴巴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看。
「你这家伙真是没大没小。我可不想和马僮或佣人说话!你去请你主人出来。」
「我的主人?哼嗯,好啊。请你稍等一下吧。喂,修奇!有人找你哦?嗯,好,知道了。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大汉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我。我解释给他听。
「因为我的主人就是我。」
他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红的。我掏掏耳朵,然后说:
「是这样的,我们一行人现在虽然有点忙,但是还没有忙到不能见客人的程度。但是怎么说也应该要报一下客人的名字,恭敬地请求谈话,那么才能愉快地相见啊!」
他一面抖着拳头一面说:
「混帐东西!你这个做下人的,一点儿都不知分寸,真是无耻!你在故乡时候的礼节都被丢到哪里去了?」
「真是的。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我是下人啊!你怎么硬要认为我是下人?你后面的那个少女比我年纪还小呢!可是我并没有认为那个少女是你们的女佣。你说是不是?」
啊啊!我的嘴巴啊!我应该要说话谨慎一点才对。那个大汉听到我这番振振有词的话,露出一副快要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我想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够了,所以亲切地说:
「请你们在这里坐着等一下。我去叫我们一行人出来。」
大汉用慌张的眼神看我,但是我并没有很在意,就上去二楼了。接着我叫来卡尔,又到后院叫那两个看起来像是结了深仇大恨在厮杀着的人,要他们进去。
「贺坦特领地的使节团一行人」集合好了之后,那两个大汉和少女更是一副糊里糊涂的表情。因为,所谓的使节团的成员,竟是一个稍显苍老、呵呵笑着的中年人、一个像是食人魔穿着人类衣服的战士、再加上一个头发蓬乱到应该要有鸟巢在头上的少年。卡尔微笑着说:
「听说你们有事找我们?我是卡尔·贺坦特,贺坦特领地的全权代理人。」
大汉赶忙介绍那个少女。
「啊,是。这位是哈修泰尔家族的艾波琳小姐。」
哈修泰尔?哎呀?
艾波琳静静地行了一个注目礼,在卡尔面前坐了下来,两个大汉在艾波琳后面侍立着。哼嗯,我和杉森是不是也应该在卡尔后面侍立着?唉唷,还是算了。整个会谈都交给卡尔好了,我们决定采取毫不相关的姿态。所以我、杉森和吉西恩退到稍微有点距离的一桌去,坐着一起喝啤酒,看他们会谈。杉森和吉西恩好像很想讨论刚才不久前领教到的招术,一副非常心不在焉的表情,但是两个人仍然还是静静地闭嘴,不去妨碍到会谈。
卡尔说道:
「你说你是哈修泰尔家族的人……」
艾波琳用很娴雅的语气说话,好像是一位很懂得礼仪规范的小姐。突然间我变得很想念杰米妮。
「我知道我们家族有一个人是以白龙卡赛普莱的龙魂使身份,被派遣到贵领地。」
「你是指那个小公子?」
「他是我弟弟。」
卡尔惊讶地看着艾波琳。他带着一副无法相信的脸孔,对她说:
「嗯,那个,对不起,我有一个疑问,那位小公子是哈修泰尔家的嫡子吗?」
艾波琳的脸颊上突然泛起了红晕。
「原来您知道这件事。是的,我和我弟弟被哈修泰尔家族收养。我虽然没有龙魂使的资质,但是托我弟弟的福,才得以一起被收养到哈修泰尔家族。」
卡尔脸上浮现出同情的目光。
「是……」
艾波琳摇摇头,然后说道:
「我早上去拜见了涅克斯·修利哲大人。听他说到卡赛普莱被阿姆塔特打败了。」
「……是的,没有错。」
「迪特律希……他怎么样了?」
那个龙魂使小鬼的名字叫做迪特律希啊?
呃,等等。
我仔细一想,我们对于那个小孩的事,根本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我们对于那个小孩的生死根本都没有想到呢?怎么好像把它当成是不需要去知道的一回事呢?
真的是这样耶!我,不对,是我们全部好像都这样认为,把卡赛普莱和那个名叫迪特律希的小孩看做是一体。卡赛普莱被打败了,就等于迪特律希死了,根本就是同一件事。这两个概念是分不开的。连卡尔也这样说:
「相信艾波琳小姐您也知道,龙死掉的话,龙魂使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她紧握住拳头说:
「这是确实的事吗?」
「不是的。对不起,我并不确定哈修泰尔公子是生是死。」
艾波琳满脸的愤怒,看着卡尔。
「您的意思是您没有做确认?」
「啊,这个……」
卡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艾波琳怒气冲冲地说:
「原来您没有做确认!」
「……是的。」
艾波琳一面颤抖着嘴唇,一面看着卡尔。突然间,她滔滔不绝地说话,就好像是瀑布般地流泻出来。
「说的也是。重要的终究还是只有卡赛普莱而已。因为反正龙魂使是什么事都不做的生命体。他就像是跟着龙的附属品。只是为了和龙对话,才不得已一定要有这个麻烦的生命体存在其中。如果说卡赛普莱已经死了,那么龙魂使就是没有一点用处的东西,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价值了!」
我听到艾波琳的话,感觉连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确实是这样,我们都一直忽略他了。只有龙才是重要的。龙魂使什么事都没做。龙魂使是龙与人类的中间媒介物。他们只是一种象征,代表着龙听从人命令的约定……这好像是我曾经告诉过杰米妮的话?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对于那样的象征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们是如此地无情。我们把那个小小的孩子送到战场去,然后就全然忘记他了。只有伟大的卡赛普莱万岁而已。我甚至到现在都还未曾想过要去知道那个小孩子的名字!
艾波琳瞪大眼睛喊着说:
「所以……您们就连迪特律希是生是死,也没有想过要去打听……只是带着卡赛普莱战败的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跑到首都来。是呀,卡赛普莱都战败了,龙魂使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啊!根本没有一点用处!所以只要去向殿下呈报战败的消息就可以了!」
卡尔整个头都垂了下来。
「我向你道歉。我不否认这些。」
艾波琳从位子上猛然站起来。她不停地颤抖着嘴唇,说道: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反而是我很抱歉。竟然跑来问我那个毫无价值的弟弟是生是死,浪费了各位的时间,真是抱歉!侯爵大人也对他的消息毫不关心,所以请各位安心吧!」
侯爵大人也对他的消息毫不关心?这是什么意思?卡尔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艾波琳直接行了一个注目礼就走出去了。两名大汉也很快地跟着她走出去。卡尔两眼呆滞地望着旅馆正门口。
我们几个人移到卡尔那一桌。卡尔带这沉痛的表情,一直低着头。
「卡尔。」
「唉,尼德法老弟。我现在很厌恶我自己!我竟然对那个小少年的生死,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们全都这个样子。我们以为『卡赛普莱战败了』就等于是『那个小孩死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卡尔摇摇头。他用一种满是痛苦的声音说:
「这是我的错,这是我的错呀!除了卡赛普莱之外,迪特律希应该还是迪特律希自己才对。为什么没有了卡赛普莱,就没人去管那个少年的生死?所谓人类,并不是可以这样随便对待的生命……且不管他被拿来当成什么手段,有着什么样的价值,一个人不论有用或没用,都应该被尊重才对。如果费雷尔现在看到我,不知道会怎么骂我……」
我听到最后那一句话,整个人都傻住了。费雷尔,如果费雷尔现在看到我!
费雷尔。因为遥远敌国的间谍们做出阴险恶毒的事,让小孩子们失去了父母,而费雷尔这个善良的巫师为了那些小孩子,就此愿意在那个地方住下。他不分敌国或祖国,只把那事件事看做是大人对小孩子们所犯下的罪。所以,他身为一个大人,应该要代为赎罪。然而战败的理由,只因为这个理由,就不再去管那个龙魂使小孩的生死。啊啊,我真是太羞愧了!
妮莉亚表情惊讶地看着我们。
「卡尔叔叔,你笑一下。这样子。嘻咿……」
妮莉亚用手指把自己的嘴唇左右拉开,做出很怪异的笑容,但是卡尔还是一点也没有为之所动。
卡尔今天好像打定主意了。在我们桌子旁边,有一个啤酒桶被整个搬了过来,卡尔叫我把啤酒桶的盖子打开之后,就直接把杯子放进去,舀出来喝。老板看到啤酒桶被破坏,虽然皱起眉头,但是他要求我们连啤酒桶的钱都一起算给他之后,也就不再妨碍我们了。
卡尔醉了,露出一副很怪异的醉态。
「人类是邪恶的。人类的身体拒绝了大地,而用二只脚站着。看啊,人类骄傲的脸孔正立在脖子上面看着天空。所有纯真的动物都用头看着大地,但是只有人类,脖子上面立着一颗头注视天空,戏弄创造主。然而这满是罪的身体却一直在等待躺在大地里的时候到来,人类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他绝对不是在大声喊叫,反而比较像是在耳语。而且他是一直不断喃喃自语地说着。如果有人跟他说话,他会立刻答话,接着就又恢复喃喃自语,所以我们决定不管卡尔,各自醉倒。
我的心情也很糟糕。我如果是那个小孩子,只因为拥有龙魂使的资质,就和父母生离死别,被带到贵族家之后,被送去自己不熟悉的战场上,然后没有人在意我的生死……他妈的!
杉森是我们之中惟一曾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他反而比较沉着冷静一点。
「在战争之中谁管得了谁呢?连顾自己的性命都来不及。因为顾不了自己和别人,所以才会有人战死,不是吗?」
卡尔立刻应答说:
「你说得是很对啊,费西佛老弟……可是人类是邪恶的。人类以一个个体的身份来看这个世界,却将这个世界当成是自己的附属品,所有的东西都只是我的道具,价值基准全都在自己的内心。拿着那些牵强的价值基准,甚至根本不求别人理解,只希望他们无条件服从……」
杉森放弃劝他,喝了一杯啤酒。但是吉西恩却很认真地在听卡尔说话。他仿佛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有智慧、最宝贵的话,一副好像很高兴的表情。
所以,一个是不断地地喃喃说话的男子、一个是认真听他喃喃说话的男子、一个是放弃了的男子、还有一个是既生气又羞愧的男子。就这样,四个男子构成了一幕忧郁的喝酒场面,酒正喝到一半,妮莉亚回来了。她搔搔后脑勺,说道:
「你们到底怎么了?真是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全都这副模样?」
卡尔几乎是把啤酒用倒的倒进嘴里,喝下之后把空杯子放进啤酒桶里,舀起来,又再倒进嘴里。好像泼水到失火的房子里似地,真是一副狼狈相。妮莉亚干脆发起脾气来。
她抢走了卡尔手中的啤酒杯。
「卡尔叔叔!不要喝了,请你听我说!」
「啊,妮莉亚小姐。请你说吧,我在听。噗噜噗噜……」
最后的那个声音是卡尔的杯子被抢走之后,索性把整个头使劲埋在啤酒桶里所发出来的声音。杉森和吉西恩吓得赶紧拉起卡尔的上半身。从啤酒桶里被救出来的卡尔都湿透了,而且几乎已经不省人事。妮莉亚吓了一大跳,啪啪地打了卡尔几下耳光。随即,卡尔睁着无神的双眼说:
「对我这个罪人所给的刑罚实在太小了。请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