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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着万物复苏的美丽。
悦来和泗水走在西二长街的甬道上,去清扫宝蕴楼。走着走着就听见前边有人大声喊道:“姑娘新禧!”两人抬头向前望去,只见几个老太监分站在一个宫女两边,哈着腰行礼。
悦来一见这架势,连忙拉着泗水走到一旁,低声嘱咐道:“这丫头想必受了上边什么赏赐,连老太监都得跟她行礼。一会儿过来了,记得好好打声招呼。”两人于是两手下垂着站好,低着头,等待那宫女走近。
一会儿,微微下落的视野里走进了一双红鞋。两人立即一同弯腰,叫了声:“姑娘吉祥!”听了这一声叫,原来笔直在走的那双脚忽然停了下来。
只听一个略带怯懦的女声轻问道:“是你?”悦来一抬头,视线正撞上那宫女投来的目光,他不禁惊呼道:“是你!”
眼前的宫女身穿紫红色春绸丝绵棉袄,青缎子沿边,金线的绦子高高地垂到耳朵下的领子,外面罩着个葱绿的大背心,蝴蝶式的青绒细绊,一身的贵气。
悦来心念一转,张口笑道:“姑娘好风光啊,得蒙圣恩了?”
宫女脸一红,浅笑道:“有幸得到老佛爷垂怜……”
一个月前的她笨手笨脚地滑倒在太皇太后的轿子前,因祸得福被老太后相中,赐她作了贴身宫女。一步登天,人人刮目相看。这回更是讨得老太后欢心,赐她穿五蝠捧寿鞋。今日穿着这双鞋,在宫里走到哪里红到哪里,恭维奉承的人不计其数。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道:“上次……真是多谢你了。嗯……那个,你的名字……”
“我叫贾悦来。”
“我、我是济沐儿舒·秋黛。”
“哎?”悦来还没反应过来,秋黛已经快步走远了。看着她矮小的身影渐渐隐于晨雾之中,悦来心道:“这丫头运气真不错。什么时候我和泗水能像她这样……”
“咳咳……”一旁的泗水忽然咳嗽起来,没好气道,“人家已经走了。”说完就拎起地上的清扫用具,一个人先走了起来。悦来连忙跟上道:“喂,你等等我啊!东西我来拿吧,给我……”
夏秋时节,宫中斗蛐蛐儿的热潮开始了。太监宫女们纷纷在墙阴处种栽葫芦、矮架疏花,预备到了冬令藏养秋虫。对于斗蟋蟀,悦来深谙此道,偶尔没有差使时就去斗上几局,都能赢个几吊钱,已经被冠上了“常胜将军”的绰号。泗水对此却无半点兴趣,只是在住处外的墙角里种植了葫芦,希望养几只蝈蝈。
“纤尘不到净铜铺,承应清闲一事无。预计冬来藏蝈蝈,墙阴汲水种葫芦。”泗水看着眼前的葫芦藤,口中喃喃道。一旁有人应声道:“秋深厌聒耳,今得锦囊盛。经腊鸣香阁,逢春接玉笙。”
泗水回头见是悦来,皱眉道:“你哪儿背来的诗?”
悦来佯怒道:“你怎么一开口就问哪儿背来的?我也是会作诗的。”
泗水转过身不理会他。
一会儿,悦来濑着脸凑过来道:“别不理我啊。好了,我承认,我大字儿不识一个。这诗是皇上的御诗,昨儿个新鲜出炉的,大家都在传呢!”
泗水点头道:“皇上博学聪慧,盼望他早日亲政,为明史一案平反……”话还没说完,就被悦来伸手捂住了嘴。
“这话可说不得。谁不知道现在姓鳌的最神气?小心哪天给‘咔嚓’了。”
泗水打开悦来的手,看着他道:“你一口一个姓鳌的,小心哪天也给‘咔嚓’了。”
“那正好,我们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嘛,可遂了愿了……”
“别说了,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泗水不喜欢听他说这些。
悦来一笑,蹲下身摆弄了几下葫芦藤,问道:“你想藏什么草虫?”
“蝈蝈。”
“哦,过两天我去给你弄。”
“嗯。对了,今天赢了多少?”
“输了。”
“胡说。”
“真的输了。”
“……”
“别不理我啊。是赢了,是赢了。小爷我是永远不会输的人啊!喏,赢的都在这儿呢。”
“干什么?我又没要你的。”
“什么话,拿去拿去,留你这儿我放心。”
“少去去,别又结上仇。”
“哎,没关系。赶明儿故意输上几回就行了。”
“……”泗水沉默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忙吧。”
“……中元快到了,你想念亲人了?”
听到这话,泗水用惊疑的目光看着悦来。
“你别这样看我啊,我早看你这几日不太高兴。这样吧,明天托人出去捎些香纸,抽空把荷花灯做了。你知道平日宫里不许焚香烧纸,也就中元节睁只眼闭只眼了。到时候去西河沿送荷花灯,多少也能表表心意。”
泗水看着他,心里觉得暖暖的。悦来可谓用心良苦,听他说的这些话,能推测出他事先已经想过该怎么做了。他是个孤儿,能察觉到泗水这些日子的情绪实属不易。
“要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就好了。”悦来朝泗水一笑,泗水也笑着点头回应。
几个太监蹲成一圈斗着蛐蛐儿。
“他娘的真背!又输了!”徐狗子恨得想站起身踹翻那斗盆。
悦来将他按下了,笑道:“别急啊。这样这样,你把你那只又肥又青的蝈蝈给我,赢钱就算清了。怎么样?”
“敢情你早有念想了啊!行行行,给你就是。输赢两清,这可是你说的!”
“成!”
待到散了,悦来接过徐狗子递来的蝈蝈笼,悄悄问道:“上回问你的事儿怎么样?”徐狗子一拍脑门,笑道:“你不提俺倒忘了。听说这回中元节,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秋黛可以在御用法船上带祭品。”
“哦?是她……”
“怎么?你认得她?”
“不认得,听过几回。你继续说。”
“好多人都去求她捎带几件东西给地下的亲眷,可这小娘儿就是不肯,说是不合规矩,心眼死着呢!”
“唔……我知道了,看来没指望了。赶明儿谢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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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黛,过来。哎呀,你快过来呀!”
“什么事,灵环?”秋黛边说边朝灵环走过来。灵环嘻嘻一笑,把一样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又凑到她耳朵边轻道:“你也是该有个菜户啦!这是果房的常胜将军给你的字条儿。”
“哪个常胜将军呀?”
“什么?果房的贾悦来你不知道吗?斗蟋蟀准赢的那个!”
“他!”秋黛往左右看了看,低头道,“他找我会有什么事?”灵环把手一挥,笑道:“你不会自己看哪,我走了啊!”秋黛红着脸,转身回到绣桌前。她抿了抿唇,感到有点紧张,慢慢打开了字条。只见上面画着一两跟柱子,柱旁倒着一只水桶,画的右边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子”字。秋黛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来。
秋黛很容易就明白了纸条的意思,是让她子时去与悦来相遇的武英殿。她向来是个很守规矩的人,老太后喜欢她乖顺老实,刚让她认了梁九功作干爹,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但她却觉得这一切毫无真实感,反而更加寂寞,上边的喜怒、下面的笑骂,都令她倍感压力,仿佛赤足走在独木上,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跌进身下冰冷的水涡里去。她现年只有十五岁,不懂排解这些积压,只能把它们深深藏在心里。
贾悦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每一次出现,都让秋黛莫名的悸动。还有接踵而来的安心感。“这是否便是灵环所说的缘分呢?”秋黛想。但她立即自嘲了,在这宫墙之内,非人的太监与宫女,有什么缘分可言?就是有也是假的,假的便是靠不住的。是的,没有希望,依然是这样无助。
那么为何?为何还要去见他呢?
一阵秋风吹来,秋黛连忙停下脚步护住手中的灯笼。她感到有点冷。走到武英殿前才惊醒,这么晚怎可能无端让人进去?于是秋黛驻足四处张望。她看到西面不远处有个人也提着灯笼晃悠。
她心领神会,默默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悦来才笑道:“姑娘吉祥。”秋黛惊慌道:“不、不用,你叫我秋黛好吗?”
“好,那个……秋黛,其实我想求你件事儿。中元节快到了,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老爹老娘死得早……”
秋黛静静地听他说完,心里觉得又闷又沉:“又一个来求我的人吗?”她轻声道:“这不合规矩。”
悦来碰了个大钉子,一时僵住了。
“没别的事的话,我、我想回去,行吗?”秋黛觉得更冷了。
“啊!等等!”悦来忽然叫出声来,对着秋黛直直地跪了下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秋黛连忙上去扶他。
悦来却不肯起来,沉着声音道:“其实,我自小要饭,根本没有父母。刚才骗了你,对不起。这次的事,是我的……结拜兄弟想悼念亲人……我知道他其实想死,他随时准备去死。但有时他又很坚强,他不会容忍别人的侮辱,他也从不低头,甚至会反抗。他充满了矛盾。我知道他的心还未死。我想救他,我一直想救他……所以来求你……”
“你……”秋黛被他的恳求打乱了思绪,连寒冷都忘记了,只觉得一阵难过,说不清没来由的难过。“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最后她寻求解脱般地反复道。
“谢谢。”悦来站起身,除了道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秋黛心情低落,轻声道:“那么我走了。”
“等一下。”悦来解下身上的斗篷,双手送了过去,“秋天夜凉,这个给你。”
秋黛缩了缩手,还是接下了。
悦来按了按顶子,又道:“真的谢谢你。”
秋黛感受到他的温柔,微微一笑。她忽然觉得秋风也并不是那么冷了。
中元节也叫鬼节,是农历七月十五。据说在这种升天下地的关键日子上,鬼是到处乱窜的,所以宫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有些提心吊胆。早从七月初十开始,整个皇宫就被浓浓的压抑沉闷之气笼罩了。
“咳咳……咳咳咳……”西河沿的一间黑瓦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泗水的咳疾日益沉重,与他同住的几个太监一起向上头请示,希望让他搬出去,以免打扰他们休息,于是泗水被单独安置到了这间偏僻的小屋。
没有差使的时候,悦来不在的时候,这里总是过于宁静。不过,每当泗水为这宁静感到悲凉,蝈蝈欢乐的叫声便会响起,驱散这令人不快的阴霾。泗水把悦来送他的蝈蝈养在新摘的葫芦里,管它叫“赶明儿”。
“也可说是因祸得福啊,和那些人住在一起你也不好受的。”几天前悦来拎着一只竹笼来找泗水,安慰道。
虽然他说的不错,但被驱逐出人群,始终不会有快乐的心情吧。悦来见泗水还是闷闷的,便咂了咂嘴,神秘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泗水见他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问道。悦来把蝈蝈放在桌上,笑道:“泗水,我今天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带给你!”泗水苦笑道:“什么事值得这么手舞足蹈的?”悦来却忽然不笑了,俯下身对着桌上的蝈蝈道:“肥豆啊肥豆,你可知道?你的新主人有个非常好的结拜大哥哦!”
“我几时答应让你做大哥了?别卖关子,快说什么事?”
悦来这才满脸兴奋地搭住泗水的肩膀,道:“泗水!我办成了!你可以捎东西上御用法船!”
泗水一呆,惊喜交加,连忙伸手抓紧悦来的双臂,问道:“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悦来大声肯定道,“我托了个朋友帮忙,她已经答应了!”
“太好了,太好了,这太好了……”泗水不由自主地重复道,他慢慢转过身,感到有点头晕。
“如何?你高兴吗?”悦来把头凑过去的同时,泗水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向后倒了下去。“泗水!”悦来连忙扶住他,见他双目微闭,两颊发红。悦来方寸大乱,赶紧把他抱到榻上去,替他除去靴子,盖上被子,这才说道:“我去请医士过来。”
“别去……你知道他们不会来的,来了也没用。”泗水以微弱的声音阻止了他,“你留在这里,悦来。我没什么,就是有点晕,经常的事,一会儿就……”他忽然闭口不说了。
悦来没有注意,只是焦急道:“一直这样,已经好几次了。不行,怎么也要把医士……”
“嗤——嗤——”蝈蝈的叫声忽然响了。悦来一吓,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他看到泗水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他见到自己的手正紧紧握着泗水的手。不知怎么的,悦来觉得平静了,他并不打算放开手。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处,各自从对方的手上感受到了传递过来的温暖。
“已经没事了吗?”悦来看着泗水问道。
泗水点了下头,只是觉得疲累似地闭起了眼睛。
“想睡了吗?”
泗水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悦来把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