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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在耶律成耳中,是顾惜朝在保证绝不允许此事有失。
这话听在完颜明岚耳中,是顾惜朝告诉她定会杀了戚少商,助她渔翁得利。
每个人都很满意,所以桌上的酒似乎更香了,菜肴也似乎更加美味。
长街无人,皓月当空。
顾惜朝悠然地走在大街上,身后留下一道孤高的影子。
一阵夜风吹来,他忽地觉到一冷。
冷得连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样凉的夜,真想喝上一坛子不搀水的炮打灯,火辣到骨头里才好。
一点点向往与回味的神色在顾惜朝面上浮现,又很快隐去。
他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渔村的土床远比高堂软榻更暖,更实在。
等事情做完了还是赶紧回去罢。
戚少商呢?
顾惜朝离开后不久,小屋中就又来了一个访客。
天底下能让戚少商亲自相邀的人并不多,铁手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铁手本该陪着赵宁那个纨绔王爷等匠师打造发簪,却忽然收到了戚少商托人送去的消息。
铁手运指如飞,戚少商起身,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说道:“多谢。”
“我来晚了。”铁手沉声道。
顾惜朝所用的点穴手法极为常见,即使铁手不到,再过片刻戚少商也可以自行冲开。
——只是以顾惜朝的轻功,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足够跑出很远,让人无处可追。
戚少商不存芥蒂地笑了笑,“人算不如天算,是我棋差一着,就算你按时到了,难说顾惜朝没有其他的计算。”
铁手长长叹了一口气,“终究是铁手来迟一步,戚兄所有布置才尽数作废。”
“也不然。”
天际飘来一朵浮云,遮住月的清辉,戚少商眼中的烛火又悄然动了动,很亮。
“破而后立。既然此时没有线索,只好放任他们再做一些事,手脚做多了,总会有破绽,我们就看他们做,看他们自己露出蛛丝马迹。”
“那顾惜朝?”铁手犹疑地问道。
戚少商不置可否,只定定看向窗外,“顾惜朝这么做,已是在告诉我,他并非真心为今天去见的人办事。”
铁手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会不会是他故布疑阵?”
戚少商收回目光,看向铁手,淡淡道:“也许正如你所说。对于顾惜朝,我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还要劳烦你在旁多提醒一些。”
铁手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戚兄,夜已深,铁手告辞。”
戚少商点点头,在窗前看着铁手的身影化作一点才返回室内。
铁手身在六扇门,而戚少商是江湖的龙,但他们仍然可以是朋友。
有些朋友之间,并不需要说很多话。
顾惜朝踏进院子时,看到的情景就是戚少商正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几坛酒,对月独酌。
“大当家好兴致!”
戚少商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自顾饮酒。
顾惜朝不以为意,随意坐在不远处的草堆上,拿酒仰脖便倒。
“我似乎没有说过要请你喝酒。”
顾惜朝轻轻摇了摇头,“大当家的,我辛苦了大半夜,所作所为尽在你掌握之中,连喝口酒都不行?”
戚少商道:“那顾公子说说看,制住戚某后,去了哪里?见过了什么人?”
顾惜朝不假思索地答道:“耶律成与完颜明岚。”
语速很快。
这样的话要么极真,要么极假。
顾惜朝是哪一种?
戚少商反倒被这种最直白的回答噎住了。
他转过身,虚虚拎起一个酒坛子,向顾惜朝胸前正中掷去。
“这酒虽较炮打灯的味道差了些,也算是难得。”
顾惜朝抬手接过,含笑喝下一大口。
戚少商终究是戚少商。
夜还长,村落中的灯火已尽数熄灭,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在地上,明灭不定。
顾惜朝轻咂了一口酒,淡笑道:“今夜出门,得知了不少柳家的事,原来那位柳小姐当年还险些成了大宋的王妃。”
“王妃?”戚少商神色一凛,喃喃道。
“是,王妃。”
顾惜朝将左眼靠进酒坛,眯缝了右眼向其中张望着,动作悠然,“多年之前,也同今日一般,大宋的王爷陪着进京的金国人下了江南。王爷仰慕柳小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小姐失踪了一阵子再出现时就已经成了一门之主。”
戚少商面上似笑非笑,“金国人?”
顾惜朝点点头,“听说柳小姐身边有个叫小黛的丫鬟,想必就是黛夫人。”
戚少商不再说话,心下思索着。
顾惜朝说的不会是假话,否则天明时随便到柳府问一个老家人也绝不有假。
人之将死,黛夫人没有必要骗他们。
连贴身的丫鬟都不知道那男人是谁,是否欲盖弥彰?
怕那个王爷恼羞成怒连累情郎吗?
天际在一片沉默中转红,发亮。
人将起行。
城墙已饱经风雨,满眼青苔在这多雨的时节静默地爬上了砖石。
柳絮如雪,漫天飞舞,点点洁白飘飘洒洒落在顾惜朝的肩上,发间,衣角。
望着那袭水洗般的青色,戚少商心中不由一动。
——无他,只因那本该是最富有生机与活力的色彩。
旗亭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望见柳府的高墙大院,再瞥到不远的巷子中低垂着头的乞丐,戚少商忽然就想起了这句诗。
他走到乞丐面前,在破了边的碗中放下几块碎银子,随后回身敲响了柳府的大门。
——并非小气,俗话说财不露白,银子放多了,不是帮人而是害人。
门房看样子约有五十余岁,须发斑白,看上去不甚精神。
大门开了一个小缝,门房伸出半个头,瞧见戚少商身后的顾惜朝像是吃了一惊,就要关门。
戚少商皱眉,将手中的剑轻轻一横,挡住就要闭合的门扉。
门房见事不可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哎,昨天晚上小老儿可是什么都说了,您今天怎么又来啦?”
昨天晚上?
原来那些消息竟是这么来的?
戚少商瞄了一派轻松的顾惜朝一眼,柔声道:“在下从京城而来……”
话未说完,门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是什么人胆敢在柳府撒野?不怕惊了王爷吗?”
门房神色一松,将大门打开,向身后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施了一礼。
中年人“唔”了一声,将戚顾二人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看二位气度非凡,不知来柳府所为何事?”
戚少商微笑致意,道:“我们为柳小姐许多年前的事而来。”
中年人面上的笑容闻言飞快地消失,“小姐已经过世多年,岂能让你们扰了清静。来人,送客!”
一声令下,在旁恭候已久的护院们纷纷上前,拿着兵器试图驱赶二人。
戚少商也不发怒,只跟着顾惜朝一起轻抬后脚,飞速向另外的方向划去。
三寸。
他们的衣衫离刀枪棍棒的尖部均只有三寸距离,不多不少。
——然后这些武器突然消失了。
其实也不是消失。
一阵劲风刮过,护院的汉子们只觉得手上一松,武器就脱手而出。
“乒乓”作响。
所有兵刃都被一只有力的手掷到一边。
一道人影站在众人中间。
这人只要站在那里,就使人觉得有如泰山压顶,沉而稳。
他是铁手。
铁手面向柳家众人,悄然在背后向戚少商和顾惜朝做了一个向下按的手势。
——少安毋躁!
“我身后之人是在下知交好友,至于这位青衣公子,也是二皇子的朋友。一场误会,管家让他们散了吧。”
管家面上阴晴不定,示意护院们退下,大笑道:“铁捕头说哪里话,王爷和贵客们肯下榻我柳家,已是万分荣幸,怎敢冒犯两位贵人?误会误会。”
戚少商笑笑,正欲开口,忽觉府中喧闹起来,脚步声凌乱,显然许多人正向此处走来。
一直闭目旁观的顾惜朝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这虚伪的客套实在让人烦,让人倦,不是么?
当先那人的轮廓已清晰可见,明艳可人,容色如花。
“明岚。”
急切的一声叫,随后又跟上一句,“明岚。”
戚少商不觉又紧了紧眉宇。
他对于赵宁这个王爷实在不喜。
第一次见他,赵宁胆小如鼠,毫无男儿气概。今日第二次,就是气喘吁吁地跟着金国的公主。
所以说,人真的是很奇怪。
赫连春水曾经缠着息红泪很久,却丝毫不惹人嫌,甚至很少让戚少商有喝醋的欲望。
而赵宁那副渴求红颜一笑的样子,看在戚少商眼中就有些刺眼。
——王孙们都是这个样子,大宋无人乎?
一道不详的预感如闪电般击中了戚少商。
完颜明岚稍整衣裙,温柔的笑已足够倾国倾城。
“铁捕头!”
“戚大侠!”
“顾公子!”
她一个个名字叫过来,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宁的脸忽地变得通红。
他恨,恨里面还有着受辱的感觉。
对上赵宁忿忿瞪向自己的眼,戚少商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完颜明岚恐怕从未对他和颜悦色过吧?
顾惜朝似是看够了好戏,飘忽地一叹,嘴角轻弯。
“昨夜粗被硬榻,大当家与我折腾了半宿均未能合眼,此刻还有些劳累,请恕顾某失陪。”
“你们睡在一张床上?”
赵宁错愕地将眼睁得溜圆。
戚少商是一则传奇,对于他和顾惜朝的仇恨,赵宁也多少知道一点,这个消息不容他不惊。
悄然抽搐了一下,戚少商敛尽心中刚刚积累起的,对赵宁少得可怜的好感。
果真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这个赵宁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跟什么?
月夜,小雨。
谁都知道,有雨的夜容易留下脚印,不适暗访,宜煮酒论琴。
雨水滴答,浇在亭台花草之上的声音,正好与悠然的琴声相合,无比和谐。
戚少商立于回廊之下,隔着雨幕,定定看着对面不远处的顾惜朝。
曲调开始并不十分激烈,雨转大,顾惜朝指下也随之转急,琴音高亢起来,金戈之势尽显无遗,胸怀壮阔,使人欲拔剑相合。
风将细雨吹斜,几滴俏皮的雨水融进琴上,指间。
顾惜朝停下琴,拭了拭手,朗声问道:“大当家是否心有所感?思有所忆?”
戚少商怔怔回了神。
师师的琴天下一绝,他只赏其好,却极少沉迷,今夜竟是叫顾惜朝一曲引了神思。
“这曲叫什么?”
“旗亭,只是旗亭。”
没有追杀,没有仇恨,只为旗亭相知一夜而谱就。
“白日时你亲眼所见,如赵宁之流,能不欺压百姓已是权贵之中好的。我曾在京城卖艺,见得更多,那些有权势的贵人当真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
顾惜朝徐徐道来,乍闻之下,戚少商不由怔了怔。
“若是天下太平便罢,此时金辽日益强盛,觊觎宋室大好河山,群雄逐鹿,苍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当家难道不想救它一救?”
戚少商心中有数,眼中殊无笑意,冷然道:“顾公子要我将从前的叛国罪名坐实?”
“叛国?”
顾惜朝清冷地一笑,言中带讥。
“你我心知肚明,若是杀了龙座上的昏君能能解决所有问题,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你这草莽神龙。你,护的是百姓,从不是赵家的皇位。”
语调铿锵,字字锤心。
当年
清朗的眉目,倨傲的眼神。
——顾惜朝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戚少商心中想着,洒然一笑,“不管是谁,我绝无可能助一个为一己私利大动干戈的人做事。”
顾惜朝也笑了,神思间满是不可一世的张狂,“你就那么相信诸葛小花和四大名捕?金风细雨楼说到底也只是江湖势力,此次事败,你戚少商多留了几年的人头还是要交出去,血染汴梁!”
顿了顿,顾惜朝长长吁出一口气。
“到时,若是蔡京要绝了金风细雨楼的命脉,你以为他们还会帮你做什么吗?”
“是!”
戚少商的眼神越过蒙蒙雨幕,掠过几重楼台,音量豪壮。
“你所说的都是事实,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去做。”
“戚少商,不会败。”
“好!”
琴弦绷断之声骤然传来,顾惜朝忽地起身,一掌拍在柱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好。”
到了第二个好字,顾惜朝面上又不见怒色,只立在那里含忧带笑,一字一顿。
“大当家不会败,我也不会。”
雨更大了,淅沥中隐隐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如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