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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不会败,我也不会。”
雨更大了,淅沥中隐隐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如吟如歌。
——极轻,连戚少商都听得不知真幻。
“我本要一展长才报天下,怎知七略染血少人识……如欲山中茅庐守芳冢,奈何江山破落无避所……”
“戚少商,顾惜朝,你们快给本王出来!”
似是从梦中惊醒,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一震。
一阵乱响过后,赵宁出现在不远处,身后是紧皱眉头的铁手。
赵宁呆立了片刻。
——这种极暧昧极旖旎又极锋芒毕露的气氛,让他不禁忘记了来由。
狠狠甩了甩头,赵宁走至亭前,用力拍在石几上。
“你们,对明岚有没有非分之想?”
急剧的大口喘气,该是怒到极点的表现。
戚少商闻言错愕。
这又是哪门子的事?
那边顾惜朝却闲淡地笑了,瞥向戚少商的眼神满满的揶揄。
“顾某一介布衣,不敢对亵渎公主。倒是戚大当家……”
目光玩味,看尽戚少商眼中压抑着的怒火,顾惜朝朗声道:“其实大当家,他早已有了心上人,绝不会是明岚公主。”
我哪里来的心上人?
戚少商歪歪头,看着顾惜朝信誓旦旦的样子,无奈地在心中问出这个问题。
赵宁神情先是一松,随后又紧张起来。
“大胆,你居然敢欺瞒本王,京师中谁不知道戚少商的名声,李师师的入幕之宾会不解风流?”
顾惜朝漾笑的眼转了转,淡淡道:“草民不敢欺骗王爷,戚大当家确实有了心上人,试问若是没有,哪个男子会将一个女儿家的画像夜夜欣赏呢?”
赵宁精神一振,抖擞着激声道:“真有此事?快把画像拿来让本王一观。”
戚少商瞪了顾惜朝一眼,心下苦笑。
他确实常将柳门主少女时的画像拿出来查找线索,又哪里扯上什么心上人的了?
“快啊,难道那画像是你们杜撰出来的不成?”
戚少商正欲解释,耳边却传来轻轻的一句话,“吵吵闹闹何时是头,把他打发走算了。”
抬眼一望,顾惜朝正笑吟吟地凭栏远眺景致。
戚少商摇了摇头,脚下却往自己住的客房行去。
秋水为神,美人如梦。
画边依旧是那句:柳色碧如新,相知未可疑。
赵宁先是一怔,旋即摇头晃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果然是绝色佳人,戚少商你好眼光。”
不住赞叹着,赵宁踱步上前,细细打量。
“不错,不错,只比明岚差了那么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咦?”
赵宁手指狠狠停在画中一点,“这个耳坠?”
俯身细细端详,赵宁脸色不断变换,忽红忽白。
“好你个戚少商,以为画得似是而非就能瞒过我?这个耳坠你怎么解释?”
指腹之下,戚少商查访许久而不可得的耳坠处,几乎快被赵宁戳烂。
戚少商神情一肃,“王爷见过这个耳坠?”
“当然!”
赵宁语气忿忿,“明岚那里就有一个,不提耳坠便罢,本王注意到之后,再仔细看这幅画像,分明与明岚有相似之处。”
“王爷如何肯定画中人就是公主?这种耳坠虽然特别,也不能断言别家女子就没有。”顾惜朝不知何时走至近前,淡然问道。
赵宁合掌怒笑,“你还真问着了,明岚的侍女告诉本王,那耳坠她只见过一个。本王想让明岚开心,就派她将单个的耳坠偷出来,想给明岚再做一个。千方打听,才知道这坠子也是难得,天下若有,也只有这一对!”
“多年之前,也同今日一般,大宋的王爷陪着进京的金国人下了江南。王爷仰慕柳小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小姐失踪了一阵子再出现时就已经成了一门之主。”
昨夜顾惜朝的话回荡在戚少商耳边,此时赵宁言之凿凿,戚少商心头不由一凛。
“柳色新门主毕生也只得三瓶,一瓶只可杀一人。一在幽明殿,一在大宋皇宫藏珍阁内,最后一瓶……在门主的孩子手中。”
真如黛夫人所言,完颜明岚也许就是柳门主的女儿,她手中该有一瓶柳色新。
戚少商的眸一下子亮了。
不去管铁手如何将赵宁劝走,戚少商急急回到房中。
“你想做什么?”
随后跟来的顾惜朝一声轻喝,止住戚少商的动作。
“事隔多年,难道不准完颜明岚在哪里巧合买到,或是手下人送的?这些什么都证明不了!”
戚少商回身,沉声道:“查到完颜明岚身上,顾公子为何如此紧张?难道丞相女婿做不成,你要去改当金国驸马?”
一段话脱口而出,同时吓住了两个人。
尤其是戚少商。
这不是他。
不是九现神龙,不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那么是谁?
戚少商说的话自然是戚少商的心意。
顾惜朝脸色微白,嘴角轻笑未散,凛冽的杀意已从周身散发出来。
此时的顾惜朝不是温润的书生,浑身上下似乎都装上了刀枪利剑,锋芒尽显。
远则伤人,近则伤己。
小小方室中说不出的凝重,叫人透不过气来。
锋芒
“大,当,家,何,出,此,言。”
一字字从顾惜朝齿间溢出,满是冷意,压抑而费力,似是从骨血中磨碾而来。
顾惜朝恨恨地望向戚少商,却发现戚少商眼中的痛丝毫不少于他。
“完颜明岚让我想起鱼池子中的英绿荷。”
戚少商似是忽地冷静下来,语调平静,“我了解你,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你何时用心过?最少,也会表现得很不耐,可对?”
“她对你的情意,眼睛里写得明白,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顾惜朝冷了一双眼,淡淡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完颜明岚倾心顾惜朝,干戚少商何事?
房中无风,白色与青色的衣衫却自顾飞起。
戚少商凉凉地笑了一下,笑得几分淡漠几分凄凉。
“你当真不懂?”
喃喃着,青锋乍现。
平平淡淡地抬手,平平淡淡地出剑,连速度似乎也是晃晃悠悠的。
这样的一剑偏偏让人避无可避。
顾惜朝心下明了躲之不及,干脆傲然而立,不闪不逃。
逆水寒压上白皙的颈项。
顾惜朝的性命就捏在戚少商手上。
剑冷,他的人却比剑锋更冷,更锐利。
“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我让你杀,等着你来杀我!”
顾惜朝冷笑着微微抬首,将下巴扬起,使得整个颈部都暴露于剑下,见戚少商不答话,眼神一冷,直直向寒刃撞去。
心惊,手抖。
戚少商本能地振腕向后收剑,身形不稳时还不忘看向顾惜朝。
——他在收手,顾惜朝却在伸手。
青衣人向前倾着身子,将全身的重量聚于脚尖,“滑”了过来。
指风出时,小斧呼啸而至。
时机不等人!
戚少商已错过了杀顾惜朝的时机,连躲避的时机都没有了。
他只能退。
惟有退!
戚少商的背已经碰触到冰凉的墙壁。
他已退无可退!
青色的袍袖一闪而过,修长的指间却在戚少商胸前不远处顿了顿。
——顾惜朝也在犹豫。
这一点时间很短,对于戚少商已经足够了。
他飞快地,不可思议地将身子横移到另一边,避开银色小斧的威胁。
人躲开了,翻飞的衣襟却被划破。
一样东西从破碎的衣料中滑出,以最原始的方式滚落到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
那东西在与坚硬的地面接触那一瞬间,摔成了碎片,散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
一个小小的,碧玉瓶子。
——那是刚刚离开京城时,顾惜朝在郊外山洞中送给戚少商的一瓶伤药。
药尽了,瓶子却被戚少商留在身边。
今日零落成泥,碾碎同尘。
顾惜朝将手垂在身侧,怔怔地看了半晌。
他握着小斧的那只手指尖已经发白,戚少商见状蓦地心软了下来。
明明是一身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偏偏让人看得心中发疼。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这种傲气的倔强浮动在顾惜朝清俊的面上,比所谓柔弱更引人注目。
戚少商的手轻轻压上他的。
——没有加入一丝一毫的内力,顾惜朝也听之任之,由着戚少商引着他的手将小斧放入袋中。
灯影如豆。
顾惜朝的视线从碎片移到戚少商的脸上,望进戚少商的眼。
若是杨无邪在这里,他必然会惊奇,戚少商也会有这样复杂而热烈的眼神。
痛恨交加,明暗相错的眼神。
顾惜朝后退了一大步。
“戚少商,你不该这样,你不该……”
他厉声喝问,到最后已分不清问的究竟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倦淡地抬眼,“大当家,你在主动将把柄送到我手上。”
戚少商大笑起来,笑毕,方道:“彼此彼此,顾公子也一样。”
顾惜朝笑笑,凭桌而坐,仿佛先前种种尽是虚幻。
“我们在赵皇帝的寝宫之上打过架,幽明鬼蜮也都去过了,不差一个金国的皇宫。”
人总有根,任何大树都是从小小新芽长起来的。
完颜明岚的根就在她长大的地方。
戚少商微微颔首,“明日启程。”
顾惜朝蓦地皱了皱眉,轻笑道:“铁手来了!”
戚少商挑挑眉,终于对把铁手独自丢在赵宁那里的行径有些惭愧。
——以铁手的个性,让他伺候这纨绔王爷不如叫他和谁拼命来得痛快。
天外夜云漫卷,小雨下下停停,只有滴滴水声给这寂静的夜添了几许生气。
戚少商大略将所有事情告知铁手,只隐去了和顾惜朝两人后来的对话。
铁手略一沉吟,道:“我明白戚兄的意思,在下一定不负所托,把这几位贵客都‘保护’得妥妥当当。”
顾惜朝忽地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震。
“铁捕头,你可记得答应晚晴的第三件事?”
铁手脱口答道:“当然记得。”
他顿了顿,将眼中的忧伤掩去,犹疑地看向顾惜朝。
“晚晴要我护你周全。”
顾惜朝嘴角凝住笑意,冷声道:“那请问铁捕头一句,顾某身受重伤,带着亡妻尸身在穷山恶水间奔逃之时,你在哪里?”
铁手闻言如遭雷击,“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惜朝负手站在窗前,言冷如冰,“我替你答了罢,大当家不曾杀我,却拦不得要借顾某人头扬名的江湖人。那时候,铁捕头想必正接受了诸葛的挽留,料理傅宗书一案后续之事。”
缓和了神色,顾惜朝回身盯上铁手。
“不管是什么理由,铁捕头终究未能向顾某施以援手。既然如此,我身为晚晴的夫君,可否要你另外做一件事?”
铁手眼神一黯,苦笑道:“你知道哪些事我能答应,哪些事不能。”
顾惜朝点头称是,眼帘低垂,轻声道:“我要你,保护好晚晴的坟冢,一辈子。”
“京师郊外山上的那处,并非晚晴安息之地。当日我被人追杀,有人要将她的棺木从地下挖出来,威胁我以命相换……那件事情解决之后,我就将晚晴移到了远离京师的一处地方。”
一边说着,顾惜朝抬手沾上茶水,在桌面上涂画勾勒。
“铁捕头见多识广,定能看出这是何处,顾某就不再多言。此案了结之后,你尽可前往看她。”
顾惜朝言语依旧冷冷的,铁手却不着痕迹地震了一下。
谁说郎心如铁?不过未到伤心处罢了。
“铁手多谢!”
顾惜朝闻言一怔,“你……不必谢我。”
“那么……你们一路平安。”
此时天色微明,铁手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合画
集市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且不说边关如何风声鹤唳,也不说京师庙堂上众人如何互成犄角针锋相对。
在最底层生活着的人们,依然重复着他们的庸庸碌碌,同时享受着有些人苦求而不得的平平淡淡。
——不管宋地或是金辽辖下的平民百姓,无不如是。
连年征战,苦的是谁?
时近黄昏。
城门处一列一列的士兵,戒备森严。
——无论出城还是进城的百姓都要接受盘查,连挑夫的一条扁担也要检验数次方能通过。
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为的是谁?
随便找一个兵士来问,他定会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两个被全城上下诅咒了一夜的刺客。
就在昨晚,两个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潜进皇宫,偏偏不小心触动了机关,行迹暴露,得知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