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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战胜说:〃对不起,荷生。〃
〃就这样,一声对不起就把夏荷生一笔勾销?〃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夏荷生,〃烈战胜握紧她的手,〃耐心一点。〃
荷生只得点头。
烈战胜忽然问:〃为什么烈家不能有你同言诺这样的孩子?〃
荷生不相信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这么聪明的人,竟连如许粗浅的道理都不懂。荷生讶异地说:〃正因为我们不是你的孩子。〃
任何人在琪园这种环境长大,都会变成烈火烈云,甚或更加悲哀。
临走之前,荷生并没有见到烈火。
他不愿意见夏荷生。
几个谈得来的同学都来送行,见言诺与荷生在一起,心里颇有点宽慰:也许她打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他身边去了,只要有人接手,过往不名誉的花边很快会淡出传为美谈,希望夏荷生可以得到较为理想的结局。
言诺搀着荷生上飞机,她同他笑,〃我不是老太太。〃
话还没说完,已经一跤跌在地上,吓得服务人员争向扶持,荷生挣扎拾起手袋,一不小心,袋中物件落出来,又得一件件拣起。
荷生苦笑。
抵达西岸,她与母亲住了三天。
夏太太桌上成叠剪报,都是有关烈氏一案的新闻。
世界太细小,你知道的,别人也知道,你去过的地方,别人都去过,多说无益。
从亚洲到美洲,才十来个小时飞机,谁也甭用想把谁当乡下人。
长辈脸色凝重,但看到言诺的时候,却舒一口气:荷生能够靠着这块金漆招牌,就什么都不怕,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荷生看看言诺,人们太过高估他,却低估了她。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特地证明什么。
言诺问她:〃睡得好不好?〃
荷生答:〃还可以。〃
言诺有点意外。
荷生解释说:〃还有三年时间,没有人可以三年不睡。〃
言诺明白了。
荷生与母亲道别,她不能与她住同一城市,怕会窒息,受伤的人需要额外自由与更多时间安静地来调整心理及生理。
荷生害怕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母亲焦虑忧伤的面孔,逼切殷勤地,希望女儿在一天之间痊愈,为母亲争一口气。
荷生搬到另一个镇,租一间小小公寓,簇新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人与事,连她自己都相信可以忘记过去,从头开始。
这个大学镇里华人不多,没有人认识她。
荷生买到一张尺寸理想的书桌,坐下来,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被退回来的时候,恰恰是她寄信十四天之后。
邮期很准,以后,她每寄一封信,就收到一封退信,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字迹,荷生有种突兀的感觉,仿佛有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在天之涯海之角,找到了她,要与她通消息。
烈火不肯读她的信。
他要令她失望,死心,放弃,不收信是最直接的表示。
荷生继续写,她不是要与烈火比赛意志力,她只是想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她用一格抽屉,专门来放退信。
言诺对这件事并没有发表意见,每一个人都有权对他的过去表示怀念。
在一个隆冬晚上,言诺问荷生:〃有没有算过你认识烈火共有多少日子?〃
荷生想一想,讶异地答:〃七个月。〃
才七个月。
连当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过一会儿轮到荷生问:〃我此刻的生活费用由谁在负责?〃
〃我。〃言诺答。
〃谢谢你。〃荷生一度以为是烈战胜,〃你不觉辛苦?〃
〃辛苦时告诉你。〃
〃别抱怨你动用了老婆本。〃
〃老婆,〃言诺笑,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名词,〃老婆。〃
荷生低下头,〃你已经仁至义尽,言诺,也该回去帮烈先生照顾生意了。〃
〃烈先生早已决定将公司逐步西迁,我们有一组人在这里部署。〃
荷生意外,〃言伯父也在此间?〃
言诺点点头。
〃呵,都把这里当行宫了。〃
〃烈先生做事业的心已不能与从前比较。〃
荷生点点头,任凭他是金刚不坏之身,遭此巨变,怕也会灰心。
〃他后天来,要是你愿意,一起去接他飞机。〃
荷生自然没有反对。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清寒的大清早。
烈战胜看到她,即时问:〃荷生你的耳朵怎么样?〃
荷生强笑答:〃一直像打着了汽车引擎似的。〃
〃医生怎么说?〃
〃没有答案。〃
〃我很乐观。〃烈战胜拍拍她肩膀,〃一定会痊愈。〃
荷生拉拉他袖子,〃烈火可好?〃
烈战胜声音低下去,〃他没问题,可能参加一个进修计划,排遣时间。〃
荷生凄酸地说:〃他不肯收我的信件。〃
〃我已告诉过你。〃
荷生牵牵嘴角,她总不相信他会做得到。
〃他叫我带口讯给你。〃
〃是什么,他说什么?〃荷生紧张地看着烈战胜。
〃他认为你与言诺原属一对。〃
〃叫他管他自己的事情。〃荷生赌足了气。
烈战胜凝视她一会儿,叹口气,〃有好消息给你,烈云问起你的下落。〃
〃太好了,言诺,过完年我们去看她。〃
〃别太早高兴,她的情况不甚稳定,一时记得,一时忘怀,记忆片断不能连贯。〃
〃但她在进步。〃
烈战胜点点头,踏上来接的车于,一边对言诺说:〃晚上一起吃饭。〃
见面的时候,却只见烈战胜一个人。
他解释:〃言诺同他父亲有话要说。〃
荷生一怔,父子俩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何用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讲,思念一转,已经明白:〃是因为我吗?〃
〃他父亲要他回去。〃
荷生猜对了,微笑道:〃言伯母非常不喜欢我。〃她从前曾对荷生赞不绝口。
烈战胜告诉她:〃今天晚上他们就在这间酒店的二楼宴客,请未来亲家。〃
荷生一呆。
渐渐打心底凄凉出来,当然,她不能叫言诺一辈子侍候在侧,默默耕耘,不问收获,但这么快!
她清清喉咙,〃那位小姐,品貌学问都很好吧。〃
烈战胜说:〃是老言拍档伙计的女儿。〃
〃言伯伯不是你的合伙人?〃
〃他想另起炉灶,我支持他。〃
这样看来,真不能叫言诺再垫支生活费了,人家会怎么想,等那边那位小姐发话,找地洞钻都来不及,荷生知道母亲尚有一点节蓄,或许要同她商量商量。
香而甜的香槟酒在荷生口腔里变得酸涩。
烈战胜犹疑一下,把手放在荷生手背上。
荷生轻轻告诉说:〃言诺并没有提起他要结婚。〃
〃也许他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
荷生只得点点头,静静取起香摈杯,呷一口酒。
这个时候,震中才抵达荷生心中,她明白到自己竟是一个无法自力更生的人,她渴望自由,却无能力振翅飞翔,荷生至为这个事实震惊。
她推开面前的美酒佳肴,〃烈先生,我觉得不大舒服。〃
〃我不应该告诉你。〃
〃不,谢谢你知会我。〃
〃如果是经济上的问题——〃
〃不。〃
〃那么我送你回去。〃
车还没有来,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烈战胜说:〃荷生你请稍候,我去叫司机。〃
荷生呆呆地看着大堂中的节目牌。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阵欢愉的嬉笑声,荷生抬起头来,看到三对男女迎面走来,两老一嫩,她起码认得其中三人,他们是言氏夫妇及言诺。
只见言诺穿着礼服,彬彬有礼与女伴聊天,那女孩子肩上搭着一方轻而柔的青秋兰披肩,巧笑倩兮,容貌十分秀丽。
太不巧了,荷生自惭形秽,急急要躲到柱后,本来这种场面不难应付,大家装作看不见大家,便可避过,但不知怎地,言太太立定心思不肯放过夏荷生,她眼尖,立刻扬声叫:〃那不是夏小姐吗?〃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荷生身上。
言诺只看到瘦削憔悴的她沉默地站定,像是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但不,她的一双大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倔强的神色,嘴角虽怀凄酸,脖子却挺直。
言诺就是爱荷生这一点。
他撇下女伴趋向前去,〃原来你与烈先生也在这里吃饭。〃
言太太看见儿子的态度仍然如此亲呢,不禁心头有气,竟转头对丈夫说:〃把别人害得家散人亡了,也该知足了,莫又出来寻替身才好。〃
荷生怔住,她凝视言太太。
那中年妇女已被丈夫以目光及手势阻止,颇觉得自己失仪,一抬头,与荷生的眼神接触,不禁机灵灵打一个冷颤,这双眼简直有毒,如一头兽般透出精光,她连忙借故走开。
荷生一生中从没被人如此侮辱过,握紧拳头,全身发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言诺羞愧地向荷生道歉,〃看我份上原谅她。〃
过一会儿荷生才能说:〃他们在等你,你还不过去。〃
〃荷生。〃
〃去吧。〃
那个俏丽的女孩子折回向言诺招手,他只得归队。
言诺不满地说:〃母亲,你原不必那样。〃
言老却顾左右而言他,继续适才的话题。
言诺转头,看到荷生独自站在那里,身形寂寞仿惶,言诺心头一阵酸痛,忍无可忍,撇下双亲,撇下女伴与她的父母,不顾一切,大踏步走回荷生身边。
言太太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但一点办法都没有。
言诺走到荷生身边说:〃我送你回去。〃
荷生刚抬起头,烈战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怎么,我才离开五分钟,好像已经发生许多事。〃
荷生如逢救星,〃烈先生,你回来了。〃
〃车子马上到。〃
言诺低下头,对于未能及时保护荷生,惭愧不已。
烈战胜一出现就控制了场面,那班人如小学生见到训导主任,个个循规蹈矩起来。
烈战胜与他们招呼过,才与荷生上车。
他讪笑道:〃真不应该离开你。〃
荷生面孔向着车窗不语。
〃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荷生喜欢听烈战胜说故事,他的表达能力强,故事情节又丰富,荷生但愿他时常有说故事的兴致。
〃我小时候,住在继园台附近。〃
荷生不以为奇,该区在五十年代最多新移民。
〃一日放学无聊,在附近溜达,竟在山间发现一座秋千架,大乐,偷偷玩了一会儿,尽兴而返。〃
那必定是人家的花园。
〃过两日,放了学又去,只见已有人在,我不顾三七二十一,拉着架子,就要站上,忽然之间,面孔上着了一巴掌,金星乱冒,又被人痛骂一顿,只得知难而退。〃
荷生动容。
〃过数天,我再去。〃
荷生惊愕,他自小是一个这样的人,永不放弃。
〃这一次,我看到白衣黑裤的女佣在推一个小女孩坐秋千,那女佣很婉转地同我说:'这是私家地方,不是你可以进来的,走吧。'〃
荷生怔怔地听着,他不外想她知道,他也受过羞辱。
〃我终于走了,以后没有再去。〃
荷生双眼润湿,她明白他一番好意。
烈战胜笑笑,〃后来,我也赚得好几座私人花园,却并没有设秋千架子,不过那热辣辣的一巴掌,至今难忘。〃
荷生问:〃打你的是谁?〃
烈战胜想一想,〃是一个十四五岁穿唐装衫裤身形粗壮的女孩于。〃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她。
荷生点头说:〃住家打工妹。〃
〃我猜想也是。〃
〃当时你有多大?〃
〃七八岁。〃
荷生气平了,笑出来。
〃我一生受过不少挫折,皆能忘怀,大概无论什么事,第一次最难应付。〃
〃谢谢你。〃
烈战胜面孔上打着问号。
〃这个故事的寓意很好。〃
司机把车停下来。
烈战胜送她下车,抬头看看天空,〃明天会下雪。〃
荷生茫然,她不懂天象。
烈战胜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荷生的面颊,随即放开。
荷生却如遇雷殛,退后一步,那感觉,他的手指一碰到她的脸,她便顿感一阵酥麻,她认得这种震荡,她记得它不曾真正发生过,但却在梦中经历无数次。
她呆呆看着烈战胜。
错了,不可能会是他,她实在太疲倦太焦虑。
荷生匆匆掏出锁匙启门进屋。
关上门,脚下又是一封退回来的信,荷生弯下腰,疲倦地拾起它,丢在桌上。
她没有更衣,躺在床上一会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儒儒,荷生将它翻到另一边,仍然赖在床上。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荷生只得披上外衣去应门。
下雪了,一如烈战胜所预料。
门外是言诺。
荷生说:〃不要解释,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是维持人际关系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原来对的是你,错的是我。
言诺站在门口说:〃荷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荷生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