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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三顿时觉得满腔激动,自己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假君子,比不上勇一和裕子这两个充满人性真情的年轻人。
“我叫勇一跟我回家,他说不能丢下裕子置之不理。于是我说,你必须带着裕子一起回家,不然不准踏进家门。”
少女温柔地微笑:“您做了一件明智的事之“幸好如此。”浩三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说完那句话时,勇一的睑上同时露出天真与倔强的表情,接着又笑又哭起来。
“之后,什么都变得畅心如意吧!”
“也不见得。主要是裕予跟我们在不同的环境成长,生活习惯兴趣等全不相同。她对服装的兴趣我不苟同,她喜欢大声笑的样子我看不顺眼。深一层想,主要是我自己的生活太刻板,像黑白照片,裕子却来给我上颜色。她喜欢鲜艳的服装和化妆,其实没有什么不好。所以现在我对她再也没有忖么不满了。”
“勇一呢?回去大学?”
“对,他答应了。”浩三露出满足的笑容。“我的事业后继有人了。我没有勉强他,是他判断自己没有一生画画的才华,只把它当趣味……还有,勇一回来后,第一件事是替我画了一幅肖像做纪念,竟然把老子画成穿六法全书的西装、戴拟老花眼镜的讽刺画!哈哈!”
浩三愉快地大笑,少女跟他一起大笑。
“这个家庭真幸福。”少女说,“我想成为这种家庭的一分子呢!”
浩三重新打量她:“你几岁了?”
“二十四”
“人生最好的年华哪,一甸都是美丽的。……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嗯……”少女垂下眼廉,蓦地醒悟过来:“是不是已经生了……”
“喔。”浩三看看表,“没想到说了那么多,打扰你哄!”
“不,不会,而且……你的孙子选了个好日子出世!”
“怎么说?”
“今天是圣诞节呀!”
“啊!”浩三敲敲自己的头:“圣诞节,真是,竟然记不起来。”
“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孙儿!”
浩三觉得胸膛被一股温馨的感觉充满。
“如果生了,我要去医院看看。”
“您不是有事倩要做吗?”
“没关系。横竖我常去欧洲,下次去的时候再见那个人。对不起,我去打个电话。”
“请便。”
浩三急忙走去电话机前。电话在靠墙的一角,地点微暗。放了十元辅币,再拨号码。
“河合医院。”同一个护士的声音。
“我是后藤……”
“后藤先生,”护士的语气不同刚才,带着动力:“已经生了!”
“是吗?母子都平安吧……”
“是的,两边都很健康。我叫你的儿子来!”
浩三觉得背后有人。转过头去,是那个穿紫大衣的少女。
“已经生了!”浩三兴奋地告诉她。对面听筒有声音,大慨勇一来接电话了,于是浩三转过身去背着少女。
“喂!喂!……咦?还没来……”
少女盯着浩三的背影,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双手套穿上,打开漆皮包,拿出一把十寸左右的利羿。
浩三感觉得背部中央一带有点刺痛,但是没有回头,还是朝电话方向看,等勇一接电话。突然觉得手上的听筒很重,快要滑落了。听筒愈来愈重,一只手拿不动了。怎么回事?他慌忙用两手去握听筒,拿不稳,听筒跌落在地板上。必须捡起来……浩三想弯腰下去,身体变得重甸甸的,直不起来。他想起战争中,队伍在下雪的满州前进时,双腿像铅一般沈重的情形。举步维艰,走不动了,小队长拚命鞭打。走吧!走吧!不能停。扰起头来,勇一站在雪地上对他微笑,怀裹抱着婴孩。下雪,太冷啦,勇一,别叫婴孩感冒了,赶快回去温暖的地方……赶快……天黑了,是不是停电?浩三这样想著,然后完全跌入黑暗的深渊。
少女木无衷情的俯视蹲在脚下的老人一眼,让刀继续插在他的背上,接着迅速掉头往电梯口去。
电话线还在轻微摇晃着,听筒传来一把充满弹性的声音:“喂!爸爸?生了!是男孩子。很健康哪!爸爸!您有没有在听?”
第七回:新年的演奏
电视正在放着“萤光”的合唱。画面上的司仪拿着麦克风,跟一名穿和服的女艺员在大声呼应,似乎在努力制造气氛,表示他们也很感动。
“各位观众,最后十秒了。九、八、七……”好像在发射人造卫星。“三、二、一各位,新年快乐!”
“萤光”突然变成“恭贺新年好……”的新年歌。
美奈子精神恍惚的睡在榻榻米上。热门的音符在耳际掠过。主持新年节目的司仪照例访问一些新人歌手有什么抱负,每个重复一样的答案:“全力以赴”。
今年,不,去年是怎样的一年?有生以来遇着一位心仪的异性,跟他度过几个月梦境一般的生活……没有想到,今年还是落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岁。
美奈子觉得修一不在以后,房间变得很宽大。也许因为修一个子高的关系。
这个新年,美奈子本来打算回乡,跟修一一起回去见见家人。结果临时写了一封信,说有急事不能回了。她有想过,可能修一会及时赶回来,现在看来希望泡汤了。
父母还不认识修一。即使从报上读到峰岸家发生的惨剧,知道那个通缉中的嫌疑犯失了踪,也不晓得他就是女儿的情人。
美奈子曾被警方叫去问话,新闲报导只称她为“A子小姐”,朋友们不知是她。只是有家女性杂志,打出斗大的标题:“我的情人不是杀人犯!嫌疑犯的未婚妻“森林洋房凶杀案巴,然后登了一张偷拍的照片,幸亏拍得很模糊,相识的友人好像没有认出是她。美奈子怒气冲冲的到编辑部提出抗议,以后就没有登她的消息。
修一去了什么地方?美奈子到处寻找,警方也在拚命搜索,全都落空。
大学已放冬假,空暇很多。可是,美奈子只是呆在屋裹,等着修一突然出现在眼前。
不能枯等下去。必须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必须把他找到。美奈子起身关掉电视,开始搜尽枯肠,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警方派出专家也找他不到,自己呢?虽然连自己也不太清楚修一的事,可是一定比警方知道多一点。
万一他已经花了……不会的。她不相信修一会杀人!可是,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自己原不原该他?不,只要他还活着就够了!
美奈子想见见那个叫纪子的女人,打电话过去,峰岸家的洋房好像没人住了,不使用电话。想想,自己所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洋房看看。只要细心找一找,一定可以发现蛛丝马迹。可是,进得去吗?不管了,先去再说,一切的症结都在洋房裹。
下定决心后,美奈子立刻收拾日常用品,放进小型手提包。
对了,必须先拒绝浅仓教授的工作。在没找到有关修一的线索以前,她不打算回来。
这时还未睡吧!美奈子到附近的公众电话亭拨电去教授家。
“喂。”教授夫人带困意的声音。
“我是牧美奈子。”工作上的关系,她有时会去教授家住宿。
“呀,好久没见你啦。”
“先生睡了吗?”
“还在书房裹用功哪!”
“大除夕,还在工作?”美奈子忍不住叫起来。
“那个人把家当成学校的一部分呀!”夫人笑着说:“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传来浅仓教援的声音。
“牧君吗?正好。有份资料找不到。雷依贝特的论文,是你替我覆印的吧!”
“先生,我想是摆在您的黑色公事包裹。对了,先生,我想向您请假一些时候。”
“有什么急事吗?”
“我想去寻找上田君的下落,暂时不能帮您的忙。”
“上田君?唔,最近是没见到他,去了哪儿?”
美奈子叹息。浅仓教授好像不太读报只。
“没关系。”教授继续说:“暂时没什么事,您休息休息吧!”
“对不起。”
“见到上田君时,记得替我问问他,我叫他帮我找的那本书找到没有……”
酒井肇坐在席位上,翻开颠目表。已经看过几十遍了,还是觉得有人胳肢忍不住发痒似的想一看再看。见惯了的浅蓝色B5型小册子,四页。第一页记载著“第六十五届东京都管弦乐团定期演奏会”以及杂谈。第二页是今晚的演奏曲名目。第三第四页是曲名和演奏者的介绍。
酒井带点痛苦的表情盯着第二页的曲名。怎么还是“新世界”?前半是杜尔杜克的序曲“狂欢节”和莫札特的钢琴协奏曲。中间休憩。后半是酒井肇作曲的“无止境”。最后是杜尔札克的交响曲“新世界”。预定安哥的曲子是约翰史特劳斯的华尔滋“蓝色多瑙河”。
有如大杂烩似的节目,曲名没有统一性。节目表,其实是指挥者的音乐良心和循众要求之下妥协的产物。
年底演奏“第九交响曲”,新年演奏“新世界”,成为陈年老套了。酒井个人希望演奏华尔特或是珊贝尔克的曲子,不然就史特拉文斯基的也可以。不过,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次的演奏会采用他这个几乎寂寂无名的现代作曲家的新作品,已是万分荣幸的事。
四十七岁的酒井,是个小胖子,肤色黝黑,距离一般作曲家的风貌形象颇远。深度近视眼镜和蓄长发,多少予人艺术家的味道,只是脸孔太大,显得眼和鼻太小,加上秃头,给人滑稽的印象。
酒井环顾一下东京文化会馆的大演奏厅。距离演奏时间只剩二十分钟,客席只坐满一半。今天是正月十五日,选择大日子听音乐的闲人当然不会太多。究竟日本称不称得上是文化国家?除了N交响乐团的定期演奏会满座之外,其他都是空空荡荡的十分冷落。跟欧洲的奥地利的情况不同,他们的乐团有国家补助,日本的乐团等于孤立无助。
日本政治家认为只有艺妓的三弦琴才算音乐,大企业只肯出钱培养职业棒球队。交响乐团经常人力不足,开演奏会时不足的部分,多数是向别的乐团或是业余团员“借”来凑数的。
在这种情势之下,乐团不得不选择大家熟悉的曲子来演奏,否则更加没人来听了。
这次挑选酒井的作品,绝对不是因着他的知名度,而是透过音乐学院时代的老友指挥帮忙推荐,方才实现多年来的愿望。酒井本身是高中音乐教师,对着一班只懂摇滚乐或民族音乐的学生,他只能重复教一些沈闷的音乐历史话题。名堂上是作曲家,他的作品能够印刷成一章和被人演奏,仅是几年一度的或然率。当然不是酒井一个,除了一部分成名了的作曲家外,大多数都是寂寂无名,所谓的作品全都堆在抽屉裹发霉而已。
客席终于坐满了人,酒井肇不觉松了一口气。他已事先通知了朋友,也不晓得会来多少个。悄悄巡视周围听众的睑孔,他的心境就如做父亲的来看儿子的钢琴发表会。
管弦乐团的成员陆陆续续的出现在舞台上,开始适当地敲打自己的乐器。酒井最喜欢这个时候。弦、管、打各种声音任意混合,大家各自温习觉得困难的演奏部分,声音交错地响起,他认为那是最了不起的音乐。
客席八成满,对于定期演奏会而言算是稀有现象。他自然晓得不是为自己的作品而来,但一想到在座有评论家和大学教授听到自己的作品,当然喜不自禁。
乐团指挥出来了,全体静穆。然后,双簧管的A调一出,所有乐器跟着配合。
当指挥台前的团员不再出声时,客席上开始咳嗽声大合唱。酒井常常怀疑,日本人究竟带着什么态度来听古典音乐演奏会?大部分的听众不是来听音乐,而像是来坐禅似的蜷起身体,不然就打瞌睡,似乎是来松懈神经而已。酒井不禁苦笑。“这涸指挥的表现不错。”
“莫札特的曲子好像太重啦*。”
“演奏技巧还好……”
“最近的钢琴只有技术……”
休憩时,批评家们全都云集在走廊上。酒井找到空席坐下,从口袋莱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火。他晓得抽完那支烟,就能消除紧张感。休憩之后轮到他的作品。他希望听众不要听完前半场就走掉。钢琴师还可以。指挥很年轻,参加欧洲指挥家比赛入圈,曾在欧美的交响乐团指挥过好几次,酒井于前年遨游欧洲时听过一次。今天的演奏上,他想从乐团引出自己的声音来,可借乐团的技术跟不上,有点急不及待之感。不过,酒井觉得他已算是好指挥,像自己的新作品,当然盼望由年轻人指挥。
“是不是酒井先生?”
突然传来女性的声音,使酒井吓得差点跳将起来。一名穿浅蓝色洋装的少女站在眼前。二十四五岁左右,挂珍珠项练,手裹拿着白皮包。轮廓特出的脸型、细长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