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啦,笨蛋。”
“算啦算啦,让我上来啊,我鞋子湿掉啦。”(日本人家的进门处有一块低地)
受到如此的请求,花枝终于松开了手臂。芳光脱了鞋子进去,然后往房子的深处扫了一眼。感觉除了灰尘有点多以外,和芳光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
“我想为明天做一点准备。”
“准备什么的不需要啦。”
“我没有做法事的经验,一周年忌日到底要做什么啊?”
“只要把和尚叫来,问他们就可以了。区长先生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区长:基层地方自治体的行政首长。)
“……没有要做的事吗?”
芳光这么嘟哝着,陷入了沉默。花枝慌忙说道:
“但是,如果你认为只要来了就放心了,那也是大错特错。喂喂,先换衣服,这么湿哒哒的会感冒的。我已经事先把你的房间打扫干净了,还有干干净净的便服。”
芳光被赶上了二楼。他把手搭在自己房间的隔扇上,发现金属制的把手被擦得锃亮。
房间的三面被书架占据了,书架装满了芳光喜欢过的小说、游记、传记、漫画和大学以前使用过的参考书之类的。芳光没有开灯就换了衣服,然后下到起居室,看到花枝刚泡好茶。
炕桌的四周垫了两块坐垫。芳光把放在可以正面看电视的席位的坐垫,挪到旁边的席位,然后坐下。一直看着芳光的花枝感觉有点寂寞地说道:
“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
“也就是随便弄弄。”
电视的正面一直是父亲在坐的位置。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是那就像是他的专用席一样别人都刻意回避。
花枝倒茶,然后给芳光递上茶杯。芳光微微地低下头,努力使自己像客人一样客气。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断断续续地交谈。
“伯父没有一起来吗?”
“他说明天来。”
“你在这里呆多久?”
“明天和伯父一起回去,因为有打工。”
“怎么能只呆一天!不是偶尔才回来一次吗?就不能稍微多请一点假吗?”
“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嘛。”
“……那也不能说完全不行吧。”
对话一中断,两人就只能互相垂头陷入阴郁的沉默,只剩下雨声和壁钟走时的声音。茶水无人问津,渐渐冷掉。
无法忍受这份沉默的是花枝这一边。
“唉,芳光。你很辛苦吧,这一年,真的很辛苦吧。”
“不……。没什么。”
花枝似乎没有听到那悄悄话一样的回答,好像绝了堤一样絮絮叨叨起来。
“让你吃这种不应该吃的苦。你的心情我明白,妈妈我也想支持你的啊。但是呢,家里已经没有钱了。
所以你说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自己干了各种各样的活。”
回答的话也是含混不清。
“……接受伯父的恩惠住在他家,那样,也不成体统。”
“伯父他没有在意这种事。他虽然不喜欢讲话,但是他对我说,你到他那儿真的帮了他忙了。不过,现在也差不多该放弃了,趁现在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回来,不是能让妈妈放心吗?这次的一周年忌日,区长先生他们虽然没有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但是总觉得有点脸上无光。”
“你是不是觉得让他们觉得我们脸上无光不好。”
花枝摇了摇头。
“这种事没关系,而且也没有这种事。”
“既然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面子问题,那你想说什么?”
花枝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就是想要你回来啊。一个人住在这个家里,空荡荡的。”
她缩了一下鼻涕,然后强用快活的语调说:
“我知道了,你明天必须得回去。既然这次没办法了,那你最近再回来一次。那个时候我再跟你说这些,在那之后我也要说。”
芳光把手放在茶杯上,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
到了那天夜里。雨还是没有停,只感到雨点砸在屋顶上的声响变大了。
街灯的光亮,从窗帘上的小小缝隙流泻进来。芳光起身站到窗前,映入眼帘是几乎已经樱花散尽的樱花树,他移开了视线。
他讨厌花。
看到梅花盛开,就让他体悟到从去年梅花盛开时开始,已经渡过了一年的时光。
看到樱花盛开,就让他体悟到从去年樱花盛开时开始,已经渡过了一年的时光。
看到花儿盛开,就让他无可奈何地体悟到那些已经一去不复返的流逝的时光,所以他讨厌花。一想到这样下去,紫阳花盛开,向日葵盛开,最终彼岸花是否也会盛开,他就会怀着好像被推入黑暗深渊一样的心情。
在高高书架的包围中,他一直伫立在没有开灯的房间的正中央。
北里可南子恐怕是为了追想她父亲父亲而一直寻找着那五篇小说。芳光接受了金钱的约定,帮忙寻找那些小说。
可南子的故事是这样的。父亲因为癌症而病倒了,可南子在整理遗物的时候得知父亲过去写过小说。或者,她可能知道父亲的过去。他是一个因为赶上朝鲜特需而发家的富家子弟,也是在东京颇有艳闻的男人。他把一直被男人们用热切的目光盯着的女演员搞到了手,在日本尽情玩乐,然后又在瑞士经营起婚姻生活。某天,在他出行的地点——安特卫普发生了什么,她的妻子死了。回国后的参吾,因为受到杀妻的怀疑而移居到了松本,在那里平静地抚养女儿直至去世。在那期间,他没有对女儿透露过写过五篇小说的事。
独自一人在他出生的家的自己的房间里,菅生芳光,追想他自己的断章。
芳光的父亲,秋芳过去一直在经营从祖父那继承的金属加工厂。他是经当地银行职员介绍和花相亲结婚的。他的工作主要是用铣床和车床,对别的市镇小工厂铸造的金属板进行加工,制作成汽车车门。芳光从来没有问过这家厂有多少客户。
芳光长大后,选择了法学部作为升学志愿。那个时候,父亲没有看他好脸色看,但是他也没有强行阻止,只是说:
“既然这样你学民法。”
后来他听母亲说,早在芳光懂事以前,父亲曾经被牵扯进一个朋友的债务,吃了大苦头。
“你爸爸因为不懂法律而被骗了,所以很后悔,你学法律他很高兴的。”
芳光发奋努力,最后进了他想进的大学。
当时人人都在为好景气兴奋不已,菅生加工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增产,一派繁忙的景象。这个时候父亲引进了冲压机,有了这个,业务范围一下子扩展了不少。虽然这东西非常昂贵,但是他说这是一笔前景非常看好的投资。
芳光在大学里虽然学习认真,但是对于玩乐同样毫不含糊。在小组里交到了朋友,在研究班里交到了恋人,他还学会了打麻将,继而每每彻夜打麻将。
然而一个时代结束了。
新引进的冲压机连动力都还没接上过,父亲就已经开始为筹钱而四处奔走。工作也接不到了,好像烟一样全部消失了。因为芳光这个时候在东京,所以一直没有听到事情前后的详细状况。后来勉强把从各方听到的话总结起来才得知,父亲好像是很天真地去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借钱给他的朋友那里,陪着那个朋友喝了过量的酒,最终醉酒驾车冲进了河里。
因为父亲曾经买过生命保险,借款大致上还清了。工厂里的机器也找到了买家,结算下来手头还剩下了一点钱。但是菅生家已经失去了谋生的手段,母亲一个人在工厂兼住宅里平静地生活,芳光因为无法付清学费而从大学休学了,然后住到了伯父家里。朋友和恋人都离开了他,他自己也没有和大学时代的朋友联络过,至少到复学前他是打算这样的。然后因为可南子的委托从天而降,他窃取了伯父的工作,开始追寻他人父亲的传奇故事。
对于北里参吾的故事,教授表现出了轻蔑,而俳句诗人则表现出了怀旧的之情。因为他不同寻常的前半生,他的生活与他的死亡被渲染得分外耀眼,鲜艳到足以成为供他人追想之物。
于是芳光在黑暗之中,再一次体味到,他自己和他的父亲身上都没有那种故事。他的生活只不过是在萧条的泥潭中挣扎。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想要儿子回家的母亲和不想回家的儿子,正在互相揣测对方的想法。虽然一个个场景扑面而来,但是那里却连一点故事性也没有。
没有故事的不仅仅是自己和父亲。伯父自从妻子病逝以后,几乎已经濒临卖店的窘境。武藏野在菅生书店面对着主干道路,使用的是甲斐的某块土地。每坪的单价几乎每天都在上涨,因此到店里来访的不动产商时而怀柔时而胁迫,两者交织在一起。由于那是和妻子共同的回忆,广一郎本来想一直守着这家店,然而正当他终于在大量金钱面前开始鬼迷心窍时,泡沫经济崩溃了,只剩下一个寻思着关店大吉的初老的男人。
在临近父亲一周年忌日的前一天,芳光哭了。
本来,人类的生死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吧。在一篇十万的约定下寻找着他人的故事的时候,花期也在不停地变幻,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胸中一直被空虚所笼罩,在这个只有雨声吵吵闹闹的夜晚。
第二天,他开母亲的车去掛川车站迎接伯父。
伯父一看到芳光就嘟哝着:
“干嘛摆出一副严峻的表情。”
第六章 漆黑的隧道
1
“真的是今天非得回去不可吗?至少再呆一天吧。”在这样依依不舍的挽留声中,芳光在法事结束以后,立刻就离开了自己出生的这个家。
坐巴士到掛川车站,然后搭乘“回音号”(?)回到东京站,再换乘中央线。途中,芳光和广一郎几乎没怎么正经地说过话。刚经过热海的时候,广一郎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冷清的一周年忌日。”芳光只是回应了一句:“这也没办法。”这是唯一像是对话的对话。到达武藏野时夜色已深,因为临近夏天,正刮着微暖的风。
第二天,在附近的中华料理店里解决完午饭的芳光一回来,发现只有笙子在店里。芳光从刚才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了,他没好气地问道:
“伯父呢?”
笙子也是板着脸答道:
“进货去了。”
“上午他没说过要去干这事吧。”
“真的。他说横滨有人搬家。”
芳光敷衍地回应了几句。
“听说你是去做法事了对吧,很累吧。”
被问及这个问题,芳光想起了仅仅过了一年就变得满腹牢骚的母亲。虽然事前就明白这不会是一趟快乐的回乡之旅,但是精神上比想象的还要疲劳。
“没什么累的。邻居和区长先生帮我全部都办好了,倒是打发时间比较累人。”
“是嘛,是这样啊。”
明明是自己问的问题,笙子的反应却很平淡。她从围裙口袋中用指尖捏住拿出一个茶色信封交给芳光。
“这是一个叫宫内的人寄给你的,今天早上收到的,因为我想是有关那个工作的事,我就看了内容,对不起。”
芳光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
“我这边才要抱歉,拜托你这么麻烦的事。”
听到这样的道歉,笙子带着别有用意的低声说:
“这种事没关系啦。”
信封里放了两种信纸。有两张是带着格线的崭新的信纸,和近十张老旧的和纸。粗看之下,两种纸上面都是竖写的。
一开始的两张是宫内写的。没有季节的寒暄或是各种客套话,文字的确不愧于俳句诗人的名号,优美地流动着。
那么,前日提到的北里君的信,我已经找到并寄过来了。
北里君对我袒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恐怕这封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好不容易收到这样一封痛切的信,但是一直到芳光先生光临寒舍以来,我却完全把它遗忘了,虽然这是我的过失,但这也是因为人心的无情和时光流逝的残酷。北里君虽然已经往生,虽已事隔数十年,但是一想到可南子小姐已经出落得如此婷婷玉立,重读这封信仍然感到情感不能自持。虽然他本人罗列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归根到底,他还是忍不住想用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向世人作出反驳吧。
依照约定,我已经把信一同寄给您了,但是我还是想把它作为缅怀北里君的依托。虽然使您有所不便,但是若您在这封信的使命完成之后归还给我,将是对我最大的助益。
和纸的信纸应该是北里的信吧。他把信放回了信封,抬起头才发现笙子在柜台边上以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芳光。
“不读吗?”
“以后再慢慢读。”
“是吗,也许这样比较好。”
笙子适当地说了几句,还是一直看着芳光。
“你有什么不顺心吗?”
笙子稍稍歪起了头。
“也许是吧,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还是因为让你收信的事吗?”
“都说了那没关系啦。”
笙子托着腮轻轻地叹气。
“虽然突然之间提出来不太好,那个,我想退出了。”
“诶?”
“找叶黑白的小说,我想放弃了。”
笙子看起来很早就决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