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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越将眸光,定在她的身上,俊秀的眉宇之间,覆上些许晦暗。“我登基之后,察觉到众人对我的态度是变化了,多了不少自然而然的规矩。因为如今是邹国国君,对任何人都必须自称‘朕’,不能随随便便做出决定,众人都要将我奉为天,都要称我为圣上,说些漂亮的话,好听的话,但这些变化,我希望跟姑姑之间,还是跟以往一样。”
他藏匿在心口的秘密,随着少年的成长蜕变,身份的截然不同,他也渐渐希望她能够明白,那一份最初的悸动。
琥珀的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她端着茶盏的指节,深深覆上茶杯盖子上的细致花纹,她安静地望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放在内心深处。
如果这是鹤越的心里头的秘密,那么,也终究会成为她内心埋葬的秘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少年稍稍坐正了身子,白皙肌肤上宛若苍郁小树还在生长一般,没有一分岁月留下的痕迹细纹,他的清秀,他的年轻,他的青涩,琥珀心里头很清楚,只需要两三年,就足够全然不在。
鹤越的眼底,那一份清明,却是没有任何的阴沉晦暗,仿佛是人世间最干净,最澈亮的颜色,皎洁月光一样,落于琥珀的眼底,也很快照耀着她的心里。
“我喜欢跟姑姑说自己想说的心里话,希望姑姑也能耐心倾听,我喜欢在姑姑面前说‘我’,而不是‘朕’,也更喜欢听姑姑口中的‘殿下’,而不是皇上无论多久,无论多远,我在姑姑眼底,都还是昭鹤越吧。”
“当然,殿下。”琥珀的脸上,少了几分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姑姑在我眼底,永远都是我见过最美也是对我最好的神仙姐姐——”昭鹤越的眼神,转向琥珀,从孩子性情时候开始对她的心仪和愿意亲近,随着少年的长成,也渐渐成为一种难以名状复杂难言的男女情愫。
“鹤越,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姐姐,或许有人会以为必当因为你的皇室身份而觉得我是高攀逾矩,如今我不住在宫内,也免得有流言蜚语——”琥珀淡淡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陈皇后跟自己说过的话,也是深入人心。她以前是鹤越身边的姑姑,如今是一国高贵的清夫人,但跟鹤越的关系匪浅,她并不想让彼此成为世人口中的猜忌对象。
她答应过庄夫人,不让鹤越孤独受苦,但也该是给他一块天地,施展手脚的时候了。有张有弛,她一手扶持他,但决不能总是跟随他,提点他,他是一国之君,无论身边给主意的人有多少,但最终拿捏决策者,还是昭鹤越自己。
“姑姑住到宫外,只是为了避讳?”鹤越淡色的唇边,溢出这一句话,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只要确定她并非厌恶自己,他才觉得更有底气。
琥珀直直望入那双清澈的眼瞳之内,人年幼的时候,眼底总是跟清水一样澈亮,仿佛一看就能见底,但随着时间的飞逝,人的双眼,就越来越深邃,越来越沉着,越来越看不透了。
每个人,要想拥有一双永远清澈的眼,是万分难得。
琥珀垂眸一笑,眸光闪耀,嘴角扬起的弧度,宛若盛开一朵明媚花朵。“正如殿下一样,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自己要完成的夙愿。”
“要我帮姑姑吗?”对最想亲近的琥珀,鹤越总是更容易掏心掏肺。
“若我当真到了绝境,一定会让殿下拉我一把。”琥珀将眼眸抬起,将那盘点心碟子取过来,也品尝了一块。
不知为何,在尝着那块糕点的时候,琥珀却猝然想起,在韩王府南烈羲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个食盒,里面盛满了各色精致点心。原来糕点的滋味即便是一样的甜,在心里头的感觉,也有些微的差异。
人总是习惯对那个给予自己无时无刻帮助支持的人,产生依赖,也因此觉得欢喜。
昭鹤越轻笑出声,俊秀的面容也变得更加亲切:“姑姑向来好强,何时我能帮你,那也是我的心愿。”
“相信——”琥珀的眼眸一沉,眼底的隐晦,全部褪去,只剩下那与生俱来的淡棕色,宛若上好宝石,熠熠生辉。“那是不久之后。”
“我想给姑姑一座别院。”鹤越笑着点头,又是吃了一块点心之后才说了句话。
鹤越说出了那个别院的名字,琥珀的面色一白,不无诧异,那正是庄夫人的府邸。
“那个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位置绝佳,地儿也宽敞,若姑姑不嫌弃,让姑姑的家人一道居住,也是得宜。”
鹤越笑着说出这一番话,继而沉默了,望向琥珀的反应。
庄夫人的死,对鹤越而言,自然是一件年幼就必须经历的遗憾。但庄夫人的真正死因,琥珀这辈子不会透露半个字,她并不觉得这件事对于鹤越而言,是必须经历的苦痛。
失去双亲就已经足够,其他的,他这辈子都不必知道。
“那院子是殿下心里最重要的地方。”琥珀神色一柔,对他说道。
庄夫人的别院,在鹤越的心目中,充满他最愉悦,也是最无奈的回忆,他将这座院子交到她的手中,是跟一般的赏赐,不太一样的。
“将最重要的地方,给最重要的人,不是很好的事吗?”
鹤越笑着,这一番话,已然是对她有所期盼。
琥珀默默走出了殿堂,她正想要折去陈皇后的殿堂,没想过这其中,早已有了一人。这个女子相见有些眼熟,身着紫色华服,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眉眼之间的冷热,仿佛也是由她决定,贵族的劣行,傲然,颐指气使,琥珀看了一眼就能够察觉的到。如若她猜想的没错,应该是跟陈皇后走的万分亲近的德妃,跟陈皇后是表姐妹的关系。
陈皇后正端着一盏茶水,听到公公通报的声音,也缓缓抬起清瘦的面颊,望着踏入宫殿之内的琥珀。
德妃却淡淡瞥了一眼坐下的琥珀,说的不冷不热,“圣上,曾经的王储,如今的国君,居然还要看你的脸色!清夫人,你真是了不得啊。”
“圣上已经登基,是一国之君,他就是邹国的天,他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琥珀噙着淡然的笑容,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打开盖子,嗅着那清香,只是她看着茶,却不喝茶。
这一句话,虽然是笑着说话,但她的动作,从容的神态,还有那话语之中的“任何人”三个字的强调,已然让陈皇后身边的德妃,蓦地冷笑出声。
清夫人口中的意思,不只是她不能干涉小皇帝,即便如今的皇太后,也无能为力。斩钉截铁,在德妃的耳边听来,更肯定了她过去曾经得到有关琥珀的传闻。
“清夫人,你以前也只是个姑姑,说的好听是个掌事,说的不好听一点,不过就是个——”德妃见陈皇后依旧端着茶杯不言不语,秀美面容上,带着几分露骨直接的讽刺和苛责,哪一个字眼,带着她贵族身份完全不遮掩的不屑,冷冷传到琥珀的耳边。“下人。”
德妃真想要看看,到底这个清夫人,是怎么样一个三头六臂。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拥有美貌的年轻女人,当然了,想来这个女子,是用美色和柔情哄骗了一个年幼的殿下,跟殿下拉近了距离,反而跟陈皇后几乎断绝了关系。
要接近一个孩子,总比接近一个男人来的更单纯,更轻而易举。
德妃抿唇一笑,冷意藏匿在笑容之中。“从一个姑姑,一下子爬上夫人的封号,我也很想看看,你是何等的风云人物。我们从十来岁就入宫,这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也是鲜少看到这样的例子。”
这个德妃,进宫之后,给先帝生了三个公主,虽然是位高的妃子,却没有一个儿子,后来先帝专宠庄夫人十年,德妃也是不再受宠。想来这凉薄的性情,若不是与生俱来,就是命运不顺的缘故。
这深宫高墙,才是最大的毒药,让人迷失本性。
对于德妃的指控,琥珀全然不顾,这世上一个人是永远无法讨得所有人的欢喜,所有的妄加揣测,只要不被激怒,也就不会生气。
见琥珀但笑不语,德妃的面容愈发冰冷,她的笑凝结在嘴角眼底,每一道岁月不曾优待她秀丽姿色上的细纹之内。
琥珀的自在淡然,更像是——一种不以为然,一种全然不将自己,皇太后放在眼底的漠然。
“狐媚圣上,无论是用何等的手段,在宫里,那可是重罪。人若是不知自己的身份,阶级,一时犯了糊涂不要紧,可绝不要触犯众怒,否则,再风光的女人,也难逃关入冷宫的命运。”
琥珀笑了笑,视线却落在陈皇后的身边,她虽然曾经按住德妃的手,似乎不让她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但这些在琥珀看来,那是最大的纵容。若没有她的允准,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一道入宫的表妹,陈皇后也段段不会让她开这样的口。
“狐媚圣上?德妃娘娘的意思,我倒是有些不领会。”琥珀的目光瞥过堂上坐着的这两个女子,冷然回应。
这宫内女人的疑心病,实在太严重。
如今鹤越还未成年,她们就如此造谣,看来她搬出宫廷的决定,那是正确的,更是及时的。
德妃凭借跟陈皇后以及陈家的关系,一直是在宫内被人尊崇敬仰,要不是不曾得到一个皇子,她也不用受气。她如今看着琥珀,在琥珀身上看到的年轻,美貌,从容,荣光,都让她满心不好过。德妃挑起手中的羽扇,冷眼瞧着琥珀,说话的语气,愈发尖锐难听:“这宫外来的女人,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法子伎俩,倒是不少也怪不得了,年纪轻轻就能讨得圣上的欢心,让自小就跟随的皇太后都变得跟外人一般生分,这些都是亏了你啊。”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蓦地,一道锋利的责问,从殿堂外穿透进来,不等琥珀开口,有人疾步走入,风风火火。
琥珀怔住了,皇太后也随之起身,德妃吓得面色惨白,忙着从榻上起来,这个少年虽然年幼,但毕竟也是国君。如今各个宫殿的妃嫔都不敢触怒鹤越,毕竟如今少了先帝,若是在这个时候被驱逐出宫,这余生可就要跟繁华一刀两断了。只要在自己的地盘里过些安分守己的日子,接下来的几十年,倒也悠闲自在,衣食无忧。
也就说,谁都要笑着脸,讨这个小皇帝的欢心,先帝去了,这些妃嫔也消磨了半辈子,接下来的几十年,只求安乐。
鹤越睨了德妃一眼,这个妃子从未生下一个皇子,性情古怪孤僻,却是从不正眼看人,实在让人讨厌。
陈皇后急忙将手掌放在鹤越的手背上,笑着缓解此刻的气氛。“皇上,你可千万别生德妃的气,她口直心快——”
鹤越一把甩开陈皇后的手,清澈的眼眸之内,只剩下坚决笃定。
这样的鹤越,连陈皇后都愣住了,良久不敢替自己的表妹说话,免得殃及池鱼。这少年,已经不同往日,是她必须一字一句都要小心斟酌的君王,不再是那个自小就跟随她生活在繁丰殿的毫无能力毫无想法的孩子。
“心直口快,拿这些话来污蔑姑姑?还是污蔑朕?”鹤越的目光,锁住已然很不自在的德妃,他的愤怒藏匿在语锋之内,让德妃紧紧交握的双手,才能不泄露她的轻轻颤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皇上。”德妃笑着,但嘴角已然僵硬,她狠狠地扫过那门口的几个宫女,不免盛怒,这些个奴才连门都守不好,留着何用?!
昭鹤越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陈皇后跟德妃,这一句话,说的很重。“姑姑是我的人,谁想动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是万万不行的。”
德妃的手掌松开,脑中一片混沌,她没想过入宫约莫二十年的自己,居然要被这个十五岁的女子看笑话,让她这个前朝妃子颜面何在?!
“母后,我说的没错吧。”鹤越在这时,转向陈皇后的方向,淡淡问了句。
陈皇后清瘦面容上,如今浮现柔和笑容,她试着为自己的亲表妹开脱。“当然,德妃的嘴坏,不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心可没有半点恶意。不过,我绝不饶她,我要惩罚她禁足一月,免得让她唠叨,说些可有可无的废话,让皇上心烦意乱。”
开脱的原因,是不能引火自焚,不能让德妃的失误碎嘴,坏了自己的前程。陈皇后这么算计着,目光不自觉掠过一旁无言的琥珀,也不知眼花还是如何,那女子更像是冷眼旁观,毫不动容的漠然。
这样的琥珀,跟一向笑靥对人的模样相差太远,只是陈皇后还来不及看第二眼,身边的鹤越已然发问,近乎咄咄逼人。“一个月,足够德妃面壁思过反省了吗?”
陈皇后微微怔了怔,面色愈发难看,还未满十一岁的少年,居然已经顶撞她了?已经皇太后的颜面都不给她了?
“造谣生事者,何时惩罚这么轻了?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