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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二少爷有什么事么?”苏绵翼不敢抬头看他,但却细心地听出这话中的语气有些犹疑。
许简章敛了眉,抿着唇又想了想,才道:“苏姑娘方便的还请移步,我们‘网园’说话,好么?”
苏绵翼有些讶异地抬头,只见许简章向来倨傲的脸上有着一抹沉重的复杂,夹着隐隐的希冀,却又生生被一抹晦暗给遮住。她是奇怪,但并不好奇,而且手头上还有事,“二少爷,我还得去抓药。”
许简章看她一眼,眼露烦躁,出口就有些不客气起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但语出又后悔,“呃,这药,很急着用?”
苏绵翼看向他微带关切的神色,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急。”
听到这句话,许简章不由放下心思,施施然地看着她,“那就请苏姑娘移步。”称呼上是客气了许多,但态度上仍是不甚让人心喜。
但苏绵翼本就不在意这些个,既然答应了他,便随着他走去‘网园’。
“苏姑娘,我大哥的……真的能治好么?”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在苏绵翼耳里竟似有些带着复杂与矛盾,让人听着很别扭。但她虽疑惑,却仍是带着鼓舞与欢欣地回答他,“是,半年后,一定还你一个健健康康,没有一丝病弱的大哥。”
“哦!哦……”许简章的眼一瞬间亮了亮,既而又显出些晦涩与不易察觉的阴暗。他的大哥是何等聪明的人?如若被他知晓了这些年自己在府里头与商界里的安排,他会怎么想?自己终究不是他的亲兄弟,即便是亲兄弟,做弟弟的岂能把持着哥哥的家业?他许简章本不姓许,他本是个外来人!大哥肯定会知道的,许府上下的人员都是他的人;大哥也肯定会知道的,那个许亦文重金贿赂那些天都来的名医让那些人敷衍了事,虽然是那混蛋自作主张,但无论如何许亦文是自己派驻的人;大哥更会知道,那已被他逐出家门的许作严曾经动过太夫人的脑筋……大哥都会知道的!然后呢?等大哥好了以后,他会怎么对付自己?自己多年来所经营的一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么?
苏绵翼看着他烦躁地咬着唇,有些无趣,但既不方便起身遽走,也不方便提醒他,显然他正处于犹豫的阶段,正如她在对许乐湛用药时的矛盾难决,她知道,许简章现在需要的也是时间与安静来让他作好决断。于是她百无聊赖地看向四周,已是九月初五了,明澈的天空蔚蓝一片,苍穹极为高阔。她忽然发觉在这里看天,感觉很舒畅,是一种逸兴飞扬的舒展。她想,这儿比较适合许乐湛两三个月后的将养。
思绪渐渐转到那人身上,苏绵翼暗恼自己居然不能回过心思,转来转去都附在他那张透着温雅与狡猾的脸上,让她想气,却又气不上来,到末了,也只能跟着一笑了之。
“苏姑娘,你有什么心愿么?”
苏绵翼回过神,发现眼前的二少爷,脸色仍是复杂无比,连带的问出的话,都让人觉得他在挣扎不已。她认真想了想他的问话,脑中浮现出幼时记忆里根深蒂固的一幕:幼小又无能的她站在爹爹的身边,明知道他的难受与痛苦,却丝毫帮不上忙。她对这样的感觉记得很牢很牢,像是刻在心窝上一般。“能够救人于疾疫,使之免于病痛。”
来到山下的她想过很多,觉得像典央师傅那样很好,开个药铺,在那里悬壶,不求济世,只是解人之病痛。
许简章似是毫不意外,只是追问了一句,“那么,如果我可以资助你开个行馆,你是否愿意跟着我呢?”他不喜欢她,但她的医术却很厉害,他或许可以利用她重头干一票。当然,大哥肯定不高兴,但如果能争取到她的同意,相信大哥会更纵容他一些,搞不好可以拿来当作条件换。她太单纯,不懂世间利益得失,正好可以给他钻个空子。她是个无本之利。
“跟着你?”她很奇怪他的话意,有些本能的排斥,却又心动于他提出的条件。
许简章只当她一时要考虑,便很大方地说,“这事不急,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给我答案。”他很有耐心,也可以等,三天不够,三十天,三十天不够就三个月,但三个月是他的底线。
第十一章
复元的日子其实真的很辛苦,许乐湛彻底领教了苏绵翼在治病方面的坚强意志,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每日三餐的补药是从来就没间断过,至于这中间还得当作茶来喝的苦苦的汤汁,许乐湛已算不过来。对于这些,许乐湛也已渐渐可以适应,在他看来,自己的味觉真的已经淡化了许多,好久不曾识得何为珍脍,何为佳肴了。最为痛苦的要算每日的敷脚,泡脚,以及……练习走路。天知道,他许乐湛白活了二十二年,原来还得从头再学走路!
记得那天苏绵翼拿着药囊来让他敷脚,他还笑她过于低估他。苏绵翼也不作声,直到他软在地上时,才扶他仍坐回床上,持平的声音冷静地传入他的耳里:“久病卧床,双腿经脉长滞,气血不和,当好好锻练,你自己努力,我以针相和,半个月内,定让你能站起来。”
夜已很深了,但许乐湛仍躺在床上,脑中不断浮现出苏绵翼那天说过的话,是如此平静,亦是如此坚信。其实自己是真的有些在意的,只是当着她的面不好表现出来,他要么不好,废人一个;要好了,就要全好,如果只能躺在床上当个瘫子,那叫他用情何处?对得起自己么?更对得起绵翼么?所以,他一定得好!一定得站起来!
想着这个,他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快近十月的夜已带着些凉意,沁入肌肤时让人一缩。许乐湛鬓发微垂,一络泻在颊边,瘦月映出一痕阴影,淡淡勾画在白皙的面容上,彰显出一脸的从容坚定。他就不信,他真的站不起来!
许乐湛扶着床柱吃力地撑起来身子,脚下虚软,让他险些滑倒,只能险险地死攀住床柱才免使自己滑倒。待靠着手着力使自己平稳后,他轻喘了几口气,将右脚移出几分,落地,再将重心移到那只跨出的脚上……“嘭”他一下扑倒在地,许乐湛趴在地上喘着气,待稳下心跳,他搬过椅子使自己伏到桌上,再慢慢站起来了。吹熄了烛火,再试!
那一晚,俯园的下人似乎隐隐听到时有重物倒地的声音,闷闷的,并不响,也很隐约,直到五更天时方才消去。
第二日,苏绵翼端着药进屋,却见素来在这个时辰已经醒了的许乐湛仍闭目睡着,额际有着淡淡的汗湿,发丝也比较凌乱,有些俱粘在脸颊、颈窝处。苏绵翼奇怪地看着,蓦地心中一动,翻起他的袖口,手臂处有几处於青,手肘这里还连成一大片红痕。她看着看着,眉宇便渐渐锁紧,眼底泛着心疼,他……原来也是这般在意的,但是他却从来都不曾说过。
手不自禁地抚上那些於痕,苏绵翼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那种心口泛着酸疼的感觉让她的眼睛都酸疼起来,好想,好想帮他,免去他所受的苦。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变得这样软,竟然见不得他一丝一豪的伤痛?
许乐湛隐约地泛起一丝笑意,他在做梦。那里,他终于可以走了,还可以跑,带着绵翼在平岩下放风筝,还有简章,他老是和自己比,奶奶和娘在旁看着,笑着,还有王随那帮子朋友在那里开赌下注。呵呵……他真的好开心。
十月廿二,小雪,许乐湛已能拄着拐杖在园子里散步了。一能走,他便不再窝在自己的居处,而是到园子里四处走走。苏绵翼自然伴在他身侧,轻轻搀着他,听着他那些诗酒吟咏的少年意气,听着他那些微微的感叹,也听着他时不时便在言谈举止间透露出来的风雅。
这日,不知他来了什么兴致,兴致匆匆地来到‘网园’。苏绵翼搀着他,那间迎风翼然,又展望四野的亭中不知何时已摆上一把琴,古朴的五弦琴,看去简雅却精致。
苏绵翼抬头看向他,目中流露出询问,他想弹琴?
许乐湛一笑,复原良好的面容现出往日的俊逸飘洒,这一笑,使得他本就神清气朗的气质平添上了几分动人心魂的雅致。他扔开拐杖,十分自然地牵起苏绵翼的纤白柔软的小手,缓却稳地走向石桌。
苏绵翼一时怔惑在他的笑容里,感觉自己有些转不开眼睛,连带地连他牵着自己的手也无所知觉,更不清楚自己怎么忽然就坐在了这石凳上,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修长稳健的手抚上琴弦,听着那轻缓中传出丝丝她从未听过的曲调。
悠悠扬扬,很轻柔,很动听,而且渗出丝丝情意,一根根,无形地绕向她,将她牢牢地束起,缠入她的身,缠入她的心。她从未听过,甚至连这支曲子的来历她也不知道,但她却听懂了。如此绵长的许诺,又带着隐约的挑弄,他用琴在她身上下蛊,用琴,亦用情。
苏绵翼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那密密的视线投注在身上,已让她备感燥热,几乎坐立不住。面上大约是红透了,热得不行,连带着,手都有些泛红。
忽地,这暧昧不清的情调中,插入了一句突兀的人声,“好一曲《凤求凰》啊!大哥!”。
琴声一顿,许乐湛抬头看去,正见着许简章抿着唇,语带讥诮地斜倚在亭柱上,神情似笑非笑。他不以为意,反而是噙着笑意回道:“啊,是简章啊!今儿得空来瞧瞧我这个大哥了么?”
许简章心中一紧,听出这话中的一分弦外之音,开口却道:“大哥这是哪儿的话!小弟我巴不得天天呆在大哥身边呢!”他回嘴,但却也是心里话,从小到大,他都喜欢跟在这个大哥身边。
“有你这份心便好。”许乐湛亦是带着回忆。
许简章还想开口再说几句,却有下人来禀:“大少爷,二少爷,木大人的官轿快到了。”
他本能地一皱眉,朝大哥与一旁一直低着头的苏绵翼瞧了眼,只能道:“这就去准备迎接。大哥,简章有事,先走一步。”中书令木清嘉可是朝中大员,能承他的光,来到许府,那可是平州寻常商家所不能企及的事,他得谨慎着办。
“你去忙吧。”许乐湛明锐的眼睛清澈如昔,映得许简章有一时的错觉,仿佛他们兄弟俩一直没有间隙。他犹豫地再度望了眼大哥,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走,许乐湛在心口暗叹一气,但未至深想,却听苏绵翼在旁问了句,“你刚刚弹的是《凤求凰》?”她从未听过什么曲子,只觉得这曲调好,名字也好。
许乐湛听此一问,面上微红,颇有些不自在,“是《凤求凰》,但却不是司马相如的词……他的太过放肆露骨……我不喜欢。”
“那你的是什么?”苏绵翼微觉奇怪,看他的脸色,似是有些尴尬呢!
“我的么……”许乐湛忽然朝她一笑,如水光潋滟般晕开一层涟漪,直漾进她的心湖去,“听好了。”他修长的手再度抚上琴弦,微偏了头,带着深长意味的眼眸十分认真专注地看向她,“凤兮凤兮暂折羽,伏待四时兮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婉淑女在身侧,室迩人亲医者想。何待天命兮求鸳盟,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寄我心诉衷肠。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守知者谁?箫韶九成有凤台,高山流水亦永长。双翼俱起翻高飞,凤兮凤兮只待凰!”
一曲完了,苏绵翼已全然呆在那里。他,他这可是在向她示爱么?他……竟然,竟然……
“绵翼,我知你,你知我,你以命许我,我拿情还报。”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放在手心捂住,额间有片树叶飘落,但他微微一撇,并不在意,“我已经有了个构想,待我全部好了之后,你和我,我做药材生意,行走大江南北,你呢,便做大夫,与我一同遍治天下疾疫。你说,可好?”他看着她,明白地放出诱饵,他知道她的,自她那日说出自己的身世,他便知道她心底的那份愿望。不必说出来,他就能体会到。
苏绵翼咬着唇,心湖澎湃,他温柔中漾着浓浓情意的眼波正在等着她的答复。辗转整个胸臆间,她似乎真的已经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且在自己明明已如此动情动心的现在。“嗯。”她似是噙着泪地,伸出手,交叠上他的手,牢牢握住。
许乐湛缓缓地笑了,明澈的眸子里亮出一抹璀璨的光芒,逼人的亮丽。他看着眼前因那些许泪光,因那些许微笑而显得明媚异常的心上人,心中怦动,忍不住靠向她,手渐渐收紧,在几乎快要揽过她时,谁知眼前的人儿,眼中忽然尽去动情的神采,扑闪出懊恼。
“呀!我忘了!你吃药的时辰到了!”她立时站起身,根本没注意到许乐湛讶异的眼神,径直便往俯园去煎药了。
身后是一脸哑然无言又略眯着眼不是挺爽的许乐湛,他抿着唇,听着头顶一侧的闷笑声,淡道:“下来吧!”
王随捂着肚子跳下树,一下便趴到石旧桌上大笑,“哎呀呀!我的好乐湛啊!什么时候我堂堂许府的大少爷,聪慧无比的大少爷也有干瞪眼的时刻!哈哈哈哈,那个小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