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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勤亲王罢黜亲王爵位,夺去一应俸禄赏赐,免除皇子待遇,犹如庶民,还押府中圈禁。着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整理勤亲王一众罪证。勤亲王不堪御史之笔,于府中服毒自尽,王妃殉情。
皇上念及手足之情,以亲王之礼安葬。又特赦勤亲王长子牵连之罪,例外赐予郡王之名,仍叫居于勤亲王府。只这牌匾却须得改过来了。可是,这勤郡王却是无福之人,这郡王封赏还下达方没几日,京里便传出了流言。言及勤亲王的倒台乃是因为其长子反水,那罪证自也有长子的一番功劳,因而皇上这才免了他的罪过,反给了莫大封赏。
勤亲王乃是大逆不道之人,勤亲王长子之举也是为国尽忠,大义灭亲。只是,便算是大义灭亲,也是“于父不孝”。京中众人一时对其指指点点,流言不断。这位新上任的勤郡王受不住日夜流言,每日借酒消愁。最后,终是没能熬过内心对于出卖父亲的自责与民众的谴责,于三月初四,因醉酒失足跌入池塘,再没救回来了。
太上皇自勤亲王事出之后便又病了,此番听得勤郡王死讯,竟是瘫在床上,难以动弹。百官大骇。皇上将太上皇自陪都接回京城养病,着全太医院在太上皇跟前诊治,不容有失。
又特意将因甄家之事而被夺了妃位,贬入冷宫的甄氏前来侍疾。
虽说甄家有负皇恩,可甄氏在太上皇身边随侍数十年,总也有些功劳,且太上皇对甄氏数十年来,可谓荣宠有加。皇上也是虑着这一点,想着,太上皇见着甄氏,或能开心一点,心情一好,这病自然也便好了许多。为着太上皇着想,这甄家过错便也先且不怪罪了。
只是,这说法自然是官面上的,实际如何,林浣怎能不知?不过是为着太上皇走后,能更有理由叫甄氏殉葬罢了。
在宫里,林浣见到了甄氏。此时的甄氏哪里还有往昔身为甄妃的半点尊荣?那份居上的傲气与大家的气度早已在冷宫里消磨殆尽,余下的只是眼神中难以磨灭的死寂与暗沉。
想起以往甄妃统领六宫,以及甄家称霸一方,便是连她与徒明谚等人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如今再见到甄氏,林浣不免感叹,果然,人生际遇,本就是如此,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今日光鲜亮丽,又怎知明日就不会穷困潦倒?贫困还是次要的,怕就怕如同勤亲王一家。想到此处,林浣蓦地打了个冷战。失足落水?不说林浣,便是旁人,只怕也不会尽信的。皇上与徒明谚在勤郡王大义灭亲之时便早已算到。不然以皇上与徒明谚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放虎归山?便是勤郡王与勤亲王父子不和又如何?谁能保证勤郡王日后便不会为父报仇?便是不报仇,谁又能保证勤郡王本身没有那等心思,而如今的大义灭亲不过是被逼无奈的自保之举?
不然,虽说是于父不孝,但到底算为国尽忠,何以京中流言只攒紧了一个孝字,将勤郡王骂地体无完肤?又何以蔓延地如此之快,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试问,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除了皇上,还有谁人有这个本事?且自勤郡王死后,这流言便又突然间消散了。
只是,皇上是赢者,便是有人猜中了几分又如何,自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既然朝廷力证了是失足落水,那便是失足落水。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林浣转头望向徒明谚,此时的徒明谚已年近四十,棱角分明,早已没了初见时的青涩与稚嫩,军旅生涯让他多了一份杀气,长久的谋算与潜伏,又增了一丝深沉。他从不是良善之辈,心机手段,城府智略,他一样不少。甚至可以说比许多人都要狠辣。这一点,林浣早便清楚,在第一次见面之时,便清楚。且在十几年的事业相处中越发得明了。
如当年义忠亲王之死,陈家的落败,再到如今的勤亲王。何处没有徒明谚的手笔?自然也少不了林浣的出谋划策。她与他一样,已经都不是好人。或者说从来不是好人。她虽不曾杀人,可是在这些年与徒明谚的点点算计之中却已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命。她没有计算过,也无从计算。
人一旦成功了,一旦去了心头大患,似乎送容易懈怠,也便容易胡思乱想起来。林浣失笑摇头。好人?这个词似是在她如今生存的环境之中便没有存在过。夺嫡之争,本无所谓对错。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拼的便是各自的手段。索性的是,她是赢的那一方。
好人,坏人。这世上之事,世上之人,又如何能单纯以“好坏”论?林浣莞尔一笑,微微侧了侧身子,伸手握住徒明谚宽厚的大手。
三月十一,太上皇驾崩。举国同悲!甄氏感念太上皇往昔恩宠,自服毒随后而去。只是,甄氏早已没了太妃之名,却是没有资格葬入皇陵的。
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绿草如茵。越过山坡,可见一旺清湖,湖水青碧,满目莲叶,摇曳生姿。又一青石小径蜿蜒崎岖,通往湖心。如同许多的景区湖一样,那里有一座湖心亭,只是亭中并无石桌石椅,而是立着一座坟墓。更为奇怪的是,墓碑之上没有一字碑文,便是连这墓中人身份姓名也不曾刻上。
林浣伸手勾了几只莲花摘下,放在墓前,郑重地跪下磕了个头。徒明谚跪在一旁,不言不语。林浣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这般陪着。
隔了好半晌,才听得徒明谚道:“父皇去世之前留了我和三哥说话。他问我们,母妃在哪里。可是,我们谁也没有说。母妃在宁喜宫一直等,一直等,可是到死都没能等到父皇来见她最后一面。便是母妃的葬礼,他也没有出现。从头到尾,他好像真正忘了母妃这个人。忘了他们从前那么快乐的日子,忘了……既然忘了,为何如今又来相问?”
林浣瞧着眼前的坟墓,一阵叹息。谁能知,当年宠冠六宫的宁妃竟没有葬入皇陵,而是埋在这等深山之中。她不知道皇上与徒明谚用了什么手段,但是,她清楚,他们不愿宁妃葬入皇陵,是因着宁妃遗愿,也是因着他们不愿。以往太上皇有多宠宁妃,到得死时便有多恨。连带着皇上与徒明谚,也都是恨的。
恨太上皇的无情,恨宁妃死时的拒不相见,恨此后十几年的不闻不问。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徒明谚二人,仿佛太上皇从来没有这两个儿子,仿佛他们也随着宁妃一起去了。
可是,到底是亲生父亲,到底曾经有过父子天伦,越是恨,便也越是渴求,越是无法释怀。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结,一个难以化开的结。
徒明谚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他知道,原来他知道母妃不再陵寝。母妃临死时说,陵寝里面太冷清,太孤寂了。母妃喜欢莲花,她说,若死后之地,依山傍水,满池莲花,便再好不过。”
林浣不由得抱住了徒明谚,“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这些都是父皇当初答应过母妃的。可是他一样都没有做到,他早已经忘了。忘了!”
“可是,你们做到了!”
徒明谚一笑,“是!我和三哥做到了!不仅为母妃完成了遗愿,还为母妃报仇了!”
宁妃失宠,惨死宫中,概因当年甄妃谋害勤亲王亲母,将其嫁祸给宁妃。杀母之仇,去母留子,本是当年为了离间甄妃与勤亲王而放出去的消息。只却没有想到,后来种种,竟证实是真的。却叫宁妃白担了这罪名。
宫中女子,能够宠冠后宫,力压群芳,怎会没有半分成算,只是,宁妃到底败了。不是因为手段,而是因为,错信了帝王的爱。帝妃之间,最怕的便是爱情。宁妃知晓,却还是爱上了,且还是义无返顾,一往而深。
宁妃从来不是败在甄妃等人的手里,而是败在了自己的爱情的手里。遭受陷害致使爱人遗弃的悲痛,本以为生死同衾的爱人的不信不任,日夜守望却再盼不来爱人的孤寂。她不是不能反击回去。只是,爱情死了,心也死了。终究是没能跨过这道坎,以致香消玉殒。
徒明谚与皇上对待勤亲王与甄家素来比旁人要狠戾,有五分也是因着宁妃的缘故。
徒明谚抬头望向远方,夕阳西垂,淡淡的橙黄色的光影照在二人的身上,微风徐徐,送来莲花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美花,美景,美人,仿佛一幅绚丽多姿的图画,让人无酒自醉。徒明谚搂过林浣,道:“舟舟,你可还记得,我曾答应过你,要带你游遍大周山川?”
林浣一笑,“自然记得。只是咱们的忠顺王爷可是大忙人,哪里来的时间?”
徒明谚也是莞尔,“我一直记在心里。答应过你的,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大局已定,三哥也并不需要我了。如今正是时候。”
“只怕皇上不肯放你走!”
徒明谚眼珠儿一转,闪过一丝狡黠,“我自请为三哥去视察各地官员政事,头一站便去钱塘。三哥不会不允。”
钱塘是宁妃的故乡。皇上与徒明谚一样,都是待母至孝之人,此等要求,如何拒绝?林浣心领神会,喜道:“好!咱们便去钱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结束了。不过,还有番外,贾家的结局会放在番外里。
☆、番外
至同三十四年,成宗皇帝退位,居于太上,着忠平王登基为帝,是为理宗。理宗继位,言孝义为先,又敬成宗文武治国之才,称己不可及,遂沿用至同年号,凡国之大者,事事告禀成宗,不敢居其先。至同三十八年三月十一,成宗驾崩。次年,理宗改年号永宁。
——————大周史记
永宁四年,三月暮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隆安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东头一府邸,更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忽闻一阵丝竹鼓乐,管弦箜篌之声。但见一件件妆奁,自那府中抬出。皆是大红描漆,四人装抬。自第一架起,行至街角转弯,最后一抬却还未出府。可见嫁妆之甚之重。端的是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一抬抬望去,绫罗衾被,玉石摆设,珊瑚盆景,翡翠屏风……可见者数不胜数,琳琅满目,叫人看花了眼去。这还只是大件的摆妆之物,却不知,那后头数抬封箱中装的又是怎样的金贵稀奇。
街市上人人拥挤,争相观望,也有啧啧称奇者,“哟,这是哪一家嫁女儿,这么大阵仗,可是少见得很!”
身旁一妇人听了,噗嗤一笑,“哪里是少见,只怕你此生还未见过吧!”
头先问话之人讪笑一声,“我没见过,你见过不成?”
那妇人抿唇一笑,也不与她计较,只道:“我确实见过的,前年忠顺王府长乐郡主出嫁,可是比这还要风光呢!”
先头那人不以为然,“人家是郡主,这是自然。要说忠顺王府,满京城里哪个不知的!”
回话的妇人又是一笑,“要说今日出嫁的姑娘与忠顺王府可是关系匪浅呢!她与长乐郡主可是姑表姐妹!”
那人一惊,长大了嘴,“啊!姑表姐妹?那可也是尊贵的很。却是哪家?”
妇人瞄了她一眼,“大姐不是京城人士吧!”
那人讪笑道:“是,去年我家那口子上京找活计,这才跟着迁了过来。”
妇人点头,“怪道你不知道。”遂指了指那府上的牌匾,“你瞧见没有,那上头写着林府呢!”说完才恍然发现,那人瞧起来不过一庄稼妇人,只怕不识字,于是又道:“一门三探花的林家,可听说过?”
那人连连附和:“这个自然听过。才来京城不久便听人说了。说是这一家老子和两个儿子都是探花郎呢!”
妇人见她说的虽粗俗,却也正是如此,嘴上含笑,道:“那忠顺老王妃便是林大人的嫡亲妹子。只老王爷和老王妃带着幼子幼女游历去了。上禀了皇上,叫长子继承了王位。便是如今的忠顺王爷。”
“这般说来,如今这忠顺王爷和那长乐郡主还得叫林大人一声舅舅了。”
“可不是!”
二人正说得起劲,但闻“啊”地一声惊呼,二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瞧,竟是一小和尚。说来也是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长得好看的紧。只可惜了,出了家,做了和尚。妇人不免摇头叹息了一回。再看那和尚,只见其面色大骇,全身发抖,上前两步,似是要问她些什么,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
妇人一惊,忙上前查看,“小师傅,你没事吧?”
小和尚趁机一把抓住妇人的手腕,“你说,你说,今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