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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稻田里,连绵着一排排长方形的竹棚屋,两头各开一个门,中间用谷席隔开,石块作柱,竹杆做梁,竹片搭成的统铺靠着两边,正中留下一条长长的通道,稻草扎上竹片算是墙,屋顶上铺着稻草,这么一间屋正好住着一个班。
凛冽的北风,挟裹着冰冷的雨丝,从北向南直扑过来。墙上的稻草在风雨中“沙沙”作响,左右摇摆,偶尔一阵疾风吹过,竹杆被压得弯下了腰,有些紧靠着的竹杆会突然弹开,出“啪”的一声巨响,绷得紧紧的草房在寒风中呜咽颤抖,时不时出一阵尖厉的啸叫。入冬以来的第二次寒流以锐不可当的势头,放肆地显示着它的威力。
过去刚来时图省事的人,把席子一铺就算完事,心细的人,则会从山上再砍来竹子,剖成竹片,把自已的铺位铺得更密实些,然后又趁着地里还有稻草的时候,弄来稻草把床铺的更厚实一些,自然的当初细心,换来了这会的享受,住着一个班的草屋里,有的人睡的香,有得却蜷缩着身子,缩在被窝里头。
刺骨的北风被稻草墙挡在外头,可总还会刮进来一些,靠着门边睡的吴省兰就是被冻醒的,已经睡了七八个小时的他已经被冻醒了近一个钟头,若不是被窝里暖和些,恐怕他早就爬起来了。
当初离开皖北老家时,尽管大家伙都猜着这铁矿工地上的活,不比地里活省力,但是大家伙还是显得很轻松,在船上的时候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尽情玩笑。可到了这,才知道,这里的活比想象的要重。
到了经淮河,又经大运河进了长江,到了这马鞍山铁厂的工地上,大家伙先是的按十一人分成一个班,49人分成一个小队,十个小队分成一个大队。然后又个半个月的训练,成天教人走路、列队,站不好队、走不好路的棍子不说话就挥了上来。
当时吴省兰还恨那些提棍子的教官个牙痒痒,可半个月后才上工地,接下的日子,甚至的让他怀念的起训练时的挨了棍子了,一个区队正好三个大队,每个大队连续工作六个小时,然后休息十二小时,一天到晚四个班次轮流不停。一天干够十二个钟头,还不准请假。
“哎”
揉着担土、抬石时压的依有些酸痛的肩膀,吴省兰叹了口气,和其它人一样,他也想过走,可却又舍不得这地方,这地方有坏的,可也有好的。
身上的帆布褂子,磨了两月都没磨料,不仅结实还挡风。而且这里还有食堂,只要上工下工的时间一到,准有饭吃,上工前一顿白米饭管够不说,下工后面条只管可尽吃,四顿饭里有两顿带着荤,这日子过的,用旁人的话说。
除了累点,比那财主日子吃的还对劲。
“嘟”
念着这里的好时,上工的哨声响了起来,原本还窝在被窝里的人,几乎是听到哨声后,就麻利的穿起了棉袄、棉裤,这里的活苦、饭好,工钱高,可相应的规矩也多,上工的哨子响,有袋烟的功夫洗脸,动作慢的队长的棍子会朝屁股上打去不说,吃饭排到后面,肯定吃不着第二轮。
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还睡着的人就一个个拿着饭盆汤匙,敲敲打打地涌出了棚屋,一出去,直接用饭盆盛上一盆水,先使劲漱漱嘴然后便直接把冰冷的水倒在毛巾上,朝着脸上糊噜两下,这就算是洗漱完了。
“开饭了,开饭了。”
走在前面的马有财一边走着一边把饭盆敲得特别的响,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他走到竹棚屋另一头的门前,对着里面大声喊了一嗓子。
“开饭了晚了就吃不着了”
“狗日的,谁没听着啊这么大声干什么。”
“怕你们没听见呀。今个洋历年改膳,炒萝卜,还有大块的卤肉。”
马有财一点不恼,嘻笑着说。
“好久没吃这么香的卤肉了。上顿,我起的晚些,就吃着两块,今个再怎么着,也得吃个它三块。这么大的一块肉,就是地主过年时都吃不着”
他兴奋地说着,眼睛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
“你这么吃,赶回头,这工干完了你还吃着西北风去”
在旁边的一个同乡瞪大眼睛问着他。
“先吃了再说嘛。吃过肉饿死,总比没吃过饿死强走啊,去迟了卤肉可就没有了。”
马有财催促着说。虽说互相喊着,看似乱,可这去吃饭时,却都是个按班和小队排着队,拿了饭盆的吴省兰,跟着大家一起向食堂走去。
“狗日的,这帮黑皮子,他娘的就是舒坦”
朝食堂走去时,马有财瞧着过去田笼上站着那些穿着黑色军装的护矿队,嘴里骂着可那脸上却带着十足的羡慕。
“一个月六块现大洋啊背着枪在这里头巡着就成,那像咱们累死累活的,一个月才四块半大洋啊”
“别以他们的日子好过,你背着四十斤的砖头早晚跑上三十里地试试咱们干的是辛苦活,人家干的是卖命的活,要是有土匪的话,他们可就得操家伙和土匪扛上到时指不准就丢了性命。”
吴省兰倒没什么羡慕的,他爹当过淮军,虽说凭着当兵时一月能剩下两三两银子,几年下来家里置了十几亩的地,可后来却在辽东丢了性命,那会他年岁小,家里就老娘自己撑着,原本过的还算可的家也就这么败了,管他是淮军还是什么护矿队,丢了性命一切就全没了。
两扎的死面馒就着一盆萝卜菜、大块的卤肉,一会的功夫就吃完了,再喝上一大盆杂面稀饭,饭吃的香,香劲过了,就得去上工,队长们的哨子几乎是在他们刚抹嘴的功夫就响了起来。一阵风呼啸着横扫过来,把吴省兰头上的斗笠吹歪了。他把斗笠扶正,下意识地把衣服拉了一下。他的帆布棉袄外头还穿着件用破麻袋片做成的衣服,这件衣服看上去极其的粗糙和简单,宽大的衣身接上两个宽大的袖子,前襟缝上几对可以扎紧的布带,仅此而已。虽说这麻袋衣服看上去丑陋不堪,然而对于一些苦于衣服破了又不会补,贴上张风湿膏了事,脏了又懒得洗的男爷们,却是大受青睐。
这麻袋衣服既耐脏又保暖,几乎用不着冼,下小雨时完全可以抵挡一阵子。而且又用不着花什么钱,这工地上随处可以可以看到破麻袋,弄条破麻袋自已动手剪剪缝缝,便成一件万用力巴衣裳。
不知道是谁明了这衣服,一时间,工地上就是那些新来的也会仿着的弄个一件,不但不以为丑,并成为一种标志,在这马鞍山的地界上,只要是穿麻袋衣服的人,不用问便知他是矿上或铁厂工地上干活的劳力。
干了几个钟头的活后,曾经暖和的身子冷了下来,吴省兰只感到身上被雨淋湿的麻袋衣服阴冷沉重又显得**,而且肚子很饿。从吃了那顿饭之后,他一直不停地扛石料,同时还要受着风雨的侵袭。
但是他的手头敢根本就不敢停,看着那些同样在拼命干活的人们,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旁的大队长手里的牛皮鞭可是不认人的,一个人偷懒,全班受罚,罚过后等下了工,大家伙能把偷懒的打的躺在床上连喘气时都带着痛。
又冷又累又饿的吴省兰解掉石块后,把扁担扛在肩上又往回走时。
“你看,那是什么?”
马有才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肩膀,指着远处正在贴告示的护矿队的人。
那面墙边站着一个护矿队的兵丁,未背枪的他由另一个背枪的陪伴着,手里举着一大张展开的布告。他一手拿着浆糊和刷子在墙上张贴布告,贴好布告后,这两人便离开了。
虽说人人都想知道他们贴的是什么布告,可队长手里那尺半长的牛皮鞭可不是摆设,虽是好奇,身上又湿又冷的吴省兰和马有财两人,还是埋头继续干起了活,扁担两头的箩筐里百多斤重的青石压在肩膀上,只压得人肩膀又酸又痛,痛过了头也就不痛了。
雨下着,冬雨飘渺的雨雾中马鞍山钢铁厂工地上,除去那耸立的铁架外,更多的却是这些如蚂蚁般在雨地里走动着的工人,原本显小的雨又大了起来。雨水和着蚂蚁般渺小工人那沉重脚步,把地上的泥路变成一个个水坑。
不知道干了多长时间,终于队长们的哨子响了起来,连续干了六个小时后,已经快散架的吴省兰刚想走,却被马有财一把拉住了。
“省兰哥,走,咱们去看看那告示上写的啥”
由他这般拉着,两人便挤到了告示前,站定身,吴省兰用手轻轻地揉着肩膀,揉了几下缓解了肿胀似的酸痛后,而这会却已经有人念起了墙上的布告。
“今厂区矿场日大,然手脚不净之辈徒增,且外有匪患之危,经公司决定,现招护矿队队丁5oo,身强壮且忠厚农家子弟优先,读书人优先”
旁念的他不信,直到看清那被淋湿的草纸布告上的字后,马有财才算信下这是真的。
“省兰哥,你看这护矿队招人,这苦日子总算是到头”
“就你那身子骨,爷们一拳打你这样能打十个”
他不过是话一出,旁边一身高六尺余的汉子便嘿笑着扬起了他那如沙包大的拳头来。
“哼”
马有财却是一声哼,似做作的右手一拍身上湿透的麻袋片,那清瘦的脸上却露出些得意来。
“你这粗人未见布告上写着,读书人优先吗?马某虽力不及你,但也曾上过蒙学,兰昕兄,更是中过秀才之人,岂是你这等粗人所能相比”
这会马有财那还有那寒酸模样,脸上带着得意称起了吴省兰的字且不说,甚至连下巴都扬了起来。
“兰昕兄,这可是机会啊”
离开那布告后,马有财便开始劝起吴省兰来。
“一个月六块大洋不说,自己吃穿还不算在内,这些钱,养五、六口人可是够了”
见吴省兰还是在那不停地揉着肩膀,马有财重叹一口气。
“兰昕兄,你我虽是读着圣贤书,可现如今却为生活所迫沦得这等田地,若”
马有财在那劝时,吴省兰却未听进去一个字,什么圣贤书,什么读书人的体面,在他眼里或许还有没有一口热饭实在,要不然也不会跟着村里的人来到这矿上做工。
一个月六块大洋
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吴省兰却还有他的顾虑,每每想到葬身不知何道的爹,他就不敢去当那粮子。
“这地方是护矿队,又不是朝廷的粮子,便是土匪来了,到时洋枪一轰,土匪自然也就散了”
似也是这个理六块大洋,够一家吃用不说,没指还能剩下些供弟弟读书,将来好考取个功名。
“那里总好过这地方吧”
心头这么想着,吴省兰犹豫着便点了下头。
“吃完饭去试试吧”
说完这话,便随着一大群饥肠辘辘的工人,朝着食堂走去。营地里,罩着铁灯罩的电灯亮着,在晨光中显得昏黄而暗淡,去吃饭的工人却是在看过那布告后,生出了各种各样的心思来,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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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逼上梁山(再次大爆发!第一更!求月票!)
帆船过长江口进了海,在大海中不停地向前行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在月光下映着斑斑粼白,挤坐在甲板上未睡下的工人,即看不到岛屿,也看不到来往的船只,海面上死一样的沉寂。
甲板上未睡着的人,有的只好甘坐那呆,做着谁也不知道的白日梦。还有的晕船的利害,躺在那里像死猪一样,脸上白呼呼地涎沫从口角边咕噜噜地往外淌,周围也被浸湿了一大片。下巴上沾满了又黏又腥臭扑鼻的饭粒和菜屑,屋里的空气简直令作呕。
甲板上到处是呕吐後的残渣,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也不知道是谁的杰作;有的自言自语,有的一副哭丧着脸,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时,全是一副好像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的模样。
船帆被海风吹得咧咧作响,摇晃着的油灯,出昏黄的光芒,映照着船板的一切,吴省兰双足如同铁椿似的站在船舱上,他的衣袂飘起,健壮的身影在海风中,毫不动摇。
“为何要出海去?”
看着船甲板上这些早就因晕船变得像是死猪一般的人,大家都是被选去参加那护矿队,可在矿上训练十几日后,却又突然集合上了这艘帆船,船沿着长江出了海,几乎所有人都晕了船,可出奇的吴省兰却没晕船。
“那就是灯塔吧”
望着海面上那散放出十数里外便能看得的灯光,吴省兰在心下言语着,这是船又转了个方向。
“娘的,早知道我呕”
吐出苦胆汁来的马有财这会却是趴在船舷边骂着,那还有当初被选中护矿队的高兴劲。
“张大哥,一会您要悠着点,别把我这船给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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