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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他重复这不祥的词语,盯着她,似乎是她提出了一个艰深的问题,他现在却想同样从她这里找到答案。
眼前的女人脆弱的像一只蝴蝶,在紧张的喘气,也许是由于疼痛,也许是在控制情绪,目光却毫不回避,其间有灼热和苍凉彼此倾轧,前者无依无靠,后者无边无际。
“我醒过来。”她声音非常轻,却清楚:“它已经不在了。”
周明宇注视着她,只有一件事在意识里逐渐清晰并产生作用——她是认真的,不是恶意的玩笑也不是拙劣的敷衍——有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它的存在从不为他所知,他如今只能直接面对它的失去。
楚昭拿来扫帚,清扫那一堆玻璃渣,碎片彼此挤压着剐过地面,声音相当刺耳。
而关娜蜷在沙发上,把拿来的药吞下去,咽的有些艰涩,周明宇起身道:
“我去倒杯水。”
“别。”她简单地回答:“你坐。”
他于是坐回椅上,和她相对,一时无话。
楚昭不知道在做什么,厨房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微的响动。
周明宇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孩子。为什么我从不知道?”
他实在不明白:“你怀孕了,你竟然没告诉我?”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关娜回答,声音低哑:“你相信吗,周明宇。”
他不答,因为与其说他不能相信,不如说他不能理解。
“我知道你不信。”关娜仿佛无意识地,俯身捏起地上一枚被漏扫的碎玻璃,直起身,左右看看,没有可丢的地方。
他向她伸出手:“我来丢。”
她拿给他,接着说:“甚至我知道你在想,这个孩子,会不会是别人,比如说,苏澈的——可这对我不重要了,周明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没有关系。”
她的语速很快,似乎怕慢了一拍,悔意就会赶上话头,把她拉回去:
“我累了,是我玩不过你。”
周明宇在这一秒之前,认为事情已经坏到了一个极点。
你的孩子,那几个字,对他真是一个残忍的诱惑——疼痛先于分析和判断力抵达,却不是以鲸吞姿态席卷过来,而是细致的、耐心的、抽丝剥茧不动声色的,把他的心脏纳入口里——最初的麻木过去,等周明宇有所察觉,锯齿已在四面八方,一寸寸咀嚼品尝。
当时,他的思绪几乎不能动,何时得到的,怎么失去的,对事件的任何一点具体探究的试图,都暂时湮没于震惊、痛苦和恐惧所带来的失语当中。更别提那些轻浮的猜忌,已被这些沉重的情绪打压到沉底,他一点心力都分不到上头。
她就在他手中,他看着她,看着她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回忆仿佛在这里打了个照面,他真怕陷入从前,张开双臂,怀中人已无声息——他一进门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要红润一些,似乎他是一个吸血鬼,只出现那么一小会儿,血色就从她的脸上、嘴唇上,溜的干干净净。
周明宇下意识地稍微松手,她猝不及防的沿着墙壁滑倒,他竟然随着她,整个人被扯下去——像一场雪崩,两个人彼此,不知是谁在倚靠谁。
那会儿楚昭在旁边,被这崩塌的场面吓到,不敢伸手去扶,也不敢开口发一言,整间房悄无声息。
直到几秒之后,他起身,眼睛有一点红。他把她抱起来,推开小男孩,放她在沙发上,然后,他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坐下来,虽然尚有疑问,但她怎么回答,他都决定相信。之后轮到他解释、再接着他道歉,没有问题。只要一切能够回去。
他甚至设想,到最后如何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没关系,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不明白事态何以泛滥到这样的地步,但他指望它能够从这一刻开始回流。
可她刚说了什么?
她累了,她玩不过他。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兆头,这不在他能够接受的范畴。
他慢慢合起手掌:
“你什么意思?”
这话其实不用回答,她就真的没有回答。
“关娜。”他叫完她才发现称谓有问题,改口又找不到间隙,只能这么说下去:“我没怀疑,就是有些事,想让你告诉我。但如果你不想,我可以不问。”
“不是这样。”她摇头:“你有权利知道。不过是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我知道这个孩子,是一个多月前,还记得你那一次在药店门口遇到我吗?就是那一次,我去买验孕棒。”
“可那天回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她仍然很羸弱,每个音都咬的有点儿虚,不太拿的准似的,但实际上,一字一句,几乎都没什么犹疑——除了上一辈的恩怨没有明述,她能讲的,包括那张引起决裂的照片,都讲给了他听,尽管很简略,大而化之,事情的脉络,却逐渐清晰。
周明宇仿佛在看一场电影,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怎样被巧合和信任缺失的铁腕,扼到窒息,一点点回天无力,他感觉手中全是昔日感情在挣扎,锋芒全刺进皮肉里。
“……我在出租车上给你打电话了,可你没接。当时我很疼,周明宇,那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言尽于此。
的确为了印证一个阶段的终结一样,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可能一时拧不开,钥匙串被抖的哗啦作响,同时外头人心浮气躁的开始拍门:
“娜娜!娜娜!”
楚昭从厨房里奔出来,一把把门拉开:
“妈您回来了?”
又看看她身后:“苏澈哥呢?”
关母没有理会儿子,很难描述她看见周明宇时的神情,厌憎,又有一点因觉得自己特别能发挥作用而起的兴奋,不知是太气愤还是太激动,人都有些抖抖索索:
“周明宇,你还找到家里来了?”
关娜看出母亲神色不对的厉害:“妈,没事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周明宇起身看向关母,心思却明显被固定在别处,整个人因此有些僵:“伯母。”
“我哪担的起呢,周经理,您可别这么叫我。”关母冷笑:“钱都还给你了,你难不成还来要利息?”
“钱?”关娜不解,看向母亲:“什么钱?”
“你让他说。”关母上前两步,目光锐利地盯住周明宇:“你说,说给我女儿听。”
周明宇也是同样的困惑:“那些钱……”
“是啊那些钱。”关母不耐烦听他分辩:“你让人拿过来的银行凭条上,周明宇三个字可是清清楚楚——说这个孩子你没兴趣,你不会忘了?”
满室的寂静。
“您再说一遍,说明白。”周明宇没办法忍受这一而再莫名的指责,他瞠视着关母,疑惑且愤怒:“什么凭条,什么人?”
“干什么你。”楚昭冲过来挡在母亲前面:“你想打人?”
“小昭你让开。”关母拨拉着儿子:“我看这纨绔子弟能到什么地步,没王法了?”
“妈!”关娜眼看局面混乱,出声制止母亲:“算了。”
接着又道:“周明宇,你走吧!”
周明宇转头,声调是勉强压住的平稳:“你信这种废话?”
关母闻言气得发抖:“你看你看娜娜,他说的这什么话——周明宇你这种人,连起码尊重都不懂,没家教的——”
关娜截断她的话头,面向周明宇:“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你走吧,我拜托你了。”
“不可能。”周明宇回绝:“今天我得弄清楚。”
“你弄清楚?”关母以与年龄不相称的语速说:“你还弄清楚,别以为别人不清楚你是什么样的,高中时候就跟人私奔,那女孩流产死了,你就一小流氓你……”
“妈!”关娜脸都白了:“你在说什么!不要说了!”
关母被喝一声,瑟缩了一下:“娜娜……”
楚昭很愤愤:“姐,你怎么还帮这个混蛋讲话,他一来就对你那样——周明宇你有种不要走,苏澈哥马上回来!”
关娜没有理会他,转而对周明宇道:
“我求求你了周明宇,你走行不行?”
她看上去,实在疲惫的要命。
周明宇木然站在那里,指缝间有鲜红隐约可见。
楚昭推他一把:“我姐让你走,你听到没有!”
周明宇被矮他一头的小男孩搡着,目光越过关母,落在关娜身上。
关娜垂下视线,鬈发落下来,一缕一缕,最终静止于她瓷白的脸侧,她不看他,也不再说话。
苏澈上楼的脚步声又急又重,他猛然推开门:
“这出了什么事?”
迎接他的是一片静谧。
楚昭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关母坐在关娜身边,轻轻抚摸她的背,后者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臂弯里。
“哎苏澈哥……”楚昭欢呼,跟着声线立刻低下来:“……你回来了?”
“你们都没事吧?”苏澈直接了当地问。
“我们没事。”男孩回答:“可刚才……”
“小昭!”关母打断儿子,抬头对苏澈,摆出一个轻松和蔼的笑来:“哎,苏警官,刚我打车先回来了,你别见怪——怎么啦?这么紧张?”
“别的没什么。”苏澈犹豫了两秒,看着关娜:“就是这楼梯间,一路都有血。”
周明宇是快上立交桥的时候被交警拦住的,他依照指示摇下车窗。
“您刚刚逆向行驶,请出示……”交警例行公事地说完半句之后才看清眼前状况,不由被惊到:
“你这怎么回事?”
原本银灰色的方向盘上,已经红了一片,虽然由于血在皮质上全滑散开来,多少显得浅淡。
周明宇的情绪,一样没什么浓烈之处,右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翻转手掌看了看,神色漠然:
“手划破了。”
小交警的表情又讶然又恐怖,恨不得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都成这样了还开车,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驾照放我们这儿,哎,小赵,你来开车,送他去医院。”
周明宇坐在医院吸烟区的长椅上,右手包着厚厚的纱布。像滴落在雪上渐渐融化一块,血色从白布里一点点晕出来。
夕阳从落地玻璃窗斜射进大厅,整片水磨石地面都被染上浮动的黄昏,墙壁却被光影切割成一半阴沉一半辉煌,周明宇就在这分割线上,默默咬着支烟,白的烟身在光里,而烟雾弥散在晦暗里。
有人走过来,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来,也抽出烟盒,比他的秀长,是位淑女。
她手指有一点颤抖,但姿态仍不失从容,点燃后吸一口,无着无落的眼神,逐渐安定下来。有暇余往旁边人打量一眼:
“周明宇?”
他置若罔闻,她伸手过去推他:
“哎,叫你呢!”
周明宇仿佛被她从一片茫然中推出来,转头看她:
“罗薇?”
“不错,还认得我,想什么呢在?”
“没什么,发呆。”
“看出来了,你在这儿干吗?”
周明宇冲她抬抬自己的右手。
“怎么搞成这样?”
他没回答,罗薇也没继续问下去。两个人坐在那里,各吸各的烟,看上去没有分担和交流的试图。
隔了一会。
“哎,周明宇,跟你打听点儿事。”罗薇闷闷地开口。
“说。”
“上次跟你们一块儿的那个女孩,尤佳是吧,什么来头?”
“来头。”周明宇回答:“思南的表妹,你不是知道吗。”
“就这么简单?”
“你想说什么。”
罗薇转身,把烟灰掸在长椅扶手的烟缸里:“原来你周明宇,也就一普通男人啊。”
周明宇怔了一怔,她接着说:“那种清纯的女孩子,没事肯撒个娇,流个眼泪,你们就觉得她们什么恶也不会作,还有一种女人,够强悍,天塌了自己也可以顶着,于是动辄得咎,干什么都是心机叵测——我以为你怎么也过尽千帆的人了,不会这样吧。”
确实,虽然周明宇不太清楚她何来这一番阔论,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但事实证明。”她把烟狠狠揉灭:“男人,包括你,都是蠢货。”
周明宇只觉得痛快:“不错。”
她反而意外,本来意气上头,想逮人吵架,现在对方平静到无懈可击,她倒失落了:
“哎,还有烟吗?我没了。”
他给她点上一支,她抽了一口就猛然呛咳起来,来势汹汹。咳着咳着脸就埋进手掌中,没有预兆地开始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