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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这小子就真的跟他扛上了。很好,来吧。
但是吉祥饭店的调虎离山,不是他的计策,谢福成的打击报复也不是他的计策,这都出自宁远那位幕后人物——他认为就是“野狼”本尊。
他把唐末折腾得死去活来,而唐末还一个劲认为是他潘时人干的。唐末可能已经搞到了宁远证据,但他同时失去了侦查的资格。“野狼”这一手,真狠。但他也许低估了一点,那就是唐末并不那么容易被打倒。
此刻,他已经站在了来过很多次的野码头。以前每次站在这里眺望大海,看到浪潮撞在礁石,粉身碎骨的同时发出如野兽受伤那样浑厚的、低沉的嘶声,他都会想成是对自己命运的暗示。
现在,他负手远眺,想到将会迎来期待已久的结局,情怀激荡,不自觉念起东坡先生那首豪迈的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好词。”李元春鼓掌从岩石后钻出来,笑得软乎乎的,“配着此情此景,更有感觉。”
“惭愧。”潘时人望向李元春的后边,叫他失望的是,除了沉默的【派|派】升向苍穹的防护林,什么都没有。
“你要带我见的人呢?”
“别着急嘛,老板马上就来。”李元春笑对着潘时人,张开双臂,说,“潘局,您搜一下,我没带武器。”
潘时人揶揄道,“李总是信不过潘某了?”也伸开双臂。李元春谄笑着在潘时人身上搜捡一通:“大人不计小人过,人在江湖飘,还是谨慎为妙,无关友情也无关信任,请潘局多多谅解。”之后,他撩起衣服,翻开裤兜,松下皮带,向潘时人表明自己同样遵守规则。
潘时人道:“要等到几时?”
李元春看着手表:“潘局,你是来早了。7点还不到呢。让我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他打了个电话,不久后,有人抱着酒食,餐步等过来,对着大海利索铺好后,他打回李元春说:“怎么样,面对大海喝酒,有点魏晋风度吧。”
潘时人说:“出自你们老板的雅兴?”
“我们老板说了,事成后要好好庆祝。再过半小时,香港那批货就要入关。潘局,这才算是你跟宁远的第一次合作。过了这关,我们就是自己人了,当然,我们老板不会亏待你。”
潘时人暗骂了声娘,姜还是老的辣,“野狼”对自己防护很周密。如果他们的货过不了关,他恐怕只能在阴间等他了。潘时人环顾四周,暮霭沉沉地落了下来,他几乎可以肯定李元春作了埋伏。只要“野狼”—个电话,他就要被推下海喂鲨鱼。
而他此前跟丁关长定下的行动时间就在7点,争取人赃俱获、一网打尽。
怎么办?
不行,必须见到“野狼”,必须取消原定计划!
但是,如何把消息传送出去?
潘时人腹内车轮转,嘴上并不闲着:“那么说,他要半小时后才能到达。他还是不相信潘某?”
李元春谁笑道:“也不在乎区区半小时对不对?我对潘局是充分信任的。来,我们先喝酒驱驱寒。”
“元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老板这么怠慢,我可是有气的,你非常清楚,不管香港这票成不成功,我的命已经攥在你们掌心,你们随便寄张我受贿的清单到纪检部门,就够我掉脑袋的。我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搞鬼?我要求见你家老板,不为好奇,就是图个相互尊重,我潘时人官不大,但也是好面子的人,你们鬼鬼祟祟躲在后头,叫我怎么跟你们交朋友?”
李元春看他真的动怒,安抚道:“您老别发火,不是我信不过你,实话跟你说,香港这票货是我贪图私利,擅自跟港商签的合同,老板知道后怒不可遏,从我们申请免检企业后,他就想彻底洗白了,正正经经做生意。他跟我们说,完成原始积累后就要见好就收,现在不比以前,海关打击走私力度很大,一不小心就玩完了。可我觉得吧,正经做生意,哪有走私来得便当而且刺激?只要是人都是贪的,五万十万的不够,五十万一百万,总要动心了吧。那不爱钱的,我们可以给古董字画,风雅的要不爱,还有美女,只要有爱好,不怕搞不掂。而这跟走私利润比起来,九牛一毛。这次行动,口岸上的办事人员都打点过了,各类单证也伪造好了,又有您老的加盟办,根本就是万无一失嘛。
“可你们老板还是不信?把我约到这里搞个调虎离山之计。一有风吹草动就先把我制服?别跟我说,这里没你的人。元春,你让他们出来。”
李元春急得脸都红了:“潘局,你说你怎么……咳咳……你体谅我,那根本不是我的主意,不,还有10分钟了吗?潘局,你就当忍辱负重,10分钟过去,咱们把酒言欢。大家互相体谅,人在江湖走,刀光剑影的,都是没法子的事。”
“嘿嘿,这就是你们的待友之道,都差把枪子直接送脑门了。”潘时人掏出手机,“老子不跟你们玩了。还有最后几分钟,我豁了老命也要把消息传出去,就当将功赎罪。我根本就是个老糊涂啊,怎么就信了你们这些王八接子的话……”
“别介,有话好好说,好,好,我让他们退开——”李元春大喝一声:“都给我一个个退到林子外,没我命令,一个也别进来。”
岩石后头站出五个彪形大汉,领命撤出。
潘时人依旧抓着手机,心脏却已经噗噗跳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每一分都在心上压下分量,他必须尽快把消息送出去,可怎么送?他拥有的只有这个手机。
但他不可能无故发短信。更加不可能打电话。哪怕说暗语。
不,不,还有一个人,唐末。
他走前通知了唐末,如果唐末够警醒,现在他应该在某块岩石后头。无论他有没有把形势判断出个大概,无论他有没有对他取得信任,他只能在他身上一试。
他于是尽力提高嗓门,说:“过关后要出乱子是不是还要算在老子头上,别说我没提醒你,吉祥饭店已被盯上了。”
李元春笑了: “傻了吧,吉祥饭店都没人了,我们会往那里送?”
“那也难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很多人都会自作聪明。”
“你们警方太聪明,我们只好负负得正,老老实实走正规路径。”
“我先在这里撇清,我不可能知道你们把货运哪里。我们的人只控制吉样饭店,过关后的事,老子一概不管。我再说一遍,我只能保证你们过关。你跟你老板说,我今儿不高兴,就等到7点,他要还不来,就是看不起我,我也没必要自降身价。我潘时人就算命被你们捏在手心,但还够格跟你们宁远大干一场。”
“您老怎能这么想?我们真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原先也是说好只要通关顺利。小心驶得万年船,宁远这种企业,一不小心就完蛋。喝酒,来,敬您一杯。他妈的,这时间过得真慢,真熬煎人。”
李元春喝干酒,抹了抹汗。潘时人同样心神不定,默数着最后几分钟的过去。
10
唐末接到潘时人电话后,就风驰电掣骑在路上。摩托车的滚滚黑烟使行人纷纷远避,他在下班的车流中左右盘旋,如入无人之境。
他根本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是怎么度过的。办好离职手续回到家,他就把自己跟外界隔绝了。
他终日在打游戏,一个人驰骋疆场,杀人无算。饿了叫外卖,困了,倒头睡去,醒了继续作战。
他的级别嗖嗖上升,但他越来越孤独,越来越无力。蓝色的屏幕总是耀花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一个晚上,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宁宁。他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杀人。
他的样子应该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他不需要看自己,只要看看宁宁的表情就知道了。
宁宁的眼睛在瞬间蓄满泪水。
他很想骂娘,警告她别可怜他。他不可怜,也不喜欢被怜悯。他一直喜欢打游戏,以前没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可以打到地老天荒,虚实不分,物我两忘。想想,这是何等职业的心态,史玉柱听到了,会很开心吧。
宁宁说:“喂,你别打了,看看你什么样子。”
她还是以前那副教训他的嘴脸,他没理会,杀得兴起。
“我不准你打,听到没有!”
他继续假装她不存在。
她大小姐脾气爆发,一弯腰把电源关了。
“你干什么?”他发怒了,“潘宁,我们离婚了,此后是生是死,两不相干。你别在这里充菩萨普济天下。”他站起来,重新摁电源。
她又关掉,挑衅地看着他:“我们还没办手续,此刻我还是你老婆。”
“你的意思我还有权利搞搞你?”
“浑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潘宁瞪眼。
“那请你离开。我不想见到你、任何人。”
潘中愣了片刻,咬牙说:“唐末,你还是这副德行,离开你绝对不会遗憾。”她把电源开了,“请便。我拿点东西就走。手续,你安排个时间办办吧。”
她跑去卧室,翻箱倒柜找不到她要的东西,一扭头,发现他倒是安静地站在门口。
…嘿。。。嘿~嘿!
仿佛不习惯她的逼视,他撇过头,别扭地说:“那些小孩儿的东西,我都包在一起,藏起来了。”
“给我。”
“你何必让自己添堵?”
“我不堵。我还有生育能力,用得着。”
说完,她看到唐末通红着眼怔怔看她,样子狰狞至极。她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的话是太剌激他了。其实她本意只是想拿回家做个纪念。而事实上,他们相处的日子,这样言不由衷、互相伤害的次数很多。
她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暴力举动,但他只是发了个长长的呆,然后用一种哀求,语气吃力地说:“给我留下吧,是我的孩子。让我知道,我跟你是有个孩子的。我们也好过的。”
然后,他流泪了。眼泪从熬了几个通宵的猩红的眼里漫出来,顺着脸颊钻入长长的胡渣。他好像也很惊异自己刹那的软弱,胡乱地抹了抹,竭力字正腔圆地说:“还有,那个戒指,我知道你在找,就在那里。”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床头柜上一只锦盒,她愣愣地看着,又愣愣地看唐末。
“是慕远送的吧,我看过了,蛮好看的,是不是慕远那里还有一只字母是P的戒指算了算了,不说了,没意思了。我就是有点遗憾,我们结婚我忘了买这个了,当时是太忙了顾不上,也觉得戒指不能代表什么。现在想想,或许有了会更好些也说不定?你这种小资女就吃这一套。还有,我不该老跟你针尖对麦芒地顶,就下你也不是不可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会改过自新呵呵。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你别跟我计较,我好多天没睡了,身体里焦得很,油尽灯枯了。你放下钥匙走吧,别管我。我睡一觉,明天,就跟你去离婚。”
潘宁没动,就仰头那么看着他。
“别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会以为你反悔了,或者在引我犯罪。反正在你眼里,我烧杀掠夺奸淫偷盗无恶不作,仅次于日本鬼子。好孩子,快回家,地球不安全。”
“你过来。”
潘宁向卫生间走去,放洗澡水。唐末夸张叫:“哇噻,还很浪漫,你想做什么,最后的疯狂?”
“你给我闭嘴。”潘宁把莲蓬头对准他,他被冷水激了一下,气一下泄掉。
“脱掉衣服。”
他乖乖就范,躺在浴缸里,浑身懒懒的,好像随着灵魂的流失,肉身也散了。
“不好意思,我浑身坚硬,就一处疲软,让你失望了。”他仿佛羞赧地说。然后闭上眼,潜到水里。无数的面影、无数的场景,随着潋滟的波光,晃荡着过来。他体验到窒息的快感。
“起来!”潘宁费力地把他拉出来,为他抹上浴液,“你不是要做英雄吗?怎么碰点挫折就成狗熊了。”
他哀叹,这是个不产英雄的时代,只批量生产娱乐偶像。方韩大战至今硝烟未尽,甄赵之争又口水四起。看大家把一腔义愤与热情用在八卦事业上,为这个时代感觉悲凉啊。“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少陵野老吞声哭……”
“得,别忧国忧民了,你扮杜甫不像,适合走李白路线。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个比较励志,送给你。”
“信不信我心仪李贺?”唐末一本正经,“琉璃钟琥珀浓,皓齿歌细腰舞,怎么样,颓废加香艳。”
“不跟你无厘头了,咱说正经的。窃以为,这个时代也有英雄。只不过,他们不是手托炸药包的董存瑞,不是挺身就义的刘胡兰,不是CCTV评出来的煽情人物,而是那些不计个人利益肯吃亏的普通人。”
“此话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