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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还没养好?”
“你不在,岂敢好?中国人讲究父债子还。”
“那也要你肯给我机会。”
“我怎么没给?八年后重遇,我就希望我们之间的债能够两清。可你又给自己加了一宗罪。我们这样纠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有生之年。”
“太伤筋动骨了吧。折磨我,你很快乐吗?”
这样的对话已经近似于情人间的蜜语了。她在赌他的感情吗?
她忽然抬起那张汗津津的苍白的脸,给了他一个纯净的笑。他知道,那代表无力,只有在无力的时候,她才会用笑来作最后的砝码——除了善意,我一无所有。
“慕远,我想吃点热的东西。”果然,她说。
3(下)
车子重新启动,拐向人烟密集处。
看到一串橙红色的灯火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雨。雨雾在夜里是蓝色的。灯光迷迷蒙蒙透出来,映在水洼上,跳出链条似的光。
找了好久,他们才找到一家小饭馆。时间已过午夜,老板拉卷帘正要打烊。
慕远歇下车,跑出去,说:“还能吃饭吗?”
老板说:“没有菜了。”
“可以熬点粥吗?白粥就成。馒头有吗?给我们蒸得热热的上一盘。”
卷帘门重新拉起。门面很小,里头就放了三副塑胶桌椅,潘宁选了一张坐下。细碎的雨雾偶尔会掠过来,在桌上留下一点点的湿痕。
慕远倒了两杯热水来,潘宁双手捧住了杯子,焐着,隔一会就仰脖喝一口,神色看上去有些紧张。慕远心知肚明,这一整天,她几乎一直在找机会逃脱,但他一丝希望都没给她。他给她的嘴巴贴过黑胶条,过收费站时关过后备箱,她后来怕了。她其实是很怯懦的人,连反抗都不彻底。假使她能豁出去,也许他并不一定下得了狠心。
慕远望着门外的雨出神,“哐啷”一声,潘宁突然站了起来,直接走向厨房。
“姑娘,什么事?” 老板正忙碌着,抬头见到她,很诧异。
潘宁大声说:“老板,哪里有洗手间。”这句话是说给慕远听的,实际上她正试图用唇语和手势暗示老板报警。问题是她不够从容,手势比得一团糟,而老板又在忙着,并不能很好地领会她的意思。
“要洗手啊,这里,凑着水龙头就好了嘛。”老板说。
“她的意思是有没有厕所?”慕远走上前来,手搭在潘宁肩头。
老板尴尬地笑,“小地方,哪里来的厕所嘛,我们都是在外面直接解决的。哪,你拿把伞帮你老婆挡挡吗?反正黑咕隆咚的也没人看见。”
慕远拽住别别扭扭的潘宁往出走,边说:“就按老板说的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憋久了可是会中毒的。”
走到车子后边,慕远一把将她推到冰凉的车身上,扼住她的喉咙,说:“我跟你说过,别跟我玩这一套。什么叫狗急跳墙,要我解释吗?我绑了你,就是已经豁出去了,绝对不要妄想我心慈手软。你要抖擞出来,我马上就会开枪,要试吗?”
潘宁瞪着眼看他,胸膛起伏着,只觉得喉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也会豁出去的——”她喘着气说。
“不会。你好日子还没过够。”慕远猛然收手,看着她脖间的红印,道,“别让我这么对你,但我最讨厌你背叛我。有什么事就明说,你若真打算豁出去不活,我完全可以成全你。”
潘宁愣愣说不出话,良久才道:“你疯了,我大概从不认识你。”
“没关系,反正现在认识了。”
粥和馒头同时上了,冒着腾腾的热气。慕远抓一只馒头给潘宁,潘宁没接,慕远把馒头掰了塞到自己嘴中。
慕远喝掉一碗粥,又要了碗米粉。见潘宁仍没动筷,猛然拍了下桌子,道:“好好吃饭!”
潘宁吓一跳,感觉自己就像个挑食的儿童遭到父亲的训斥。正不知如何回应时,老板慢悠悠开口了。
“姑娘,你一口也不吃,是嫌我做得不好,还是嫌我这里脏?”
潘宁窘迫,轻声回,“都不是。我不饿。”
“你的脸都绿了,嘴巴也干,哪里是不饿?你何苦跟自己较劲呢?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架。你看,你不吃,他可是吃得欢,你惩罚不了他的。你们女人啊,就是傻。”
潘宁讷讷说:“我……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他对我……”想是要说实情,又记着慕远的威胁,这话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反而让老板更加地浮想联翩。
“姑娘,你们一来,是什么苗头我就看出来了。他对你再不好,出轨也罢,闹离婚也罢,你都得把饭吃了。你越哭哭啼啼,他越当自己是个宝。你要想,天下何处无杂草?来,我给你端去再热热。”
潘宁终于吃了,吃得有点委屈,慕远看到她的眼泪正往碗里掉。她大概怕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愈发低着头,好像要把脑袋伸进碗里洗一洗了。
慕远拿过餐巾纸,忍了忍,还是没递出去,在掌心蜷成一团。
老板却是个热心肠,端米粉过来时,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哄哄人家。
慕远便干巴巴道:“别哭了,让人见笑。”
又伸手给她擦眼泪。潘宁把他的手挥开了。慕远继续,去擤她鼻涕。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戳,恶狠狠说,“滚开,谁陪你演戏?”
老板笑了,“脾气满大。”
“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慕远附和着,手里的辣椒油泼多了,米粉上艳红一片,像开了一园子的蔷薇。
他搅动筷子,与酸笋酸豆角一起拌着,埋头吃得大汗淋漓。
潘宁嗜辣,看着慕远碗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愈发觉得嘴里寡淡。她犹豫了好一阵,指指慕远的碗,对老板说,“给我也来一碗。”
“你不能吃。”慕远喝止。
“我就要吃。”潘宁板着面孔,又对老板笑笑,“快去做吧,多放点蔬菜。”
“不行,她没钱付账,老板,你听谁的?”
老板扑哧笑,“一碗粉值多少钱,算我送姑娘了。”
潘宁也笑,有点占了便宜的得意,“那谢谢老板了。以后我一定再光顾。”
老板看他们关系和缓,边煮粉边扬头劝解:“我说你们,小夫妻的,何必闹那么僵,有什么大不了的,谁主动让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吗?”
潘宁说:“老板,我和他不是夫妻——”
慕远说:“她想嫁给我,我还得掂量掂量。就这种脾气,娶了也是给自己添堵。”
这种话在老板听来更像打情骂俏,他打着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嘛,能做冤家也得是有缘人。男人在外边压力大,姑娘你多担待些,火气发了就好了,老僵着,到最后就没余地了,对你也不好是不是……至于小伙子,这么漂亮的姑娘提着灯笼也难找,真要跑了,你后悔去吧。”
潘宁问:“老板,你怎么非要认定我们是夫妻?”
老板端了粉出来,一脸得色:“我的经验就是一对人进来吃饭一言不发面色冷淡的是夫妻,打得火热的多半有*,只顾看不顾吃,看来看去看不够的就是刚处上对象的了。”
“我们哪条也不合适。”潘宁接过碗,要放辣椒。慕远眼明手快,将辣椒碗移走了。
“还嫌胃不够刺激吗?让你吃粉已经算优待俘虏了。”他说着抬起头对老板解释,“不是我大男子主义,她胃不好,闹了一路了。”
“胃疼啊,我找找看有没有药,我也有这毛病……我这强胃散是台湾那边弄过来的,很灵……”
热气腾腾的食物跟老板的插科打诨带来的轻松氛围一起,给了潘宁诸多不切实际的乐观联想。
她想,也许吃好饭,慕远就会对她说:好了,宁宁,游戏结束了,我们回到从前好吗?
如果真这样,这个从前还回不回得了呢?
吃饱喝足,困意一波波涌来。潘宁说,“别开车了,再开下去,死路一条,找个旅馆休息吧。”
慕远不语。
潘宁道:“放心,我不试图求救。”
“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慕远眉毛一挑。
“你相信你的枪就可以了。我一介弱质女流,贪生怕死的很。”
他们找了家家庭小旅馆,摁了铃,老板娘穿着碎花的睡衣从柜台后的折叠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住宿啊?”
“要一个标间。”慕远说。
“没有标间,只有夫妻房。要么就是铺位,4个人一间。”
“夫妻房是什么房?”潘宁问。
老板娘咧了咧嘴,粗俗地说:“就是一张床上睡呗。”
慕远扫了眼潘宁,拍板:“就夫妻房吧。”
“等等。”老板娘叫住他们,从抽屉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安全套,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要吗?2块钱一个,便宜又安全。”
潘宁简直啼笑皆非,她和慕远明明是敌对关系,可总被误会成暧昧关系。
房间在二楼,布置就像普通家里的卧室。床单、被罩什么的不是旅店惯用的纯白色,而是花哨的粉紫色,上面缀满“美羊羊”的卡通图案。床上方居然还挂着婚纱照,仔细一辨认,是老板娘年轻时候的样子。慕远揶揄道:“果然是夫妻房,宾至如归。”
床对面有两只立柜,柜中央摆着21英寸的电视机。潘宁将柜门拉开,发现一床被子。没有睡衣、拖鞋之类。她抱出被子,扔到床上。不久,两床被子被她一左一右泾渭分明地铺成两个被筒。她呆呆看了看,觉得有点滑稽。
“你笑什么?”慕远问。
“有吗?”
“嗯。”
“哦,我想起跟唐末睡觉就是这样一人一床被子的。”
“接着说。”
“你想听什么?”
“你和唐末,为什么这么见外?”
“也算不上吧。只是睡眠习惯。我们都抢被子,一床被子容易感冒。”潘宁扫他一眼,又添油加醋,“两床被子也很温馨。就像在床上各安了个小家,大家比邻而居。他敲敲我的门,邀请我去他家坐坐,我也时不时回请他。玩过了,各自回家。”
“嗯,有趣。待会儿,我是否可以邀请你?”
“我不同意有用吗?你会不会越墙而入?”
慕远笑起来。潘宁也觉得这个话题再这么进行下去简直无耻,连忙板住脸,说:“我去洗漱。”
“我也去。”
“老是看着我,你不累吗?”
“你又不是没骗过我?”
潘宁语塞。一阵心痛。
洗漱间非常简陋,东西两墙各是一排水槽,上面按着三四个铸铁水龙头,磁砖已分辨不清原先的颜色,多有碎裂纹,好像随时会啪嗒一声砸到人的脑袋上。北边大约是淋浴间,有扇黑乎乎霉变的门,好像一张满是蛀牙的嘴,让想洗澡的看到后大倒胃口,老板也就能借机省下几个水钱。
潘宁瞄着那扇门踌躇。今天又是蹲后备箱,又是钻玉米林,她迫切想洗净自己。但是,没有换洗衣物。
慕远看明白了她巴巴的眼神,说,“你还有精力洗澡?”
“你眼中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般都会有这样奢侈的习惯。不过,作为一个人质,是不是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你把自己当人质的话自然没有。”
“我总不能当自己在跟你私奔?”
慕远笑,“你这样想的话,待遇还可以提升。”
“哦,什么待遇?”
“跟我来。”
当慕远把随身带的皮箱拉开,露出所携之物时,潘宁只有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的份了。里边除了他的私人用品,还有几套女士衣物,包括内衣、睡衣。
“真是个人性化的绑匪啊。比起你父亲,服务意识提升了不知多少。” 潘宁冷冷一笑。
“时移事易嘛。你要觉得我这边福利好,不妨好好合作。”慕远取出睡袍和内衣给她,“希望尺寸合适,让您满意。”
虽然白天已经在他面前没了隐私,潘宁仍感到尴尬,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来。
因为喜欢慕远家的园子,那次探病后,潘宁便时常去。施肥浇水,择菜喂猪,这些简单的劳作给了她异乎寻常的快乐。
有一天,潘宁正准备回家,慕远给她拿外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冻死了冻死了”的嚷嚷,跟着乒乒乓乓跑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披着一头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嘴唇缀着咄咄逼人的珠光。12月的寒风中,她居然只穿着件墨绿色织锦暗花的短袖旗袍,露着光光的两条胳膊,下身踩一双酒红色的大约有10厘米的细高跟鞋,显得站立的姿势岌岌可危。
潘宁好奇地盯着她,她也好奇地盯着潘宁。慕远在边上瓮声瓮气地介绍:我妈妈。
潘宁“哎呀”了一下,大约实在太吃惊了。这样的装扮对一个妈妈来说有点隆重了,她妈妈也喜欢打扮,但从没这样夸张的。
女人眯着眼审视潘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