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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话来。
侯雪城一脚屈膝,一脚盘坐,姿态随意,脸上的神情也很淡漠。他拨开凌乱的头发,“此时,朱靖正要拜堂了吧?”
范芦才如大梦初醒,急道:“不错,宫主您既然已大功告成,就快去阻止王爷成亲。”
“急什么。”侯雪城只盯着自己衣上的污迹,那是之前身上脓疮流出来的污血。他露出恶心的神情,微一振衣,瞬间已将身上的衣上剥的一丝不挂,那污衣已被他抛到窗外。
只见他赤条条的走下床铺,面对面红耳赤的两人,奇道:“你们干什么?我要沐浴,惜惜你下去准备。………范芦你急着出去做什么?海无极司马俦已死,既然你来了,难道要我自己洗浴吗?”
惜惜已经逃出房间,去替他准备沐浴事宜。但范芦却避无可避,只见他窘红了脸,眼睛不知该看到哪里,侯雪城完美无暇,修长均匀的身躯就正在他眼前四处走动。
那小麦色般漂亮的身躯简直让他喷鼻血,但是眼前之人是最尊贵的宫主啊,他连一丝邪念都不敢有。
侯雪城活动着筋骨,“……这些日子每天躺着,都快变成猪了。说到猪,等一下又要见到韩晚楼了,你要惜惜稍后去煮猪脚面线,这种霉气,就算功力再强,也是抵挡不住的。”
范芦只好干笑,转过身去。侯雪城却绕过他,又走到他正面,他不懂为何范芦要这样别扭。“范芦你上前来,我和你过个招,我要看看我大静神功精进到什么程度。”
范芦苦着脸,用眼角瞄了一下侯雪城的赤裸。“…………现在吗?不会吧?”
侯雪城沉下脸来。“废话少说,亮你的兵器。”
当与范芦过完招,活动了筋骨,痛快的沐了浴后,侯雪城好整以暇的吃着惜惜端上来的点心。当然,远远的,在桌面最角落之处,摆着一碗侯雪城最痛恨的猪脚面线。
侯雪城武功精进到何处,从他吃点心的方式犹可窥见,只见他随手一挥,只见那特地从宁波运来的汤团便被他凌空对半剖开,里头的馅料极有顺序的飞舞出来,在另一个盘中一颗接一颗叠起。
由于那手法妙绝巅峰,惜惜偷偷算了一下,整个馅料塔竟然高达三十五颗,也不曾轻轻晃动一下。最奇怪的是,那些个软软的馅料竟然没有丝毫变形。那必须眨眼间将所有方位角度和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才有这样的可能性。
侯雪城不吃汤团馅,只吃汤团皮,他慢慢吃着,神色凝重。范芦以为他想着朱靖的亲事,便试探道:“宫主,您既然已经没事,便请您去阻止王爷的婚事吧。”
惜惜也道:“是啊,公子,花轿早已到府,吉时也只差半盏茶时辰就到了,马上就要开始拜天地了,您得快点去阻止啊。”
侯雪城闭目沉思半晌,“武学一途最高境界,许多人都说,莫过于人神合一,信手拈来,草木皆兵。其实不然。该是心中已无胜负,心无挂碍,无胜败之念,自然天下无敌。其实武学一门,随手都是武学。”
他微微一招手,一整个豆沙馅的高塔已然散开,有如舞蹈般,每一颗都在空中交互飞舞起来。
“大静神功,算是道家的绝顶武学。在道家练气的最高境界,一般来说,该是“神系玄境,晴雨由意,幻化元婴,瞬息千里。观体有成,化身万亿,无存无灭,永寿天地。””
随着他的语声,那些馅料竟然发出亮光,随着侯雪城双手的劲气明灭不定。
两人愣愣的看着,只见在侯雪城的内力吸引下,所有馅料合而为一,带着吞吐不定的光焰,成为一个碗大的球体慢慢落下。
侯雪城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接住,慢慢将它柔捏成形,自语似的道:“天下武功,练到极致,总以无招之招为最高。处处为剑,谓之神、谓之尊、谓之圣,此乃练武人的最高境界。”
两人听了半天,终于明白在此时此刻,侯雪城还浸淫在武学的境界,大概根本没把朱靖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范芦急道:“宫主你还在想这个?王爷要成亲啦,您还不阻止吗?”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来,奇道:“他成亲我为何要阻止?我现在武功大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以保护朱靖。也不必怕韩晚楼带霉给我。”他停了一下,语气有点不确定。“………再怎样,也有猪脚面线可以去霉气………吧……?”
范芦截口道:“不是说这个啊,宫主。”他知道侯雪城根本不把世俗之事看在眼里,朱靖不管是否成亲,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
事实也的确如此。侯雪城只求自己能有机会对朱靖好就可以,朱靖不管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丝毫不关心。并不求朱靖对他忠实什么的,他也没有那种观念。
朱靖就算成一百次婚,也还是朱靖,不是吗?
他继续凌空揉捏着手中的馅团。
惜惜看范芦急得抓头挠腮,不禁嫣然一笑。柔声帮腔。“公子,王爷成亲,您当然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王爷为了这门亲事,可是烦恼的紧哪。”
侯雪城不以为然,“朱靖一直都很喜欢韩晚楼,当初还要我替他去救人,若不喜欢,救她做什么?朱靖最谨守那些劳什子礼教规条了,韩晚楼是他的未婚妻,自小就要娶的,他有何好烦恼,该很快活吧?”
范芦大声道:“宫主,成亲代表以后王爷要和韩姑娘生儿育女啊。您到底明不明白?”
侯雪城的眼睛没离开过手中的馅料。语气仍是漫不经心。“那也很好啊,我和朱靖两个都生不出孩儿,最好韩晚楼替我们一人生一个,这样朱靖有后,我傲神宫也有下一任宫主,不是皆大欢喜吗?”
范芦愕然道:“什么一人生一个?”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当然是韩晚楼替我和朱靖,各生一个孩儿啊。”
范芦开始口吃。“但………韩晚楼嫁的是庆王爷,为何……要替宫主生娃儿?”
侯雪城奇道:“你这话问的奇怪。朱靖娶了韩晚楼,自然也就等于我娶了韩晚楼,因为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所以我才要预备猪脚面线啊。难道她只打算生朱靖的孩儿吗?”
惜惜看范芦已经在喃喃自语,开始不知所云,她知道侯雪城一向不通事务,一般的常理和规条,他根本不屑理会。若要劝导,必要从他在意的地方着手。于是帮腔道:
“但是王爷不愿意啊,他谁都不要,只想要公子一个人。一个人若和不爱之人成亲,身心都即将被摧残,您忍心看到吗?您不打算去拯救他吗?”
侯雪城皱着眉。“嗯,朱靖的确……有点脆弱,需要我帮助。………和韩晚楼结婚,他身心会被摧残?有那么严重?”
惜惜打铁趁热,加紧道:“您有听过东晋的梁祝故事吗?那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人,因为被迫与他人成亲,最后不惜自尽,也要和情人厮守。最后灵魂换化成蝴蝶,生生世世永相随了呢。”她自己说的都感动起来,用袖子擦擦眼角。
“朱靖也要变成蝴蝶吗?”侯雪城自然没听过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但光是听,也不禁神色铁青。“不如我去杀了韩晚楼吧,我……不想也变成蝴蝶。”他说着就要站起来。
惜惜连忙阻止。“当然不用杀了韩姑娘。您只要去阻止这场婚事就可以了。公子加油啊,把王爷抢回来。”
侯雪城被她说得有点跃跃欲试。终于放下手中最后一个馅团,站起身驱。“好吧,我就去把朱靖抢回来。”他慢慢的走向门口,忽然回过头来。
“你们可别把那些馅团偷吃了,回头我要留给朱靖吃的。”他面无表情的交代,语气一贯的冷傲。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范芦和惜惜终于注意到侯雪城一直揉捏着的馅团,原本合成一个碗口大的馅团,又被他捏成原来的三十五颗。圆圆的,依着顺序排列在盘中。
范芦走近一看,不禁一愕。只见那三十五颗馅团,每个都已经被捏成朱靖的头像模样,栩栩如生。而那三十五颗头像,颗颗都是朱靖温柔款款的微笑。
* * *
庆王府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前庄四处喜气洋洋。所有一到四品文官,中宪大夫、通政使司副使、大理寺少卿、鸿扩寺卿、顺天府府丞、陵寝掌官防官、各府知府、翰林院侍学士、尚茶正、尚膳正,布政使司参政、各省巡守道、都察院俭都御史等,均穿戴鸳鸯补服来府中道贺。
皇帝坐在主位上,看着下头的宠臣,也是他最疼爱的侄儿与侄媳妇对他跪倒拜下,连眼睛都笑的眯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孩子一向性情刚硬,虽然自己在七年前,便已给他指了婚事,不过却一直不肯按旨成亲。年都近三十了,连个侧妃都还未曾立过,这下终于肯点头了,皇帝心中的喜乐实在难以形容。
在这喜庆洋洋的时辰中,朱靖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既无不满,也无喜色,那是一片漠然。拜过了高堂之后,他仰起头来,目光穿透屋宇,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星空,然后他低下头去。
隔着红衣,韩晚楼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拜完堂,咱们就去看看侯雪城的状况好吗?我也想去。”
朱靖没有应声。这时,司赞的声音再次响起。“夫妻交拜~~”
朱靖整个身躯震动了一下。韩晚楼已盈盈下拜,他却分毫不动。
四周响起了一片议论声,皇帝抬起手来,立即肃静下来。他威严的开口。“靖卿家,为何不下拜?”
朱靖昂立不动,朗声道:“皇上,臣已然决定,虽然对不起韩姑娘,但是臣仍要说,臣不能成亲。臣………不能就此毁了她的一生。更何况,臣另外有心所爱之人,怎能轻易背叛他?”
这一下,连皇帝都无法制止骚动。皇帝沉下脸来。“靖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朱靖静静的道:“臣下知道,也知道若是不成亲,不但对不起韩相国及韩姑娘,也算是犯了欺君大罪。不过只求皇上对臣下家里网开一面,一切都是臣自己的罪过。”他对着皇帝跪下。“皇上,容臣启奏,臣不想背叛所爱之人,也不想背叛自己,更加不想害了韩姑娘。”
韩相国气的脸色都发青。“朱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韩家高攀了你庆王府吗?”
朱靖摇头。“韩相国,是我朱靖对不住相国,并不求相国原谅,因为我没这资格,也无可解释这一切。”
韩相国冷冷的道:“你别忘记你要求我的东西,难道不想要了吗?”
朱靖神色平淡。柔和的道:“今日事后,即使您不把寒魄丹交给我,我也不再在意了。……生死不过是小事,我不想为了让他活着而背叛他。那个人虽然不会在意我成亲,但是我却不能欺骗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若死去,我也不会独活,如此而已。”
韩晚楼忍不住垂下泪来,毅然拉开自己的红巾,同朱靖跪在一处。“皇上,爹,我俩成亲,一直都只是权宜之计,我喜欢的人………也不是靖哥,我也只想救那个人而已………,求你们对靖哥网开一面。”
老太君已经被这样的事情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已是老泪纵横。“靖儿,你这傻孩子。”
皇帝缓缓站起身,声音中充满了隐忍的怒气。“靖卿,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吗?皇族岂能成为一个笑话?现下你若继续拜堂,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不然,你该当何罪,自己该当明白。”
朱靖抬起头来,直视皇帝,“皇上,臣所爱之人,教了臣一件事情。”他静静的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不同的功课要做,若是做不到,就会一直跌跌撞撞。臣始终会碰到同样的事情发生,除非走过,学到这样的功课。”
皇帝冷冷道:“那又如何?”
朱靖毫不畏惧的迎视他。“这时候,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臣绕过去,经历其他的经验,有所成长以后,再来面对。另一种是直接面对,应付过去。………皇上,臣不想逃避,不想逃避自己,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
皇帝沉默了很久,叹息一声。“你若执意如此,朕也包庇不了你,靖卿,你自己该深知后果。”
朱靖朗声道:“臣下决不后悔。未曾后悔付出,未曾后悔爱过,从不觉得爱错了人,因为那是臣选择的,臣就承担自己的选择。”
皇帝不禁苦笑。“那位姑娘,值得你这么为他牺牲吗?”
朱靖微微一笑。“臣所爱之人,雪城的好处是道不尽的,相处后的感动,触发,与了解,那才是人相处的真谛。他这人一向冷漠,但是在相处过后,会发现他的甘醇。”
皇帝震惊的挑起眉头。“雪城?难道你是说侯雪城?那人不是你师叔吗?他是个男儿身不是吗?”
朱靖丝毫不看四周的骚动和议论,“是的,臣所爱的,乃是一个男人。那又如何呢?臣非常的爱他,爱他到心痛,愿意为他做尽一切,臣不在意后果如何,因为即使伤心和痛苦,也是属于臣自己的。臣的感情,一向由臣自己决定方向。”
皇帝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废然长叹。“靖卿,你是自甘毁了自己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