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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吻仿如风动春水,浅淡到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甚至于,只是一些热气呼到了唇上,并不能确定两人有无肌肤相亲。
但,李碧莲却忽觉情动。
如繁花阅遍千世风霜,忽遇小小一个春天,竟也,绽放开来。
第三十章 开科•;取士(1)
元符二年三月。
大宋开科取士。
应考举子三千余人。平日要连考三日的会试,因天子亲自主持,且指名进士登科之后要金殿亲勘,是以在太医院和诸宰相之劝说下,改在一日之内进行。
三千余名士子提前一日集聚在太学院中,整肃衣冠,称为开闱。
当夜灯火通明,礼部备下简单膳食,吃过之后,浩浩荡荡之队伍便在天明之前分散至贡院各个考场静候。
主考官在半黑天中盛装随天子叩祭天地先祖,而后接过密封唯天子一人知晓的题卷前往贡院。
贡院中早已准备多时的三名副考官各自率领八名文书官员,众人一齐将试题开封然后誊抄多份;
卯时三刻,一切必须到位。三名副考官各自负责左中右一区,由文书等人将试题公布,士子开始在晨光之中答卷。
之后并无午餐与休息时间,下午申正时分统一收卷,然后便有数十名不识字的工人进入封闭的贡院,紧张地进行弥封糊名的工作,即将考生的名字籍贯等贴去,清点整理之后,由禁军护送往礼部。
先前出现过的主副考官四人与二十四名文书先生,自当天夜间开始便要紧张地一刻不停阅看三千份考卷。一般而言,文书先生们会先剔除质量太差的卷子,留下约五六百份文从字顺,长短合宜,言之有物的,打乱后分呈给三位副考官过目。
在天明之前,每位副考官需要各自理出卓异卷与普通卷各五十份。卓异卷一百五十份由主考官亲自过目,又从中精选出拟为一甲进士及第的卷子三十份,由守在礼部门外的禁军直接呈送入宫,由天子亲阅。
皇帝当日罢朝,专心研究这些卷子,同一时间,礼部与贡院聚集这三十名幸运儿,教导入宫陛见的仪规,做好一切准备。
午膳后,三十名一甲进士随主考官金殿应试,由皇帝当场钦点出状元、榜眼和探花。同一时间,副考官们也在余下的卓异卷与普通卷中整理出剩下的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名录,共三百人上榜,张于贡院。
当夜一甲进士由天子赐宴,之后由禁军护送,高头大马,簪结彩缨,护送回府。
之后礼部吏部紧张工作,一甲进士可即刻授予在京官职,二甲三甲进士则根据官吏任命规则发派到各地为官。三个月后,接受了基本上任培训的读书人们便可走马上任,成为大宋的朝廷命官。
同日武举亦行,只是礼部换成了兵部,贡院则为校场。
大宋风气习武之风不浓,各地赴武举的士子约共千名,以武功、弓马、兵书三项考试,剔除不合格人,选出十名一甲进士,于御前设擂,决出状元一人,唯武决所限,不设榜眼探花之名。十名一甲进士,均赐御前侍卫之职。另有二甲三甲共约百名上榜进士,由兵部授以军职,成为大宋保家卫国的一员武将。
综上,这两日将是所有人都连轴转,十分劳心劳力的三日。
亦会是大宋朝最为欢欣热闹,盛事江山的三日。
许仕林弃考回家的打算在众人的无视下终于落空。
碧莲陪伴戚宝山,吴媚送考,至于礼部。
钟鼓齐响。
许仕林穿戴好儒冠玉带,笑吟吟地向着吴媚一礼。
“多谢媚娘送考至此,仕林既入贡院,必不放水,唯尽心尽力,全我儒风而已。”
片刻之后,许仕林伸手在吴媚眼前晃晃。“干啥呢?”
吴媚醒过神来。
“你从小到大有没有很多人夸你长得好看?”
“有。”许仕林实事求是。“但不至于好看到令人侧目的地步。”
吴媚噗嗤一笑。“这是因为你目清神正,衣着淡雅,举止端方,依足礼仪。你若是哪天风流一把,怕是不知道要艳压多少名花了。”
许仕林失笑,“名花拿来赏析便是,压她作甚?”
两人对话,一来一去,甚为趣致有味。
钟鼓二响,催促士子列队,以待开闱。
亲友开始离场。
“祝君独占鳌头。”吴媚盈盈一礼。
“谢卿吉言。”许仕林回拜一揖。
“真真好一对神仙眷侣。”
许仕林还在目送吴媚,就听身旁一名士子出言,半赞半酸。
“这年兄何必取笑?窈窕淑女,非我所有;昧昧思之,不过在水一方而已。”
那人哈哈一笑。“年兄是杭州府解元许仕林许公子吧?在下米继仁,同科应试,也算有缘。”
“米兄的名讳颇为耳熟”许仕林略一皱眉,忽然惊道,“啊,阁下便是米芾米元章大人的幼公子,以画虎闻名的‘云山画友’,今科的襄阳府解元?小弟久仰盛名!”
“哈哈,家传一点书画技艺,何以当此夸奖?许年兄的才名小弟亦有所闻,江南历来出才子,今科你我,或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他家世显赫,一表人才,话中隐有独傲一枝之意。
许仕林却不过谦,随口答道,“若作书画之争,小弟唯有弃械投降;但此进士一科,取义乃为国家社稷进言,为万民诸法取士;读书乃为心胸,非求娟美,科中众人,说不得有多少雄才大略,经纶怀抱,你我又何敢自得,有一丝松懈?”
三两句间连消带打,将这位米家少公子憋了个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反驳。
钟鼓三响。
士子们鱼贯而列,共依礼官指引,一叩至圣先师,二叩御赐金印,三叩主考官员。礼拜足后,再分列被引往他处等待。
许仕林身为解元,站在列首,率领江南诸子,自是风光无限。
忽觉热辣辣的眼光从侧面投出,许仕林不偏不斜,不看米继仁一眼,礼仪尽足,风姿翩然。
主考官亦对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便是主考官与副考官轮番训示,又有前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出现,将花翎摘下,恭敬供于台上,留待后任。
一番折腾之后,便是极其冗长的点名仪式。
三千余人,呼至谁人,谁人便要上前核对身份,在名册上按下手印,并领取自己的应试笔墨。儒生们又不便一溜小跑,各个都要死撑方步宽揖;叫过千余人时,天色已黑;叫到两千人时,队列中已有体弱的考生昏厥过去,被官员紧急抬到后面掐人中,扎金针。
全部叫完之后,刚好更鼓响好,时至午夜。
众人饥肠辘辘,兼大小解之意愿浓烈,一下令有半个时辰方便用膳,俱都把儒生派头忘在脑后,作鸟兽状一哄而散。
许仕林倒不觉得累,悠闲地踱步至流水席间,择几样清口小菜吃了几筷子。
忽见面前站着先前脸熟的副考官,赶紧起身见礼。
“许解元请坐,请坐。”副考官堆着笑容,却神秘地压低声音。“在下是简王门人,殿下已经关照过的了,今科许解元不必担心,一甲之内必列名的。”
许仕林一惊。
要说端王,倒也算了。
这简王却又是何人?
科举请托,乃是天大的忌讳。
此人话语,莫非是赚自己入套的阴谋?
但斯人身为副考官,手握权柄,又要如何忤逆?
许仕林情急之间,忽然脚下一滑,不知是踩到了菜皮还是鸡骨,竟跌倒在地,礼仪全失。
周围原本未曾注意这块的人俱都侧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副考官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许仕林立即紧抓他手臂,略显艰难地爬了起来,赶紧倾身道谢。
“学生失仪,失仪,失仪了多谢大人援手。大人先前对学生说什么来着?”
众目睽睽之下,那考官又能说什么?只好板起脸来,“本官是说,你脚下有块菜皮,叫你小心。”
众人皆都哄笑起来。
待到热闹散去,许仕林才舒了口气,坐下来继续挑他喜欢吃的菜肴下箸。
米继仁从身后踱了过来。
“不错嘛,竟能让副考官老大人亲自提醒脚下高低,杭州府的解元果然就是要受宠三分。”
许仕林仿佛听不懂他语中讽刺之意一般,随便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礼官急奏正乐。
士子们吃了一半的也好,还没吃的也好,全都匆匆列队站好。
门外禁军已至,押送——不,护送士子们前往贡院。
(2)
天色朦胧。
大宋文德殿内,赵煦一身正冠朝服,却面如金纸,喘息难耐。
主考官的面色比皇帝更差。
时辰将至。
但身体孱弱大病未愈的皇帝,在按照规矩祭拜天地先祖之后,却已经浑身乏力,太医急得在殿外浑身抖,皇后与太后两队仪仗,亦在咬牙切齿地远远守候。
但,礼仪未毕。
天子还需要取出试题,交给主考官,礼成。
现今题卷就被内侍跪捧到了赵煦面前。
只要取得他,再亲自走下金阶,交给主考官,便能结束这冗长的一切,即刻卧床休息。
但赵煦偏偏在这时候一阵猛咳,几乎晕厥过去,却又在太医冲上来的时候摆手斥退。
他无比艰难地看着那卷题纸,帝国的朝阳方升,他身上却沾满沉沉的日暮之气。
鸦雀无声。
一缕晨光透入,照出虚空中无数微不可见的浮尘。
赵煦终于咬紧牙关,伸手取过题卷,起身。
跌跌撞撞,他向下走来。
百官不可踏上金阶。
违者视为篡位谋逆。
题卷不可经过内侍,必须亲手交接。
违者斩。
两项规矩叠在一起,几乎成了赵煦最后的绊命之石。
七级金阶,如七重炼狱,赵煦走得头昏眼花,终于步下了最后一阶。
主考官分秒不差地窜上去,接过题卷,也接住了皇帝伴着一声猛咳,溅出的暗色血块。
血染朝衣。
殿外太医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来,在内侍的协助下,几乎是架走了皇帝。
主考官硬着头皮,转身匆匆奔向贡院。
开科取士乃是国本,断不可废。
赵煦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林灵素需要升坛作法,在一日一夜间收集天地之气,再次催动鹤眼灵芝之力,以救醒赵煦。
但第二日的金殿应对,又将如何是好?
半日后,圣瑞宫与慈寿宫难得一见的联名传下懿旨:
士子们继续应考;而明日殿试,乃由简王赵似主进士科,端王赵佶主武科,代替皇帝兄长,完成此次金殿取士。
朝野一面哗然,一面暗自觉得在情理之中。
穆王已是废人;余下的赵佶居长,赵似嫡亲,天子行将就木,这储君之选,不外此二人。
而今次双双替兄主考,或者乃是一场试炼。表现较好者,取得帝位。表现不如意者,一番争斗之后居于人下,余生堪忧。
而大宋重文,赵似越过赵佶得主文科,亦是一个圣瑞宫压倒慈寿宫的风向标。
幸好大宋朝廷风气甚佳,群臣虽有所议论猜测,却极少甘心副翼皇亲之下的走狗,众人团结在以宰相苏辙为首的相权周围,隔火观望。
举子们对这一切却都全然无知。
申时,许仕林神清气爽地踏出贡院。
吴媚碧莲,扶着伤势稍愈的戚宝山亲自在外等待。
“怎样,考得如何?”戚宝山自己不能应考,便在仕林身上投注了全部希望,紧张得两眼发红。
“我已尽力。”许仕林摊开双掌举对众人。“毫无留藏。”
吴媚笑道,“是什么题目?你如何作答的?”
“颂圣诗三首;策论一道。策论考的是秦二世而亡。”
“秦二世而亡?”戚宝山蹙眉,“这题算难不?”
“不算。我虽没练过,但不知为何,似是福至心灵一般,心中有许多想法泉涌而出,两个时辰即答毕。”
吴媚拍手。“那就好了。看来解元郎有望升格为状元郎哩!”
碧莲沉吟此题,皱了皱眉,“仕林你怎么答的呢?”
“略有些偏了,七分贬斥,三分褒奖,不过我讲得含蓄,该是出乎审阅者的意料之外数寸,却能博来片刻后的击节赞叹的。”许仕林春风满面,十分自信。
碧莲看住许仕林眼眸。
那其中空空荡荡,清圣贵重,毫无杂质。
“走,去吃东西庆祝,仕林饿坏了吧!今次有媚娘和我们一道——对了,第一楼又重开了,咱们再去一次敢不敢?”
“第一楼?”许仕林眨眨眼睛。
“有何不敢,只是戚宝山你的伤势,大夫说了莫沾油腻的!”碧莲虎下脸来。
“我不点油腻的菜还不行?”戚宝山赔笑。
一众小儿女,笑着向天街行去。
路边一顶青色粗呢轿子上,一双冷冷眼眸,盯紧许仕林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