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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上朝时便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吴媚呵出一口寒气。
“没错。况且天色放明,亦是衙差们最为松懈的时刻。”许仕林从袖中取出官差之印鉴。“你一字一句都要按我吩咐去走,不可有一点偏差,明白么?”
刑部大牢。
吴媚佩剑而入,一身狂傲之态。
四名官差一愣,“阁下是”
吴媚反手亮出一块金牌,瞬息又收了回去。“御前侍卫,我姓吴。”
官差相互看了一眼。“麻烦吴大哥将腰牌给我们细验。”
吴媚哈哈一笑,“受皇命,不得暴露身份。不过圣上已命钦差大人将印鉴交我。”她递出许仕林的印鉴,递了过去。
印鉴簇新,四名官差反复查验,最后点头。
“皇上有些事情想问他。”吴媚垂眸,指指铁门之内。“麻烦四位老兄帮忙,把人替我带到后门,有车在等着。”
“可是,”官差仍有些疑惑,“若是一会儿要提人过堂怎办?”
吴媚一笑,“三法司大人与钦差大人都知此事,晚些他们会亲自带人去将人解回的。——劳烦了!”
众目睽睽之下,整队驻守刑部的禁军便看着负责看押重犯的四名头目亲自将人犯提了出来,送到后门的小小马车之上。
“对了,吴大哥方便示下全名么?万一问起,兄弟也好交待。”
“说了不能暴露身份了。”吴媚故意迟疑了下,“若是真有人问起,可说,我是圣瑞宫来的。”
官差们恍然大悟。“吴大哥好走,改日吃酒。”
“一定一定。”
载着佘青的马车向着天街方向而去。
快到天街时,忽然一个转弯,奔向了城外。
天上法网一颤,无声无息间,竟然露出一丝破洞。
底下紫焰随之一收。
一出城门,一双手便将吴媚拖入车中而去。
吴媚眼前一花,唇上就被牢牢占住。
“主主人”她喘息难言,却是一脸欢喜带泪。
“阿媚。”佘青低唤她名字,揽她在怀中。
“主人,我是借了许仕林的印鉴来援救你的。韩娘说你与善财童子斗法,可能受了重伤,阿媚好担心主人那日在公堂上”吴媚缩在佘青怀中絮絮叨叨,一不小心,又红了眼眶。
“我没事。”佘青挑起吴媚的下颚。
吴媚这才看清楚佘青,却不禁错愕。
目光之中神清气足,哪有一丝重伤神态?
“可是,可是那日我见到主人在囚车上分明妖气极弱”
“那是给你看的,小傻瓜。”
吴媚彻底呆在车内。
好半日,才敢嗫嚅着问,“究竟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媚,你今次做得很好。”佘青微微一笑,“你持许仕林印放我走,那该下狱就死的,便是许仕林了。”
吴媚如遭雷击。
“可,可是仕林,仕林他”她越急,竟结巴得,越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我的小兔儿似是对许仕林动了真情了?”佘青意味深长地看她。
“阿媚心中,唯有主人!”吴媚带着哭音,“但,许仕林他”
佘青凑近她脸庞,眼眸对住眼眸。
“阿媚,你见过佘雪晴么?”
吴媚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的眼睛很像他。”
“眼睛?”
“许仕林与佘雪晴已结下月老殿中之生死绳,十年之前他们在西湖边倾心相爱,但如今的许仕林,却被紫竹林主人洗去了记忆。”佘青抚摩吴媚秀发。“你的眼睛,和雪晴的眼睛很像。当年我和白素贞在酒楼见你,白素贞忽对我说,竟有只兔子,长得这般似她的雪晴;然后我才去买下你,养育你,授业于你明白么?”
“主人。”吴媚的声音很轻很轻,眼神空洞,不知滞在何方。
“所以,许仕林若爱上你,所为的,不过是你那双他铭刻于心的眼睛而已你又何必为他担心?”佘青的声音中,搀着一丝不知用心的蛊惑。
吴媚傻傻地点一点头,忽然用手去摸眼下。
那双与佘雪晴相似的眼睛里,竟流下了许多的眼泪。
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片刻后,却又空洞地笑了起来。
(2)
“什么,人犯脱逃?仕林被羁押?”戚宝山实在无法接受这,一夜生,一夜死,一夜风,一夜雨,忽高忽下之心情。——他不过就是从端王府回客栈晚了些,所以一觉睡到了大中午而已,便又再一次乾坤翻色?
“我去了刑部,不见升堂,偷偷拿银子给个衙役才问来的。”碧莲愁眉紧皱。
“人犯脱逃的话干仕林何事?不该去拿看守的禁军问罪么?”戚宝山忽然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听仕林之言,干脆一齐打道回府,游山玩水,何等惬意!
“据说,是有人拿了仕林的官印,带走了钦犯,不知所踪。”
“这,这怎生可能!不行,我去寻端王,要见着仕林问问才可!”
“我去过了。”碧莲垂眸。“大门紧闭,说拒不见外客。”
戚宝山怔怔坐在床上。
一时想要如此,一时却又想要如彼,最终只是觉得无力。
“那,媚娘呢?她可有什么办法?”
碧莲眸中透出幽光。“她不见了。”
“不见是什么意思?”
“即是,我联络不到她的下落。”
戚宝山难以置信地望过去。
碧莲避开他眼光,只看窗外。
圣瑞宫。
“殿下是否要回府?”
两名侍卫拦住趁人不备正悄悄向外走的赵似。
“我我本王饿了,去找点点心吃。”
“殿下请留步——微臣为殿下传膳。”
侍卫腰间佩剑。
赵似进退不得,拂袖返身回去他母后宫中。
片刻之后,又觉不忿,闯出来。
“府里两个,这里两个,连去茅房都贴身跟着,你们究竟想如何?老子是堂堂亲王,还能憋死在你们手里不成?”赵似破口大骂。
“殿下息怒。”侍卫恪足礼仪。“奉太后娘娘懿旨,贴身护卫殿下安全,且要确保殿下只在圣瑞宫与王府两地活动,殿下若想回府,可随时交待——此外,回禀殿下,我们兄弟不止四人,还有另两队轮班,随时接替我等,来保护殿下。”
“你们——不就是怕我去见许仕林嘛,真真可气,真真可气!我母后在哪里?何时回宫?皇帝哥哥又在哪里?我去找他们总行了不?”
“回殿下,圣上正与太后娘娘议事,太后娘娘吩咐过,殿下只可留在圣瑞宫修身,或是回王府养性,别的任何去处,恕微臣等都不能伺候殿下前往。”
“竟然禁我足?”赵似不可思议地伸手想要找东西来砸,但看两名侍卫不动如山,僵持片刻,终于悻悻然回头。
“若是正我在的话就好了,唉。”赵似颓然在圣瑞宫大殿内,一屁股坐了下来。
许仕林静静坐在牢中,就这一碗清水,在地上划些字迹。
“昨为琼林客,
今做阶下囚。
春归谁觉短,
梦去何必留。
功名浮一觞,
人间酿千愁。
浮云低回处,
烟雨映人眸。”
写到最后一个“眸”字时,碗中水空。
淡淡的印迹,欠缺了几笔,不觉烟雨,只有干涩之意。
许仕林端详良久,轻轻叹了一声,用衣袖将水渍抹去。
似一片空云,过不留痕。
忽然牢外一阵骚动。
他抬眼看去。
好心的老衙役过来透了口风,“许公子,你妻子来探你了。”
“我妻子?”许仕林大惊。
空听门外争执,却不能见。
好半刻,老衙役才引着一个身影入来。
“好歹是今科高中的头名状元,怎能连个探视都不肯?”老衙役不懂政治,却悄然说出民望,“小娘子你将银子拿回去吧,见完了莫要声张,从后门走便是了。”
吴媚眼睛微红,“多谢老丈。”
转头来看仕林。
却对上深如幽潭,一时无语的眼睛。
“仕林”
“媚娘。”
双手隔着木栅相握。
仕林深深看入去。
那双明眸,清亮而明媚,似有温煦和风,罩住人间。
如今却蒙了尘垢。
“媚娘,莫要哭,眼睛红红的,似兔子般哩。”
“我?”媚娘破涕为笑,“我我本是兔子。”
“什么时候了,还在骗人?”许仕林柔声笑道。
“我骗你很多很多,但唯独这句”吴媚忽然哽咽,难以为继。“仕林,外面有公告,说说”
“说什么?”许仕林留存一分镇定。
吴媚咬住牙,却止不住哭声。
“千万,千万莫要再哭了。”许仕林试图伸手去拭她面上的泪。“是不是说,要将我斩首?”
吴媚浑身一颤,竟站不住。“明日午时。”
许仕林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
“明日,午时。”他喃喃重复自己死期。“媚娘,你会来送我么?”
“是我对不起你。”吴媚紧紧攀住木栅,指甲几乎抠出血痕。“仕林,你你恨不恨我?”
“恨你作甚?莫要忘记,”许仕林声音温柔似四月的风。“你我之前,已结为夫妻。夫妻之间,只应有爱,岂会有恨?好媚娘,莫要哭了。替我好好劝慰宝山碧莲,若是有隙,便去一趟杭州。我姑姑姑丈都是和蔼之人,叫他们领你去看看西湖山水。你到时若是夏日,一大片一大片的荷花在水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许仕林!”吴媚似是终于崩溃,“你是否,是否爱我的眼睛?”
仕林一怔。“你我初遇时,你的双眸映照群星之中,确然令我怦然心动。”
“可惜,我不爱你。”吴媚抑制不住地说出她隐藏在内心深处,就要迫得她疯狂的语言。“但我宁愿我爱的是你我也多希望你爱的是我。”她凄然退后半步,离开许仕林所能触碰的范围。“黄泉路上,要记得多饮孟婆汤。”
“媚娘,你在说些什么?我爱的如何不是你?你爱的又是谁?”
吴媚微微笑起来,柔软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痕。
“许仕林。恨不早相逢,还君——双,明,珠。”
许仕林倒抽一口冷气,难以抑制地颤抖着肩膀。
“媚娘来人,来人啊!媚娘你疯了,为何要如此,媚娘!来人!”
木栅相隔。
眼睁睁地,看着,吴媚,伸出两指——
将自己双目血淋淋地挖出!
许仕林惊骇欲狂!
衙役闻声而来。
吴媚却在低笑。“君为痴情人,妾为他人妇。许仕林,若你不是许仕林,若我没了这双眼睛,你可还会爱我么?不,不会。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没有人逃得过去。许仕林,你,逃不掉的”
令人惊讶的,许仕林竟还保持住神智。
“媚娘,‘他’是谁?你说在谁控制之中?媚娘你疼么?我不知道你爱的是谁,但不管是为谁都不值得,不值得这样对你自己。媚娘,去寻大夫,去!”
“那你呢!你是为了谁让自己上法场!”她跪倒在牢门之外,无泪嚎啕。手中鲜血,面上鲜血,染得一地都是惨黄。
衙役被眼前血腥场面镇住片刻,眼见得要招来旁人,再不犹豫,动手将吴媚拖走。
“媚娘!——”
凄厉的笑声,已然迹近疯狂。
许仕林站在牢中,却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踉跄几步,坐倒在地。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自语,“一切从来到汴梁开始,便如迷雾叠嶂,万分古怪媚娘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想知道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仕林骇然转身。
红衣比甲青年,俊美容貌上沉沉阴郁,却带着一丝无谓笑容,摇扇而立。
许仕林眯眼。
“第一楼上那个,是你?”
“很好,你还记得我。”善财踏前一步。
“——很快,你便会记起来,千生万世,所有一切。”
(3)
“主人。”
暮色下,吴媚缓缓走近一颗樟树。
树下佘青换了水墨的衣裳,长发与深青色丝绡一起缠作发辫,容色盈盈,美到无可言说。
但吴媚却看不到。
虽看不到,她却无比准确地扑入了佘青的怀里。
“主人有没有见到阿媚的演技?主人满不满意?”
她颤然问。
佘青轻笑,伸出手,以雪白衣袖为她拭去面上斑斑血痕。
“眼睛疼么?”
“不疼。”吴媚紧紧抓住佘青的手。“能为主人分忧就好了可惜,接下来的事情,阿媚也许再帮不到主人了。”
“怎会呢?”佘青笑起来,“傻兔儿,我已为你准备好了活人双目。”佘青衣袖一拂,离树不远处一个遮着黑布的铁笼显露出来。“即刻更换,三个月内你便一定痊愈了的。”
铁笼中躺着一名昏迷的少女,村姑装束,十几岁的模样,长长睫毛覆在面上。
吴媚咬住下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