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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扬手。
白蛇之丹射出,去到码头上涂九歌的手中。
黄泉渡泛出一丝妖红。
佘雪晴之元魂已不涉黄泉,不入寂灭。
许仕林飞身抢去,却为看不见的幽冥之气一弹一阻,涂九歌冷冷一个眼神,制止他再忘形。
转头去看青蛇,许仕林却见法剑已然刺至青蛇眉心。
“六根爱着,境界所烧。爱火烧天,过于焚林。得乐爱乐,为乐所诳。不念退没,爱所欺诓。诸乐必尽,无有常者。欲得常乐,应舍爱欲。”
温柔似西湖之水的声音,轻轻吟出人欲大法的开篇佛偈。
白素贞白纱重涨,抢在法剑刺入青蛇眉心之前,卷住了青蛇腰肢,将他抛上半空,避开必死一劫。
但白纱却遭法剑刺穿。
长纱脱手。
白素贞虎口震裂,雪白手掌间泛出深深血痕。
“白娘子要背约么?”
不空绢索收剑。
“菩萨恕罪。”她神情如犯了错的少女一般惶恐,凄楚含泪。“青儿罪孽无边,但请菩萨留一线生机,予她与我一同轮回重修,洗心革面,造福世间。”
不空绢索笑了一声。
一旁的许仕林、涂九歌脸上,亦露出不可思议之笑意。
并非愉悦之笑。
而是下意识地嘲讽讥刺——这世上,唯独只有白素贞一人相信,青蛇可以洗心革面、造福世间?
连落在雷峰塔前,跪坐地上,无力起身的青蛇面上,亦有微妙笑容。
白素贞亦修人欲大法至第八层,几可至于无边境界,但行事举动却如此曼妙梦幻——
许仕林忽然心中灵光掠过。
不对。
修人欲大法至第八层的白娘子,行事举动如此曼妙梦幻,究竟是她所达的惑乱众生的他方境界,还是别有内情甚至乎——
“他对你一世痴缠,我亦不知此念执着至何境界。若你与他一起转世,不过是续此孽缘,生生不息而已”不空绢索毕竟不愿与白素贞为敌,竟试图说服伊人打消此念。
但伊人却忽然出手。
残破白纱早已脱手,飘于不空绢索身后。
此刻白娘子劲气一动,白纱竟无风自舞,刹那间遮天盖地,笼向不空绢索百会灵台!
许仕林福至心灵,看向地上佘青。
四目交接。
青蛇眸中,淡淡傲世之意,绝未停歇。
许仕林转瞬之间已经明白。
——是人欲大法。
他血脉高跳起来。
灵宝天尊一念之差,写下的一部法典,无人敢练。白蛇青蛇,决意行修,此后三界讶然。
人,欲,大,法,向来只见青蛇以此弄人,如今竟可亲眼目睹青蛇如何以人欲大法操控同修此法的白素贞以刺杀不空绢索——这是何等精彩的一出大戏?
白素贞原本身怀高于青蛇的同种法力,但却战意平乏,才会轻易为青蛇所控。
不空绢索根本未曾料到白素贞会有此一动,眼见闪避无及,只得硬自对接。
撼然山动。
湖啸天崩。
一刹那白素贞的面容忽从之前的如梦似幻中挣脱出来。
许仕林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一朵昙花盛开的那一时刻。
清楚到可以刻印在心尖的那种柔美,婉然绽放。
许仕林轻呼出声。
是人欲大法——来自于另一面的人欲大法。
白素贞所修的,人欲大法,第八重。
白纱舞出的劲道本占上风,却陡然带着不空绢索会招的刚猛之力,向回偏转。
如天雷被引向塔心,反击向白素贞所站之处。
“既需妖魂为祭,不如用我。”白素贞的声音亦未变,但音声中的气质却变了。
那是种类同于青蛇,却如雪亮锋刃,刮在骨上却叫人沉醉无言的清艳。
“王气是仕林所泄,我为人生母,偿抵此罪,亦所应当。”
白素贞静静站在当场,闭目待死。
“你偿不了此罪。——我亦偿不了。”
青蛇挡在白蛇面前。
轰然巨力。
青蛇双掌接下。
三番四次重伤之躯,竟挡下白素贞与不空绢索合力一击。
“修过人欲大法之人神魂灭处,化为世间欲虫,又岂能为祭品镇导王气?”佘青凄然一笑。
他真正实力,至此方受重创。
这世上或没有人知青蛇究竟会为自己留多少后路。
但到了此刻,许仕林却忽然觉得,佘青已经失去他的最后一扇生门。
他对白素贞用了人欲大法,动伊怜惜慈悲,而后欲图控制白素贞杀不空绢索。
于是白素贞亦反过来对青蛇运用人欲大法,以己身安危逼得青蛇出手,身心俱创。
——看懂之后,许仕林忽然有种悲哀之念:
这盘好戏,看起来,已经到了□,亦逼近了尽头。
第三十九章 国殇•;九歌(1)
人间四月天,天暖意动。
人间无数夫妻男女,春情勃发,在此时播种,阳入□,才能有来年冬日生下的一男半女,传续这个人间社会。
人不能长生。于是人分男女,以奇妙方式相互□,而后从骨中分出骨,血中诞下血。
只要骨血相传,人便是永生之物。
妖拜月,仙清修,佛寂空,便又如何?所求的亦还是那一点永恒,贱如蝼蚁的凡人,便凭借爱欲,就能轻易做到。
是以当年灵宝天尊傲啸三界,掌控十万道门佛土,最终留下的宝典竟非修炼之道,而是一本“人欲大法”。
人欲便是恒永。
能够操控人欲,便能将漫天神佛,欺于掌中。
当世修人欲大法成就最高者,乃西湖白素贞。
先为白佘山女主,后拜入灵宝天尊门下,以妖魅之身享无边佛缘,呼风唤雨,触手可求。
因一本人欲大法,结识了妖界后起之秀佘青。
一段孽缘,百年纠缠,更留下一子,如劣迹难洗,人欲一事,已成白素贞心头大患。终于伊下定决心,与青蛇一同开始修炼师尊留下的宝典大法——
九重天地,便到了此世。这五百年岁月,过得如梦幻泡影样,轻无分量。
如今站在雷峰塔下,天下即将倾覆,两子惑乱天伦,而那一个忽男忽女的祸首,正站在自己面前,濒临绝境。
白素贞伸出手,轻抚佘青的长发。
佘青反手抓住她手。
冰凉的手,毫无温度,和许仕林一模一样。
而佘青的手上却因横流的鲜血而显出温热。
一冷一暖,一爱一梦。
一饮一啄,一劫一缘。
并无人来打搅青蛇与白蛇相互慰藉的这片刻。
因不空绢索已转身,全力攻向西湖上的那船黄泉渡。
许仕林惊诧一声,亦合身扑去,守护心爱之人。
——黄泉渡虽有异功,但若不空绢索真正豁出毕生修为,要破世间任何事物,未有不能。
涂九歌站在扁舟之上,凝神静气。
不空绢索喝出一个“破”字,西湖水陡然下陷三尺,无边涡流不知从何降去。
雷峰塔已倒。
西湖水将干。
黄泉渡苦苦挣扎。
许仕林已经赶到。
星辉已耀目如日芒,击向不空绢索。
万千年的沉埃,漫天扬起,窒闭于天地之间。
彼日杭州扬尘,水上水下,死一万人。
万人浮尸。
当年水漫金山之劫,黯然失色。
不空绢索与许仕林缠斗。
黄泉渡随着湖水下陷,站在青蛇白蛇的位置,已看不到涂九歌与佘雪晴形容。
只能听到许仕林忽然开声。
“若我自愿救世,你可否不杀他?”
——许仕林终究不敌不空绢索神力。
青蛇掌指忽然一紧。
白蛇柔柔将他拥入怀中。
“如今之局,你已彻彻底底无力左右了。”她悠悠攀在青蛇耳边,吐气如兰。“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意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的争胜之心?”
“我不会输。”青蛇答她。“所以无需争。”
“是么?”
瞬息间风云又变。
许仕林诈败而已。
不空绢索微一收势,许仕林掌中一道银河,迅疾击向黄泉渡船。
西湖水已迹近干涸,被银河水一托,渡船又浮起空中,竟向天外而去,快如飞箭。
许仕林为救佘雪晴,不惜将他之神魂,送向另一个宇宙。
“荒谬!”不空绢索怒斥,“宇宙倒转,千世应劫,文曲星你向天借了胆么!”
“彼此彼此!”许仕林咬牙,“所谓人间倾覆,本非天灾,实是人祸而已。”他催动银河之水,送那渡船远行。
不空绢索拂尘化剑,去斩那天河水流,星辉一片一片逃逸,却又聚拢了来,无从灭迹。
她终动杀机。
“山人原本倒是可以放过佘雪晴。”她狂放而笑,“但现今我已决定,便以佘雪晴之魂来祭雷锋塔底临安王气!白蛇青蛇,乃至于你,三人的罪孽,便叫他一人来偿罢了!”
她有意激怒许仕林。
许仕林知是战术,却真被激得心头火痛。“最最无辜之人,却要背负最最沉重的命运,这便是所谓的菩萨道,所谓的慈悲心么?菩萨果然大彻大悟,不愧是这蝇营狗苟的人道总摄!”
许仕林掌截不空绢索之剑。
对撞一招。
不空绢索屹立不动,唇边首现血迹。
许仕林就被剑气震得如脱线纸鹞,随着一蓬血雨飞了出去,重重落地。
转头看时,银河水托载的黄泉渡舟,却已杳然无迹,脱于天穹之中。
许仕林伸手按住自己身上剑伤,面上现出一丝笑容。
“不空绢索,你终败此局。”
白蛇青蛇双双侧首,向许仕林望来。
一时间湖边春风乍起,拂动十里外无数新尸。
不空绢索看住三人。
一窝蛇鼠之辈,俱都有这世间最为美丽的皮囊,如春花秋月,享无限妖娆。
世路便由此而乱。
美色如刀,悬于世人颅首。千年万年,人欲两字,都是脱不去的亵渎。
天命如此,又如何改?
不空绢索踏出半步。
却不是向着许仕林,亦不是向着青蛇白蛇的方向。
许仕林忽然心中一跳。
似有不祥预感,直逼而来。
“山人不屑与你们斗计谋智巧,但事既至此,有些棋亦不得不走。”不空绢索冷冷望住虚空。
毫无一物的空中,远见白云,银河残留的水汽,映出妖异的彩虹。
“出来罢。”
不空绢索用一种极为奇怪的口气,向着那彩虹出声。
青蛇全身的肌肉,忽然僵直紧绷。
原本收口的伤处又开始流血。
“怎么了?”白素贞带点天真好奇地问。“这世上,竟有让你如此紧张之人,如此害怕之事?”
青蛇与白蛇相握的手掌,微微颤抖。
(2)
彩虹下,一舟徐来。
许仕林的心往下沉。
黄泉渡。
竟是那艘本该刚刚由银河之水送向了异度宇宙之中的黄泉渡!
船头上涂九歌的大氅被风吹起。
雪白蛇丹在他手中,被一层似妖似仙的光芒笼罩,蛇丹宛转,有淡淡腥香传出。
——那香许仕林不懂,青蛇白蛇却讶然出声。
那是妖族元丹将碎的先兆。
“阿涂,你”青蛇沉声说出几字,忽然又紧紧闭起嘴。
不空绢索站在那里,她所持的拂尘已变为天缆,牵引黄泉渡落下地面。
许仕林仓皇地企图挣扎起身。
“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雪晴先生。”
“莫要妄动。”不空绢索声无喜悦,却有萧肃。“你若妄动,涂九歌将即刻捏碎蛇丹,佘雪晴便此魂飞魄散。”
“涂九歌不是你的人么?”许仕林转而看向青蛇,然后忽然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为何青蛇面上,竟显出如此痛苦的神情。
黄泉渡一点一点落下地来。
涂九歌拂衣下船,衣袂被天风吹得猎猎。
他看亦不看余人一眼,只是走向不空绢索,然后停在她三步之外。
又然后涂九歌跪了下来,向着不空绢索拜下去。
蛇丹笼在紫色光焰之中。
从涂九歌手中,递给了不空绢索手中。
许仕林,青蛇,俱都眼睁睁目睹,却任何事情,亦不能做。
青蛇算计了整个人间。
不空绢索只算计了一次。
最后,赢的人竟是不空绢索。
“为什么?”许仕林颤声问。
他看住青蛇,知道青蛇已无力问任何问题。
成败如浮云。
今次一败,便真无下次了。
但许仕林在生生死死情情爱爱之中,在看住拿颗不空绢索手中蛇丹而肝胆欲裂的同时,却还止不住好奇。
好奇不空绢索,究竟为何能赢。
为何是涂九歌,青蛇唯一信任之人?
不空绢索哂笑一下。
若不是涂九歌,不空绢索又怎会赢?
本不必做任何解释,但不空绢索仍然答了许仕林。
“因为娲皇。”
“女娲?”许仕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