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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你都还未苦过,又何言解脱?”青蛇一声轻笑,一手揽住龙女,掌指贴紧她咽喉。
有路人啧啧称赞。
“好一对璧人啊!”
——佘青与龙女的形貌,比起钱浙的富商巨人形态,要相衬得多。
龙女听此议论,唯有苦笑。
佘青劲力一吐,就能叫她魂飞魄散,彻底断绝轮回。
“很快了。”佘青站在她面前,唇齿吹出幽幽气息,却毫无淫邪之感。“还有十年,一切就会开始。钱浙超脱于三界规法之外,却脱不出对你的痴恋。善财身负沉重使命忍人所不能忍,却对你终有一丝萦怀。小美人儿,你就是这分不知情不知爱的冰雪模样,才最惹那些聪明人的相思呵。”
佘青絮絮说话。
龙女被他话意所惊。
却听钱浙一声狂吼。
龙王祭上,那位扮作龙女的少女正在水边,忽见滔天一浪感应钱王怒意而来,生生将那女孩子卷入了海中!
一片骚动。
敖临安懵然回头。
佘青持伞,一脸无辜微笑。
敖临安忽然明白过来发生什么,转身拔脚向着江岸奔去。
“又弄死一个。”佘青软软讥讽。“钱王怒意,真是天地可鉴。”
钱王气得浑身发抖,却来不及与佘青发作,直追住龙女而去。
江边大群民众被吓得跪拜下来,频频叩首,并无人敢下水援救。涛卷浪急,那祭女早无踪影,就算救援,也没了生机。
真正的龙女以手掩面,哭了出来。
“龙王祭可是通天的,祭女被浪卷走,且还是出自受祭者本人的意志。”佘青慢悠悠地赶上来。
取活人性命祭祀,本在数千年前为邪神所行。
尔后天庭将此设为不可饶恕之重罪,严加禁绝。
钱浙无心之失,却刚好应了此罪。他再有如何身份,如何地位,也已经无法再将此事抹杀过去。
“我看,不如从长计议。”佘青嫣然一笑。“在下曾通幽冥,要不要为二位设法,看如何取回那祭女之魂?”
(2)
“碧莲,下来。”小巷中,佘雪晴解释了一句,不知道如何继续,只好选择叫人。
李碧莲从二楼探下脑袋。“我和迤逦姐姐下棋呢。”
许仕林也跟着抬头,忽然开口。“碧莲妹妹,你下来吧。我想问你一件事。”
碧莲讶然,“呃,仕林哥哥,你你竟然如此冷静,一点也不觉奇怪?”
许仕林仍是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样子。“碧莲妹妹,我只是想知道,五年前那个碧莲妹妹,是不是已经一缕香魂,归于幽冥了?”
他声线有一丝抖。
佘雪晴退了半步,靠住墙,看了善财一眼。
善财童子也是一片震惊之色。
许仕林生在如此奇异妖邪的书院之中,五年前的变故也好,五年来的日常也罢,众人并不认为许仕林是一无所知迟钝至此的一张白纸。
但人类的十岁孩子,究竟对着世界的理解力到什么程度,众人并不能确定。
李碧莲贪玩,带许仕林逃课去玩并不是一次两次。每次众人都会遣小鬼小妖沿途保护。
今次更是由佘青亲自尾随;佘雪晴去完琴楼,亦预备稍后齐到左近将小家伙找回来,顺便看看这龙王祭上会否有什么变故。
变故还未有——当然,佘青有那个能力,随手将“没有变故”变成“天大的变故”。
但眼前最大的变故,却是要如何向许仕林解释这些敬而远之的鬼神之事。
“仕仕林。”碧莲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了。”许仕林闭上眼,“你下棋吧。不用下来了。”
不言不语,不闹不动的许仕林心中,究竟承载着如何的疑惑?
佘雪晴忽然抖了一抖。
那种神情,太似当年白素贞的至美柔情。
“仕林,你听我说。你是仙人下世,要到二十岁时才会知晓前世因果。而我们是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
许仕林点了点头。
“书院也好——妓,妓院也罢,都是这世间的人情世故。现今是宋朝天下,格局腐坏,人心贪佚,你你要好好念书,振作世情,将来一展长才。”佘雪晴几度向善财求援,善财假装没看到地整理自己衣裳上一条怎么系也系不妥的带子。“自然了,你身边也常常会有歹人或是妖魔鬼怪想要打你的主意,你千万要保重小心,不可再随便逃课了。”
“仕林知道了。仕林错了,请先生责罚。”许仕林声音清澈到无一丝杂质。
“责,责罚?责罚就,就免了。”佘雪晴被迫得口吃起来。“我们回去罢。”
许仕林却摇了摇头。
“怎么了?”佘雪晴皱眉,“才说过要小心恭顺,又不听话起来?”
“刚才那个大汉。”许仕林静静看着佘雪晴,“他身边那个女子,会出事。”
“你说什么?”
善财童子忽然踉跄了一下,声音都变。“你先前无端吟那首葛生,就是因为你有此预感?”
许仕林点头。“仕林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但是仕林感觉到的事,未曾不发生过。”
葛生,乃是说,夫君去征战杀戮,留下妻子一个人独处的故事。
先前许仕林以此诗点醒钱浙,要他莫忘记龙女被一个人留在街市之中,无人保护。
“两位先生,可以陪仕林去龙王祭看看么?”
许仕林仍是一口清澈少年的童音。
善财当先转身,向着冲天庙的方向一闪而逝。
钱江潮平。
忽深忽浅,人群恐惧,有人奔走呼喝,有人失望散去。
载浮载沉。
“一起瞒下此事,如何?”佘青挑眉诱惑。
幽冥地狱,他来去最熟。
“然后呢?”
不必问。
佘青所求,乃是助力。
然后自然是归他所用,加入他的阵营,成为青蛇号召天下的一部。
死心塌地,助他修炼到天地不容,然后去救白素贞。
漫天神佛都知青蛇心意。
但谁能奈她何?
收一白蛇,已经让紫竹林主人不空绢索观音,必须要以闭关不出作为代价。
而心比白蛇更狠,计谋比白蛇更刁钻的青蛇?
谁都不愿意招惹。
龙女忽然一脸负气之色。
她向来清高骄傲,此刻亦无分毫改变的打算。
“钱浙,不过是祭女性命而已,你大不了就上呈天庭,说明原委,最多受罚蜕鳞做人,从头修行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我”
“龙也好,人也罢,都是无明众生,有漏皆苦。”龙女苦苦劝说。“做人性命短暂,说不定,你更能在朝露蜉蝣生中,得以开悟呢?”
佘青噗哧一笑,“敖姑娘,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心求佛,除了涅磐什么也不牵挂么?”
“就算做不到,难道不应努力争取?”
“问题是,在你眼中天经地义的那个目标,对他来说,一文不值;而你毫无珍惜留恋的有漏此世,才是他心心念念所求啊!”
“那些东西,盛者必衰,都是无常!怎么就不明白呢?”龙女跺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也好。钱浙,你不想受天庭责罚,倒也不难。反正我龙筋没有,龙女却有一名。”
佘青忽然大惊。
“敖临安!你要做什么?”
“青蛇,这世上的人都怕你,都被你玩弄,但我会令你明白,蛇永远都是在地上爬的蛇——唯有飞龙,才能在天!”
龙女口中清啸一声。
佘青再不自惜,急催功力,布下漫天罗网,却终究晚了一步。
龙女现出本体,化向天际,直落江中。
钱浙比佘青慢了一步用气劲去挡,眼看挡不住,竟也怒吼一声,现出逴龙原体,人面龙身,口中一串烈火刹那照得暮色钱江壮如海洋,追住龙女而去。
杭州城中,但凡能抬首望到此景的百姓,无不当下叩首,拜伏于地。
金龙赫赫,龙女入海,空中瑞雨彩虹同起,细密水珠,溅湿呆立岸边的佘青一脸。
龙女自水中起时,岸上一阵欢腾。
她身上所负的,竟是先前扮作龙女的那个少女!
逴龙紧追缠绕在后,明霞光色,艳丽无匹。
善财童子、佘雪晴、许仕林三人,正赶到此处,瞠目结舌。
“她无龙筋,这勉力施为,到底是所求何物?”佘雪晴不解。
善财面色如金纸一般,已是摇摇欲坠。
无龙筋,却以本体入海,一时半刻之后,龙体必毁。
而她所负那少女,岸上凡人无知,善财童子等随便一望,便知已经死绝。既如此,龙女救她,便只有一个后着。
正如五年前,韩琴借转李碧莲之魂一般。
龙女之魂,入那少女凡躯。
则祭女不死,钱王无罪。
佘青的如意算盘一场落空。连佘雪晴手中的龙筋,亦无法再威胁到善财童子分毫。
她不算聪明,不算美貌,永远盛气凌人。
但钱浙爱恋她,善财关心她。
佘青忽然明白这傻姑娘有什么优点。
单纯,直接,那种滚烫坦荡的生命力。
与白素贞身上那温暖柔和的生命力一样,都是佘青所难以企及之物。
佘雪晴忽然伸手抽出系回许仕林腰间的那条龙筋。
飞身而上。
此时将龙筋还体,龙女或许有救。
一道无形柔劲将他挡回。
“佘青,你要看着她死?”佘雪晴咬牙,撤出长剑。
佘青冷眼看住善财。
善财额上冷汗滚滚而下。
佘雪晴剑光一振,硬闯。
佘青不动不作,漫天彩虹光辉,全化入黑暗之中。
烛阴闭眼。
天地齐黯。
一道烟花爆开。
祭祀少女软软昏迷于岸上,钱江浪潮如奔马千里,状已成狂,却不逼近,转头向东而去。
大胆之人上去探那少女鼻息。
“还活着!”
欢呼四起。
神龙现世,真真大祥瑞之兆。
佘雪晴咬牙站在那里。
善财面无血色。
佘青的眼光轻飘飘地压过来。
善财被那眼光压得,禁不住笑了一笑。
——这世上可有比这更难看的笑容?
云水忽然一凝。
善财拧身掠近。
一条金色大鲤鱼躺在河边布满砂石的角落,奄奄一息。
善财小心将鲤鱼捧在手心。
“怎么,还要留在这里么?”
佘青幽幽的问句,钻入善财心中。
“你早知道我奉师命到你身边监视?”
“最早牺牲你那傻师姊来做戏的人,本来是你。”
“你又不曾信过。”
“那现今,你,还要留下来么?”
佘雪晴忽然想到些什么,偷偷拉过许仕林。
“仕林,那个,那些是龙族,但是,呃”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许仕林稚气未脱的脸上,淡然神色却似比佘雪晴还要从容。“先生,仕林不需要解释。仕林永远只信先生一人。”
佘雪晴心中狠狠一撞。
善财童子忽然大笑。
“我当然要留下来,我为何不留下来?”他理直气壮地问。“我要买下琴楼隔壁的地盘,建座男妓楼,再将两楼之间的地盘挖个大大的池子,养鱼!”
他冷哼一声,捧着金色鲤鱼,大摇大摆地走了。
(3)
迤逦带着李碧莲才刚刚追到此地。
呆呆地看着众人。“发生了何事?”
佘青笑一笑回答,“没事。”
佘雪晴哦了一声。“是么?原来想招揽的,现在变成大麻烦。你要如何收场?”
佘青不理他,忽然去问许仕林。
“仕林,你知道烛阴的典故么?”
许仕林点头。“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烛阴即是烛龙,又名逴龙,是山海经中所提及的上古神兽。”
“不错。‘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钱江王不是龙,而是烛龙。”
山海经是闲逸小说,许仕林虽然读过,但在师长面前不敢引述,只能转以楚辞中之比兴应对。佘青替他说出原文,众人乃有恍然大悟之感。
龙族本受天庭管辖,钱江王却不把龙族放在眼内,甚至与天庭井河不犯,划界自治,却原来,竟是远古时主天光照幽冥之神!
“那烛龙又是何来历?”迤逦追问。
“女娲之子。”
众人又皆都一震。
“龙蛇本为一体,烛龙近蛇而非龙,如能收纳,与我族大大有益。只可惜”佘青轻描淡写地把事情推诿过去。“先带仕林回去书院吧,也该换条衣带了。”
迤逦忽然心中一动。“那这龙筋已经无用,那我拿走了哦?”
迤逦和碧莲回到琴楼时候,正是教坊开课时分,人客如潮。
白日祭祀并未影响到世人夜晚的欢娱。歌舞声声,红灯一盏一盏挂起,临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