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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卧舱,瑞亚待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她。可怜的瑞亚,她一定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只见她坐在椅子上,双手抓住扶手,身子痛苦地躬成一团,正在和那看不见的魔力抗争着,那魔力攫取了她,扭住她不放。突然抬头看见我,一切又恢复了常态。一种愤怒和怜悯之情涌上心头,我极力克制着。
我们一声不响.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走廊的墙上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设计者一定是想通过颜色的变化,给这铜墙铁壁下的基地生活增添些生气,好让这里的人不觉得烦闷。
前面出现一道红光,说明通讯舱的门已经开着。我回头看了一眼瑞亚,笑了一下,她却面无表情,全神贯注于做好准备,随时与那无形的魔力打斗。严酷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她紧绷着脸,面包苍白。在离门15步的地方,她停下脚步,我回身看她,她用手指尖轻轻地推我一下。突然间,我想改变主意。我觉得,让我的瑞亚陪着我受罪,付出如此痛苦的代价,什么斯诺呀、实验呀、基地呀,通通不值得。迟疑问,正欲退步,门前影子一晃,里面的人要出来——我已来不及变卦,只得冲了进去。
斯诺站在屋中,而对着我,太阳的红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灰白的头发周围形成一个紫色的晕圈。我们彼此对峙着,谁也不说活。阳光照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哪还能看得清他,他倒可以悠闲地打嚣我。
我从他身旁走过去,靠一张高桌子站定。桌子上放满了支架托着的麦克风。斯诺慢慢转过身来,依然用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色盯着我,不愠不喜,只显得十分疲乏。然后,他绕过满地的电池、仪器、电子元件,拖过一张凳子,抵住一个铁柜子的门,然后坐下,目光始终不离开我。
我焦急地听了听,外面走廊上没有声音。斯诺为什么不说话?这长时间的沉默真让人受不了。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和萨托雷斯什么时候准备好?”
“今天就可以开始行动,只是记录工作要化一点时间。”
“记录?你指的是脑电波图吗?”
“是的,你可是同意了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斯诺说话了:“你有情况告诉我吗?”
“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低声说道。
他皱起眉头,让人觉得他并不感到惊讶。可为什么又装着不知道呢?我一下子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不过,我不能欺骗他:“我们在图书室碰面后,她就起了疑心,开始怀疑我的行为,怀疑各种异常迹象。后来她找到了吉布伦的录音机,回放了他录的磁带。”
斯诺一动不动,听得很专注。我站在桌边,视线被半掩的门挡住,看不到走廊上的情形。我压低声音,继续说:“昨晚,趁我熟睡,她竟自杀。她喝下液氧……”
突然,哪儿传来一阵阵沙沙声,如风吹纸响。我停下,听走廊上的动静。外面没有声音。莫非舱里有老鼠?绝不可能,这可是在索拉利斯。我偷偷看了一眼斯诺。
“继续说吧。”他平静地说。
“当然,液氧杀不了她。不管怎么说,她知道自己是准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我一惊,然后咕哝道:“为了通知你呀,让你了解最新情况呀。”
“我以前提醒过你。”
“这么说你早知道?”我身不由己地提高嗓门。
“我以前告诉过你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向你分析形势。访客刚到时,脑子一片空白——仅仅是一个以我们的记忆和模糊印象为——为资源制造出来的一个幽灵。跟你待得越久,它就越像人,并且更加独立。时间越久,就越麻烦——”他突然打住,上下打量着我,不情愿地说道,“她一切都知道了?”
“是的,我刚告诉了她。”
“一切?她甚至知道她以前来过一次,被你除掉了,而你——”
“不!”
“听着,凯文,”他沮丧地笑了笑,“如果情况是这样,你想怎样——离开基地?”
“是的。”
“带着她?”
“是的。”
短暂的沉默,斯诺在考虑如何对答。这当儿,我又听到那沙沙声,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隔板传过来,很近,可又定不出具体位置。
斯诺在凳子上换了一下坐姿,说:“好吧。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你以为我会阻拦你吗?你想干什么的话,随你的便,凯文。我们不要互相争斗,麻烦已经够多了。我知道,我说服不了你,说了也白搭,但有一点我还是要说的:你在一个非人道的地方讲你的人道,高尚固然高尚,可没有出路的。再说,谁知道你那算不算高尚,也许还是愚蠢呢。当然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我们言归正传。你出尔反尔,当初同意参加实验,然后又拒绝;现在又要带她逃走。你是不是有别的主意,有另外的实验要做?”
“你指什么?如果指她能否帮我们摆脱麻烦,我倒还看不出来,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是这样……”我无奈地打住了。
斯诺叹了口气,说:“我们处于绝境了,凯文,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没有必要装腔作势了。”
“我没有装腔作势。”
“对不起,我不足要冒犯你,当我没说吧,不过我仍然觉得你在玩掩耳盗铃的把戏——而且是一个更为危险的版本。你既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她;你所做的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会有结果的。保持中微子场稳定的必要条件,你知道吗?”
“不知道。可你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不错。我们只知道,不稳定是这种中微子结构的固有属性,只有靠源源不断的能量输入,才能维持其稳定。这是萨托雷斯告诉我的。这种能量创造出一个旋转的稳定磁场。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能量是来自‘访客’身体外部,还是内部自动产生?你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明白。如果来自外部,那她——”
斯诺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一旦离开索拉利斯,整个结构将自动解体。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不过你马上就可以验证了——你都已经做好实验准备了嘛。我指的是你发射上去的那艘飞船,还在轨道匕运行呢。,我利用空闲时间,计算过它的轨道。你可以乘飞船上天,截住它,看看里面的乘客是否安然无恙——”
“你疯啦?”我冲他大叫起来。
“你以为我疯了吗?那把飞船收回来看看怎样?没问题,它是遥控的。我们可以让它脱离轨道,然后——”
“闭嘴!”
“这样也不行么?那还有一个办法,更简单,不需要收回飞船,打个卫星电话就行了。她要是还活着,她会回答,还会——”
“氧气早用完好几天了。”
“她可能不需要氧气。试试吧?”
“斯诺——斯诺——”我喃喃地哀求道。
他生气地模仿着我的腔调说道:“凯文——凯文——想一想,稍微想一想:你是不是人?你要取悦于准?你想搭救谁?你自己?还是她?哪一个版本的她?这一个,还是那一个?你没有勇气同时面对两个吧?当然,你还没有考虑透彻。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们的处境,已经超越道德伦理的范畴。”
沙沙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好像在用指甲抓墙。可是,我突然漠然麻木起来。我只看见自己,看见瑞亚;我们俩,咫尺天涯,好像把单远镜倒过来看东西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细微,可笑,毫无意义。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再发射一艘飞船?明天她照样回来。还有后天,后天的后天。你要这样延续到猴年马月?既然她要回来,除掉她又有什么用?这对我,对你,对萨托雷斯,对整个基地,又有什么用?!”
“没用。我的建议是:带她离开。你可以见证变形的全过程。几分钟以后,你就可以看到——”
“什么?怪物,魔鬼?”
“不,你将看到她死去,就这样。别以为她们长生不老——我保证,她们会死去的。然后你怎么办呢?回来……找你的新样本?”说完,他看着我,得意洋洋,一脸嘲笑。
“够啦!”我攥着拳头,大吼起来。
“啊,你道我不会大叫大嚷?瞧瞧,我还没有说到正题呢。我给你几个办法,你聊以自娱吧。比方说,你可以用棍子鞭打大海一顿。你让自己认为,一旦把她——”说着,斯诺抬头看着想像中的飞船,做了个挥手道别的手势,“——那样,你就是个叛徒;一旦把她留在身边,你就是个君子。可是,你想怒吼的时候却赔着笑脸,气得想以头撞墙的时候却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难道这样就不是叛徒了吗?如果什么都不能扮,只能扮叛徒了,又怎样?你会怎样?把气全撒在斯诺这杂种身上,因为一切都是他惹的祸,是吗?总之,凯文,你妄图通过装白痴,来回避自己的麻烦!”
“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爱这个姑娘。”
“你是指,爱她的记忆?”
“不,她本人。我给你讲过她的所作所为。有多少‘真’人有如此大的勇气?”
“这么说,你承认——”
“不要吹毛求疵。”
“好。就是说,她爱你;你呢,也想爱她——爱与想爱,可不是一回事。”
“你错了。”
“对不起,凯文,这可都是你说的。你不爱她,又爱她。她愿意为你牺牲生命,你也一样。很感人,很伟大,怎么说都不为过,可这不是谈情说爱的去处——你找错地方了。还不明白吗?你是不愿明白。你在绕圈子,满足一个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大魔头的好奇心;而她,恰是那魔头的一个侧面,一个短暂的现形。她一旦——你一旦为一个魔女缠住,被搞得晕头转向,就再也不愿把她赶走了,是吗?”
“我想是的。”
“很好,这就说明,她为什么没可能是个魔女!你感觉你的手被缚住了,是吗?对了,是被缚住了!”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图书室里多如牛毛的理论堆上,再加上一条而已。让我安静一会儿,斯诺。她是——不,我什么也不说了。”
“随你的便。不过你要记住,她只是一面镜子,反照你的大脑的一部分。如果她美丽,那是因为你记忆里的形象美丽。你提供了模子。你从哪里出发,你终将回到哪里。记住这一点。”
“那你究竟希望我怎么做?把她送走?可理由呢,我问过你,你又不回答。”
“我这就告诉你。这次谈话是你要求的,不是我。我不管你的闲事,我不告诉你该千什么,不该干什么。即使我有这权利,我也不会的。你来这里,是你自愿的,你把一切抖露出来,也是你自愿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拿掉你背上的重负——让我把活说完——我让你自己找出路。但你要的与这正好相反。如果我拦你的路,你就会和我斗,和一个有形的实体斗,和一个像你一样的血气汉子斗。如果我不给你斗的口实,你还会和我吵,甚至和你自己吵。有一点,你还没有说出来,即一旦她突然消失了,你会因此悲伤而死的——得了,得了,我都听烦了!”
我无力地反驳说:“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打算和她一起离开索拉利斯。我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斯诺耸耸肩,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的意见,是因为我发现你脱离现实了。你走得越远,摔得越重。明天上午九点,你能来见萨托雷斯吗?”
“萨托雷斯?我还以为他谁都不见呢。你不是说,你和他连电话都联系不上吗?”
“他好像找到什么办法了。我和他从不讨论私人问题,和你算是例外。明天早上来,好吗?”
“好吧。”我应道。
这时,我注意到,斯诺的一只手放在铁柜子里。那柜门半开多久了?可能有一会儿了,可就是在我们争论最激烈的时候,我也没见他的手有什么不自然。现在看起来,他好像在藏什么东西,抑或正抓住什么人的手。
我舔了舔嘴唇,说:“斯诺,你干什么一一”
“你该走了。”他平静地说。
我轻轻关上门出来,把最后一抹夕阳关在了屋里。
瑞亚在几步之外,猫腰靠在走廊的墙边,一见我,立即跳起来,说:“看见了吗?我成功了,凯。我感觉好多了一—也许以后会越来越容易——”
“是的,那是自然……”我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心里还想着那个铁柜子,以及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许它监听了整个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