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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风波人人皆知,若叶却是过后才听人说起。平日就听本门的师兄弟讲过昔年被逐出门墙的七师叔曾经如何苦恋大师伯段飞扬,一谈论此事人人都是挤眉弄眼、恶意调笑,只是不敢在长辈面前稍有提及。若叶极讨厌那些师兄弟此等作为,一向都是扭头离开。
到大师伯接掌门户那日,若叶因受了风寒在房中修养,过了那么几天身子好了再去找铁铮玩耍,便不知为何时时碰他不到。好不容易有一日总算找到了,铁铮却改口唤他“林师弟”。
若叶当时就忍不住想哭出来,但这一次铁铮没像往日般赔礼哄劝,反而神色不变对他说道:“林师弟,如果我有事对不起你,你只管打骂,我绝不还手就是。”
若叶仰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手抬了又放,反复数次,最终哭骂着胡乱捶打一气便远远跑开。
打了、骂了,却终不可回到往日,只觉得一颗心便像要破裂一般。若叶一个人哭着跑得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跑至后山,其处有一棵参天老树,上面还留着两人年初刻下的笨拙字迹:铁铮、若叶,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若叶痴痴的抚着那两道刻痕,眼泪渐渐止息,心中只是默默想道:不管铮哥哥变得如何,我仍然要跟他一起。
想得心情好受了些,若叶慢慢坐在树下正要小睡一会,突然有某个尖利的叫声吓得他直跳了起来。这叫声凄惨之极、诡异之极,自几十步外的山洞中传出。往日他和铁铮也曾到山洞中躲雨玩耍,却从未见过里面有野兽出没。
他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方才看得清楚,洞口不知何时上了几条粗粗的铁栅,一个人头正挤在铁栅间“嗬嗬”呼叫。那人虽蓬头垢面、脏污难闻,脸上轮廓倒颇为眼熟。
待他凝神细看,却原来是传言已经疯癫的大师伯段飞扬,见他走近,挣扎着伸出一臂,嘴里的尖叫也听得仔细了许多,分明是“云晨、云晨……”翻来覆去皆是这两个字。
若叶瞧着段飞扬此等惨状,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同情,昔日的大师伯潇洒俊朗,眼下却成了这般模样,如时光重返,他可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他可当真对七师叔半点情意也无?而当日的七师叔……又是否像自己对铮哥哥一样,曾对大师伯许过一生一世的心愿?
若叶自顾自心下恻然、胡思乱想,忽有一股大力将他拽向后方,他惊呼一声回头看时,可不正是令他又念又怨的人吗?
三、
铁铮面上神色甚为焦急,手上也用了内劲,若叶只觉手臂一阵奇痛,险些掉下眼泪,铁铮却仍未放开手,直拉着他退至几十步外方才开口,语声也是极为严厉:“你怎的如此大意?若是出了事……”
若叶咬着牙拉上衣袖,手臂已经是青紫一片,再经得铁铮如此逼问,心下好不委屈,眼泪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下:“你都不理我……又来骂我……我不要你管!”
铁铮张口欲言,神色古怪,嗫嚅了半天仍未说话,却在那颗大树上重重打了一掌,霎时间枝摇叶落,扑簌而下,吓得若叶噤声不语,泪水兀自流得更凶。
过了好一会,铁铮终于将手掌放在若叶头上轻抚,慢慢以指尖拭去他脸上泪水:“……若叶,自那日事变之后,我已不是昔日的铁铮,往后……再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生保重,知道吗?”
若叶抬头看向铁铮,心中迷茫之极,只是胡乱摇头:“……我不明白,铮哥哥,你在说什么?”
“往后……你要叫我师兄,我也只能叫你师弟,再过几年,你到了十四五岁……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娶个老婆,到时我跟师父、师兄弟他们一起去喝你的喜酒……”
听到这样的话,若叶不知为何身子颤抖起来:“那我们……我们不在一起了?”
铁铮正为他拭泪的手指微微一僵,面上却露出笑容:“是啊……我们都是男子,那些玩笑话怎可当真?你现在还小,过得几日也就忘了……”
一听此言,若叶胸口便如被狠狠打了一拳般疼痛,紧拽住铁铮胸前的衣襟大叫起来:“我不会……就算过一年、十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铮哥哥,你也不会忘记对不对?”
铁铮用个巧劲挣脱他退开几步之外:“那些话……我已经忘了。师弟,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或是要取我性命也成,我只等着你来报仇便是。”
若叶忍不住又哭出声:“我怎会找你报什么仇,我只要跟你一起!”
“……只有这个是万万不能,林师弟,你还是忘了的好。时间不早,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别再往这里来了,大师伯现在疯疯癫癫的,一身功夫却没丢,你若是有个闪失,我……我师父和五师叔那里都不好交待。”
若叶红着一双眼去拉铁铮之手,哽咽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铁铮不着痕迹避开他手,语声却甚为轻柔:“你还是不明白吗……师弟,以后我再也不会陪着你了,其实想陪你的师兄师弟很多,往后就跟他们一起玩好不好?”
若叶听不见别的话,只听到一句“以后我再也不会陪你了”,心情激荡之下眼前一黑,胸口登时痛如刀绞,竟突然晕了过去,那一刻依稀听得耳边响起惊慌的呼唤,却分辨不出叫的还是不是“师弟”这两个字。
醒来时若叶已身在自己房中的小床上,眼前只有神情焦虑的父亲和盛满浓黑药汁的大碗,往昔总会坐在床边想尽办法哄他喝药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此后四年,陪在若叶身边的就只是偶尔回来的父亲,还有无穷无尽的追逐与神伤,那些一心讨好自己的师兄弟们从来也没有能代替那个曾经一起许下誓言的人,那个人却再没有仔细看过他一眼。
这四年里的每一天,若叶都或远或近的看着他,也会每天都到后山为大师伯送饭,要么一个人在那颗越来越高的大树下自言自语,要么跟大师伯絮絮叨叨的讲话,讲的说的,无非是那个人功夫怎么大进了、那个人又长高了、那个人今天虽然没理他,说不定明天就会跟他说话……
时光悠悠而过,若叶个子长高很多,身子看起来也好了些,不再动不动就气喘昏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变得更厉害。胸口仍然时时疼痛,尤其是看着那个人的时候,这个病……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这几个月来心痛的次数得越来越多,全靠着长久以来练出来的忍耐之功方瞒得过父亲,若叶很怕自己哪天睡着了以后再也不会醒过来。
他怕自己就那么死了,听别人说死了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他不想忘记那个人,还想等着那个人来理他,再象以前一样叫他小叶子,把他抱在怀里亲他的脸,还有那个一想到就会心跳得很快的地方。如今的那个怀抱应该变得宽阔很多,偎在其间该是如何的温暖舒服,如果一定要死的话,他只想死在那个怀抱中,看着那个人的脸闭上眼睛。母亲就是在父亲的怀里闭上眼的,那个时候,她一定很高兴。
大师伯每天都是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嚎啕,可平静的时候也偶尔会认得人,还会跟若叶好好讲话。
除了讲铮哥哥的事,若叶问他次数最多的问题是:“大师伯,你喜欢过七师叔没有?”
每问到这个,大师伯就傻傻的又哭又笑,只顾喃喃念着那个念了无数次的名字不再理人,看着大师伯这个样子,若叶觉得他好可怜,时常会陪着他掉眼泪:“大师伯,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你当初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呢?……铮哥哥,我不会舍得这样对你,就算以后我不会死,功夫像七师叔那么好了,也不会对你这么狠心,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说着说着,若叶总是在鸟语春风中慢慢睡着,背靠着那颗大树梦回当初在花丛中依偎嬉笑的日子,然后在天色渐暗时悄悄醒来,带着美梦的余温走上回去的路。
有很多次醒来时身上都会多盖一件衣服,仔细一看都是父亲穿过的,可回到房里父亲早已不在,只是桌上放着热腾腾的药汁,想必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了。
若叶对此事本来并无怀疑,直到前些日子父亲回来时正好是自己十四岁生辰,若叶拿着父亲为自己盖上的衣服跑回房里,桌上却有两碗药汁,若叶问过父亲,得知为自己盖衣的原不是他,这才惊异起来,到得当晚便一个人偷偷跑去铁铮房中。
起初铁铮并不开门,若叶只得坐在他门口苦等,直等了一个多时辰,铁铮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来打开扉。门一开若叶便满面笑容往他怀中扑来,铁铮急忙拉着他进去关紧房门,脸上却早已红了一片。
铁铮摆起师兄的架子问他所为何事,若叶只管笑咪咪的看着他并不言语,看得一会儿,铁铮浑身不自在起来,说你若无事便快些回去睡觉。
见他如此窘迫之态,若叶脸上笑容更是清丽绝美,坐近他小声说道:“铮哥哥,我知道那个人是你,你还是挂念我的……我今天生日你也记得对不对?”
铁铮勉强坐开了些,沉着脸道:“我不记得。”
若叶又向他靠近了些,语声轻柔之至:“那你现在知道了,就算是师弟向师兄要点生日的贺礼也并不为过?”
铁铮已坐在床沿,避无可避,只好狼狈的站起身来:“……你要什么贺礼?”
若叶眼珠一转,便连眉梢也带着笑意:“我要你……亲我一口,像以前你教我的那样。”
铁铮正要义正词严训斥他一番,若叶已把嘴唇凑近,红艳的丰润双唇微微开启,看得见其中淡色的舌尖和雪白的贝齿,铁铮见此美景不觉呆了一呆,若叶趁此机会抱住他便亲了上去,唇齿交接之间,彼此心跳皆是狂乱无比,铁铮待要推开他,自身却燥热难耐、两腿乏力,一个不小心,两人竟顺势双双倒在床铺上。
若叶呼吸急促,脸色嫣红,双眼直如蒙着一层浓浓的水雾,下体也是一阵焦躁,却只知道紧抱住铁铮以两腿用力磨蹭,铁铮自然也有怪异感觉,暗叫声不好便待起身,可哪里还站得起来身子非但无力,还不停的发起抖来,不听话的两手已经放在了若叶的前襟上,那本应滢白如玉的脖颈竟也微透出粉红,简直色令智昏。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浑厚的语声:“铮儿,夜这么深了,你还未睡吗?”
四、
门外的声音虽然并不高亢,听在铁铮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忍不住浑身一震,便像从梦中醒来,立时起身理好衣襟;若叶也自听出那人是谁,颤抖着两手拉紧外袍,凌乱的发髻却是忘了。
铁静山听得门内声音怪异,心下觉得蹊跷,推开门便闯了进来,但见铁铮神色慌张、面带羞涩;微微一愣之后再看向若叶,那张红透的俏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见他发丝散乱不已,雪白的指尖犹在发抖,细想之下不禁勃然大怒:“跪下!你们……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咚咚”两声,铁铮与若叶并跪于地,铁铮刚开口唤了声“师父”便被重重打了一掌,他不敢抚脸,只在心中暗骂自己定力不坚,若叶却小声哭了起来:“铮哥哥……你痛不痛?”
铁静山狠狠瞪着若叶,那张流泪的小脸竟美得不似活物,人间绝色不过如此,比起当年的七师弟还要惑人十分,他心中只余得一个念头“妖孽”。短刀门就是毁在这些妖孽之手,如今还要来迷惑他的铮儿!
铁铮看着师父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心知自己和若叶今日已犯了门中最大的忌讳,只得推开若叶冷冷道:“林师弟,你快些走吧,从此以后切莫再来纠缠!”
若叶怔怔看他一眼,心中六神无主却又剧痛不已,那厢的铁静山已沉声喝道:“滚出去!”
随着语声,若叶被一股大力钳住手臂强推出门外,铁静山暴怒之下将他整个身躯甩出甚远,方才“嘭”的关紧了那扇门,待若叶自地上慢慢爬起,两只手臂痛得似已断折,胸口亦是一阵气息翻涌,脑子里却只嗡嗡响着铁铮刚才的那句话。
“……铮哥哥他……这不是他本意……只是……只是怕惹四师伯生气……他明天定会悄悄找我……”翻来覆去默念这些可令自己变得好受的话,若叶沿着铺满月光的小径一步步走回居处。回去时父亲竟披着衣服等在门口,许是见他面色不妥,并未多问,只轻轻叹息一声便让他快些上床睡觉。
人是躺在了床上,他却哪里睡得着?手臂皆是两边乌黑的指印,他只得仰面闭目,任心中情思来来回回、纠结缠绕,到最后总会变成铁铮的脸。想起先前两人紧紧相贴之时,铁铮那种紧张又激动的神色,若叶身子又是一阵燥热;想起铁铮那句绝情断义的话,若叶身子又突变冰凉,往昔种种相拥相分时刻尽皆涌上心头,若叶便在这冷热之间反复起伏,不知何时方才迷糊入睡,但就算在梦中也满是铁铮的言语面貌,一整夜下来竟无半分安稳时辰。
另一边的铁铮自然也并不好过,直挺挺的跪在房中被师父训斥了两个多时辰,从江湖大义说至本门兴衰,再说到师徒之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