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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走到那地方看来没有太大的困难。旅行推销员一分钟也没有犹豫,立即脱下短祆放在地上,沿着岩边兜了一个几公尺的圈子,找到了——在更右边——一个可以爬下去的地点。于是用两只手抓住岩石突出的地方,两只脚很小心地踏着裂缝和突角,整个身体紧贴岩石,甚至用肚子紧贴岩石滑下去;出乎他的意料,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到达了一个处所,并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位于他的目的地下面约两公尺的地方。现在他只要完全站直身子,用一只手扶着岩石,伸出另一只手把那件渴望得到的东西抓住就行了。那件衣服终于毫无困难地到了他的手里。毫无疑问,这是维奥莱穿的那件灰毛线外套——其实她没有穿着这件毛衣,那时毛衣是放在她身边的草地上的。
可是马弟雅思明明把这件毛衣和别的东西一起扔掉了,扔的时候还一件件检查过,不让任何一件东西在半路上给岩石挂住而不落下去。他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错误。他不如让毛衣留在悬岩上来得好;那时毛衣搁在地上,惊吓的羊群直绕着木桩打转。既然是她自己把毛衣脱下来的,她跌下去时没有毛衣就更自然些。不管怎样,如果她穿着毛衣失足跌下去,岩石的尖角竟然把整件毛衣扯下来,却没有把毛衣里外翻一个身,也没有扯破一点点,这似乎是很难令人相信的。他们找人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件毛衣,这真是运气。
不过马弟雅思同时又考虑到这样的想法完全不可靠,因为可能有人看见这件衣服挂在那里,却认为不必冒险,所以没去取下来。既是如此,现在把衣服拿掉岂不是更严重的错误吗?如果有人发现过这件衣服挂在岩石上,那么,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把衣服放回原处,让它按照原来的精皱,一模一样地挂在那里吗?
想了一想以后,马弟雅思问自己:可能发现这件毛衣的人是谁呢?如果是玛莉亚·勒杜克,她看见妹妹的毛衣以后,一定会推想到她的妹妹跌了下去,因而引导大家到这儿找寻,可是昨天没有人这样做。至于今天早上把尸首送回来的那些渔民,他们是在岩石底下的,退潮时露出来的海草可能挡住他们的视线,何况距离又太远,不可能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因此,这件害人的东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看到过。
从另一方面说,现在要把这件毛衣放回洼地的草上,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如果衣服原来是落在那里的,玛莉亚昨天就把它捡起来了。因此,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马弟雅思张开两条腿,站稳在那块狭窄的岩石上,把那件小小的羊毛衣卷成一团,然后用一只手扶着背叛伤岩石,另一只手使劲把毛衣扔到海里去。
毛衣轻轻地落到水上——飘浮在岩石之间的水面上。那两只海鸥发出了惊叫声,中止了它们的盘旋,向下猛冲。它们用不着冲到水面,就认出了不过是一块破布,立刻向上飞升,向悬岩飞去,叫声更响亮了。这时候,旅行推销员看见那块笔直的岩石边沿上有一个人俯下身子,也在观看海面;那人就站在刚才他脱下短祆的地方附近。原来那是年轻的于连·马力克。
马弟雅思赶快把头低下来,由于动作太快,几乎跌到海里去。这时候那件灰色外套已经被水浸湿了一半,正在受到一个小浪和一个回头浪的夹攻。浪头把它淹没,它慢慢地沉下去,不久就被岩石以外逐渐退落的海水带到大海里去。又一个浪花打过来,涨潮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现在应该抬起头来再看看那个孩子。显然这孩子已经看见了那件毛线外套和旅行推销员的难以理解的举动吧……不;他肯定看见了扔下去的动作,可是他看见扔下去的也许只是已经卷成一团的灰布。现在最重要的是向他解释清楚。
此外,马弟雅思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境地很尴尬,这一点也得解释清楚。他估计了一下岩顶和他之间的距离。清晰地显现在天空背景之上的那个人形使他又受到一下震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处境的危急。
于连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冰冷的,视线凝固不动,双唇紧闭。
“咦!你好,小家伙。”马弟雅思大声说,装出惊异的样子,似乎他刚看见他。
那孩子并没有回答。他在工作服上面套上了一件旧的上衣,戴了一项鸭舌帽,使他显得年纪大了些——起码十八岁。他的脸消瘦而苍白,带点惊惶。
“它们以为我扔一条鱼给它们呢。”旅行推销员指着在他们上空盘旋的几只海鸥说。由于对方始终沉默,他不得不加上一句:“实际上是一块破毛布。”
他一边说话,一边密切注视着海面:浪花卷上来又散开去,海水在浪花的平行线之间滚动,没有什么翻到水面上来……
“一件毛线衣。”
这句话是从上面传来的,语气是漠然的,平滑的,不容许否认的——正如他说那几句话时一样:“离开这儿以前,您从车座后面的一个小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旅行推销员转过头来仰望于连。于连的态度、表情——或者不如说他没有表情——完全没有变动。看来好像那孩子并没有开口说过话。“一件毛线衣”吗?马弟雅思听清楚了没有?他到底有没有听见说话声?
幸亏双方距离有七八公尺,幸亏有风声和浪声(即使今天的风浪声比较小),他仍然可以装做没听清楚。他的视线又一次在灰色的岩面巡视,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突角和凹洞,然后停留在水面上,凝规着一个浪打不到的凹口,那里海水沿着岩石的光滑平面时涨时落,比较平静,比较有节奏。
“一块破布,”他说,“我在这儿找到的。”
“一件毛线衣。”那个旁观者用沉着的声音纠正。
虽然他没有叫喊,可是他说得更响了。任何疑问都不可能再存在了。同样的情景又重演了一次:他仰望岩顶,对方俯下身子,嘴唇紧闭,脸上毫无表情。马弟雅思做了一个手势,进一步解释:
“就在这儿,在岩石上。”
“我知道,昨天就在这儿。”小伙子回答。等马弟雅思低下头来的时候,他又加上一句:“那是小雅克的。”
这一次,旅行推销员认为还是干脆不接腔,让自己有时间来考虑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怎样行动才对。于是他沿着旧路爬上岩石。这比下来时容易多了,一下子就到了顶上。
可是一踏上岩石的平面以后,他仍然不知道采取什么行动才好。他尽可能慢地向于连·马力克走过去。他还要想些什么呢?实际上,他只不过是在威胁的面前退却,也许他认为这样可以使对方主动说出更多的话来吧。
可是那孩子却坚持沉默,使得旅行推销员不得不先把短祆穿起来再说。他把两只手插进衣袋,摸摸看里面的东西是否齐全。什么也不缺少。
“你吸烟吗?”他问,同时把已经开了的那盒香烟递过去。
于连摇摇头,表示“不吸”,同时后退一步。旅行推销员自己也没有拿出香烟来吸,又把那盒蓝色的香烟放进衣袋。他的手碰到了那个玻璃纸袋。
“那么你吃块糖吧!”他伸长臂膀递过去那个透明的小纸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纸。
对方冰冷的面孔开始表示拒绝,可是一个几乎觉察不着的变化同时在脸部表情上出现。于连仿佛改变了主意。他瞧了瞧纸袋,又瞧了瞧旅行推销员,再瞧了瞧纸袋。马弟雅思在这时候才弄明白对方的目光特殊在什么地方:这双眼睛既没流露出无耻,也没流露出恶意,而仅仅是带有一点斜视。这个发现使他放了心。
接受了对方好意的于连,走过来伸手在纸袋里取糖果。他不是随意取一颗,而是把手深深地伸进袋里,选了一颗包着红纸的。他并没有拆开,只是仔细地打量着那颗糖果。然后他又注视马弟雅思…毫无疑问,这小伙子的视觉上存在缺陷,因而影响了他的表情,不过他也并不完全斜视。一定是还有别的原因……也许是过度的近视吧?不,因为他现在把糖果放到正常的距离来加以观察。
三
“吃了它吧!”旅行推销员说,于连的犹豫不决使他笑起来。这孩子会不会有点便呢?
孩子解开了上衣的纽子,伸手去模工作服的一个衣袋。马弟雅思以为他想把糖果留到以后再吃。
“给你,”他说,“整袋都拿去吧。”
“不必要!”于连回答。他又打量施行推销员……难道他有一只眼珠是玻璃的,所以他的视线那么使人不安吗?
“这是您的吗?”那孩子问。
马弟雅思把视线从孩子的眼睛上移到孩子的手上:孩子的右手始终紧紧握着那颗包着的糖果,左手伸了出来,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一张红色的糖果纸,和另一张完全一样,也是闷着亮光的,透明的,卷过的——可是这一张已经摊乎,也没有糖果了。
“它是在草地上的。”于连继续说,同时倒了测脑袋表示是他们旁边的那块小洼地,一是您的吗?”
“也许是我来的时候遗留在这儿的。”旅行推销员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可是他马上想到糖果纸不该说是遗留的,应该说是扔掉的。为了掩饰他的错误,他用开玩笑的口吻加上一句:“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它留着。”
“不必要。”于连回答。
他的薄薄的嘴唇上又掠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正如刚才旅行推销员在农舍里看到过的一样。孩子把那张长方形的糖果纸揉成一团,用中指一弹,就弹到海里去。马弟雅思的视线跟着纸团飞下去,可是纸团没有落到底他就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认为是我的?”
“因为它和您手上的那些完全一样。”
一这又算什么?我是在镇上买的。任何人都可以买这样一包糖果。一定是维奥莱在看守羊群的时候吃的…”
“谁呀,维奥莱?”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可怜的雅克莲·勒杜克。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把我弄糊涂了。”
孩子沉默了几秒钟。马弟雅思趁这机会使自己的脸上恢复愉快和平静的表情,刚才在对答的时候他对这一点注意得很不够。于连拆开了那颗精,放进嘴里;他马上又把糖果吐到手上,用糖果纸把它包起来,一起扔到海里去。
“小雅克总是买咖啡太妃糖的。”孩子终于说。
“那么,一定是别的什么人的了。”
“您刚才说是您自己的。”
“是呀,不错。我刚才来的时候吃了一颗,我把糖果纸扔到草地上。你的许多问题把我弄糊涂了。”
现在旅行推销员已经用自然和恳切的态度说话,仿佛他虽然完全不理解对方提问的意思,但是仍然迁就对方的孩子气的任性举动。一只海鸥向海面俯冲下去,接着猛拍翅膀飞上高空,飞过的时候几乎从他们两人身旁擦过。
“我是昨天就抢到的。”于连说。
马弟雅思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真想突然离开这个小马力克,一走了事,以表示他已经忍无可忍。可是他仍然留了下来。仅仅一小张红纸虽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也犯不着得罪这个顽强的调查者儿也许对这件事还掌握一些别的情况。哪些情况呢?
首先是灰毛线衣这件事。于连还可能发现了另一张包糖果的纸——绿色的那张——或者第三根香烟头…证有别的什么呢?旅行推销员访问农舍的时候他也在农舍里,这个疑问也得加以澄清。事实上,昨天快到正午的时候,这孩子既然在院子里或者干草棚里,为什么他不愿意对他父亲说没有人来敲过门呢?他有什么利益要支持马弟雅思的谎话呢?如果他不在农舍里,他的举动又为什么这样古怪?他那么长一段时间坚决不肯说话,最后又突然捏造了一段可笑的谎话,什么修理自行车的变速器…拧紧一只螺钉…也许这是长途跋涉遭到许多事故以后的一种补救方法吧?
可是如果于连·马力克当时不在农舍,他又在哪儿呢?他的父亲认定他从面包店回家的路上,的确弯到悬岩上去过,这种设想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呢?马弟雅思突然感到十分恐怖:于连从另一条小路——就是“那一条”小路——来找维奥莱,他要求维奥莱表明态度——他对维奥莱怀着相当深的仇恨,甚至希望她死——于连瞧见旅行推销员以后就躲在上坟后面,他看见了……马弟雅思用手指了揩额角。这些幻想完全站不住脚。他的越来越厉害的头痛使他神志不清了。
仅仅为了一张极其普通的糖果纸,就突然想干掉年轻的马力克,把他扔进深渊里,这岂不是完全疯狂的举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