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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雁君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道:“我在想,冬儿这丫头去拿莲花糕怎地去了这许久,该不是找地方偷吃了吧?”
“先生!”丫鬟跺了跺脚嗔怒道,“您又乱开冬儿的玩笑,冬儿才没有……”
桃雁君听得这丫鬟急了,不由哈哈大笑起,侧过头,往莲池对面一扇敞开的窗户望了一眼,拉着冬儿的手向东厢缓步行去。
桃雁君那一眼望过去的时候,站在窗后的凌闲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随即想到以桃雁君现在的眼睛,隔了这么远是看不见他的,望着桃雁君的背影渐渐远去,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大人,把朝服换了吧。”温总管走了过来,身后跟着那个名叫秋儿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件便服。
凌闲云张开手臂,任由秋儿帮他解开衣襟,褪下沉重的官服,换上轻便的便服,身上是轻松了,可心里头却仍是沉甸甸,拧着眉头又是一声长叹。
“大人,您有心事?”将秋儿挥退,温总管问道。
凌闲云又是一叹,愁眉不展。
“朝事?”温总管一看凌闲云脸色,转而又问道,“跟楚桃先生有关?”
凌闲云瞪了一眼温总管,道:“老狐狸……唉,今天上朝,有奏报说,晋王听闻我国锦州大灾,表示万分同情,愿送精米十万担,以解救锦州之灾,与我国修万年之好,王上与太后认为晋王之心甚诚,已经同意与晋国修好,接受晋王的捐献。”
“楚、晋两国边境纷争已有十余年,若是两国修好,于民于朝于大人自己,都是莫大的好事。大人为何还要愁眉不展?”
“哼,晋王登位虽已有二十年,可是他耽于淫乐,不事朝政,晋国大权一向是由桓侯府、卫国公府、理政院三方共掌,数月前桓侯府裴湍身死,裴清又被骗回软禁,新桓侯裴言定又年幼无知,桓侯府大权全由裴闵氏一人独揽,她一个区区妇人,怎么能统率整个桓侯府,更何况卫国公府、理政院也未必认同她,晋国正处于内忧之患中,这个时候突然要跟我国修好,其中只怕另有蹊跷。”
“想是他们怕内患一起,我国乘虚而入,这才急急与我国修好罢。”温总管道。
凌闲云点头道:“今日朝上,诸大臣俱是这般想法,王上与太后也是想平息边关多年纷争,才接受了晋国的捐献。”
“大人如此忧心,难道是担心晋国内患一旦平定,他们又会翻脸无情么?”
凌闲云眉一扬,道:“晋国内患一场,无论大小,必伤元气,即便是半点元气不伤,他们翻脸便翻脸,难道我楚国虎骑还能怕了他们不成。”莫看他面相文弱,可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傲然,身为楚国重臣,楚国实力他自是清楚。
温总管听到这里倒是更不明白了,道:“既如此,大人为何叹气,这事情与楚桃先生并无半点关系。”
凌闲云神色一黯,道:“晋国派来的送粮使,正是桓侯府的柳芫卿。”
“原来如此,大人尽可放心,老奴必定加派人手保护楚桃先生,其实大人也是多虑了,楚桃先生藏在府中的事情,除了府中下人和燕郎中没人知道,老奴早就吩咐过他们不可外传。”
“你这老狐狸,装什么胡涂。”凌闲云瞪了温总管一眼,眉头锁得更死,“我不是怕柳芫卿对雁君再下杀手,哼,在楚国,他敢对我的人动手,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这里,这位平日里表现得温儒的上卿大夫眉目里闪过一抹与之不相称的狠意,旋即又黯淡下来。
“我担心的是雁君听了消息会去找柳芫卿算帐。”当然,他更担心的是桃雁君会回去找裴清,这话自然不会说出来,可他越想越是不安,桃雁君如果一定要走,他不敢拦,可又舍不得放桃雁君走,心中有鬼,这才是他今天见了桃雁君躲之不及的原因。
“大人……”温总管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凌闲云看了他一眼,眉尖一挑,已经有些明白温总管要说什么了。
“大人,您对楚桃先生过于关心了,这是不可以的。”
“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凌闲云在心里暗暗估算,如果他像桃雁君八年前一样放开一切去隐居的可能性有多大。
“因为您的病。当年您第一次发病时,燕郎中说过,如果想平平安安的活到老,您就要做到忘情二字,唯有心如止水,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您发病的机会。”
凌闲云看着温总管,嘴边慢慢浮上一抹笑意。
“温总管,当年你第一眼见到我母亲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温总管一张老脸出现了错愕的神情,连忙低下头道:“大人……您误会了,老夫人她……”
“情难自禁,对吗?”凌闲云打断了温总管的话,“因为情难自禁,所以你隐姓埋名,进入凌府从一个下人做起,三十年来,你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凌府,即使母亲去世以后,你仍旧守在凌府里。”
“大人……”温总管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欲言又止。
凌闲云拍拍温总管的肩头,道:“放心,上一辈的事情,不是小辈该管的。温总管,你是过来人,所以……不用劝我什么了,如果这种事情是可以控制的,那就不是情难自禁了。”
一句话堵得温总管再说不出话,的确,这种事情,如果是自己能控制的,古往今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间憾事的存在,他今天也不会站在凌闲云面前劝告了。看着凌闲云的目光渐渐变得慈爱起来。
“好吧,大人,老奴也不多说什么了,总之您放心,老奴绝不会放楚桃先生出府一步,这样您该放下心思了吧。”
凌闲云苦笑一声,道:“你不放他出府,若他来找我,难道我还能拒绝他不成。”如果面对桃雁君的时候能说出拒绝的话,他也就不会躲着桃雁君了。
“大人公事繁忙,早出晚归,楚桃先生即便来寻您,也未必找得到您不是。”言下之意,就是要凌闲云一躲到底。
凌闲云再次苦笑:“也只得如此了,温总管,你派人把别院收拾一下,嗯,就住有秘道的那间房,等晋国来使回去以后,我再搬回来。”只要能留下桃雁君,用些手段也是不得已的事。
“大人……”听得秘道二字,温总管已是一脸的不赞同,秘道里空气混浊,经常来去,对凌闲云的身体定有损害。
“温总管,我这一躲起码也要二、三月,难道我能忍住这么长时间不见雁君吗?”
“可是大人,如若被楚桃先生发现,您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只想在他睡着以后,偷偷来看看他就好。”
只看凌闲云的神情,温总管也知无论如何是劝说不动了,没奈何,只能点了点头,道:“老奴照办就是。”
凌闲云弯起了眉眼,笑意如同莲池里的水纹,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第四章
柳芫卿要来,不是一日两日能到,晋国与楚国之间,就算快马疾驰,少说也要走上大半月光景;凌闲云要搬,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搬,那别院闲置已久,光是派下人去清扫,也需两、三日功夫。
所以这两三日里,凌闲云也不能总躲着桃雁君,又不敢主动去找,只得一有空便在凌府里瞎转悠,巴望着能远远看一眼桃雁君就好。偏偏,桃雁君好象有意跟凌闲云作对一般,往日一天里总要在凌府里走上一、二回,可这两、三日里,他待在东厢就是不出来,让凌闲云又急又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凌闲云急得快要跳脚的时候,却不知道桃雁君正倚在窗户边,手中放飞了一只海东青。海东青,极凶猛的一种禽鸟,很少有人能驯服这种鸟,而现在,这只海东青竟依依不舍地在屋顶上盘旋了三、四圈,才振翅一飞,冲天而去。
桃雁君的手中,多了一卷小小的纸,打开纸卷,上面写了两行字,密密细细,就算是凑到眼前,桃雁君也没办法看清楚。弯起嘴角笑了笑,若这点小问题也能难住他,他就不是桃雁君了。
取过一只水晶杯,凌闲云对他还真是有求必应,他只偶然说了一句水晶杯斟酒,更能显酒色之青碧,隔日凌闲云就给他送来一对水晶杯。在水晶杯里倒满了清水,隔着水晶杯看纸条,上面的字顿时变大了许多,隐约已经能看清楚字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虽然吃力,却也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柳芫卿……”
缓缓将纸条撕成粉碎状,洒向窗前,这就是凌闲云那天躲他的原因么?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卿大夫,竟如此小心谨慎,对自己无半点自信,实在是可笑了。
他一向对争斗没有兴趣,这才跟裴清在桃源隐居了八年,八年前没有去做的事情,现在自然也不会去做,桃雁君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无论是谁也不能让他放弃这个原则,至于柳芫卿,凌闲云,他不妨就坐山观虎斗,反正在楚国的地盘上,柳芫卿再有能耐,也是注定要吃鳖,他等着凌闲云为他出那一口气。
唯一的问题是,凌闲云能为他做到哪一步?指尖蹭了蹭下巴,桃雁君的眼里掠过一抹狡色。虽然说他的原则是不参与任何争斗,但小小地推波助澜,还是可以为之的。
先低头认输的,自然还是凌闲云,一想到搬到别院之后,起码两个月内不能正大光明地跟桃雁君面对面谈天说地,他就再也忍不住,在搬之前,走进了东厢。
桃雁君正在打坐,凌闲云不敢惊扰,静静地坐在一边,就这么望着桃雁君。休养了这些天,原本皮包骨头的脸已经圆润了许多,只是气色上仍差了些,如果面颊上再添点红晕,想到这里凌闲云自己的脸倒红了,把手往袖口里缩了缩,暗暗告诫自己:不可莽撞。但想摸一摸桃雁君的念头,却在心里生了根,不知何时会发芽长叶。
过了没多会儿,桃雁君睁开了眼睛,对着凌闲云坐着的方向眨了眨眼,好象要努力看清一点,可看在凌闲云眼里就不同了,桃雁君这一眨眼,颇有些横波传情的味道,惹得凌闲云心潮起伏。
“是闲云吗?”桃雁君开了口,一下子戳破了凌闲云的美好想象。
明知是自己一厢情愿,凌闲云还是感到了一阵泄气,道:“雁君,是我。”
“什么时辰了?”桃雁君从床铺上下来,走到凌闲云对面坐下。
“太阳快落山了……”凌闲云望瞭望窗外,他只顾着看桃雁君,哪里注意到时间。
桃雁君给凌闲云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端正手上正要喝,却皱起了眉道:“没味儿,有酒吗?”
“有、有……”凌闲云自觉心中有愧,桃雁君说什么他自然给什么,喊来冬儿吩咐她去取一壶酒再带两碟下酒菜来,小丫鬟瞪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去了。
冬儿带着酒回来的时候,在凌闲云身边嘀咕了一句:“总管说了,大人只能喝一杯,冬儿要监督的。”
桃雁君耳尖,听得轻笑起来,凌闲云当时就看傻了眼,这还是桃雁君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轻松,想到冬儿还在边上看着,他只得狠狠地偷掐自己一下,暗骂一声没出息,其实桃雁君也不是什么绝色,怎么就看呆了。
“冬儿,你先出去吧,你家大人我自会帮你盯着,一定不让他多喝一滴酒。”
冬儿踌躇了一下,楚桃先生的话她没办法拒绝,于是行个礼,退下了。
斟酒用的杯子,正是那一对水晶杯,青碧色的酒液,在透明的杯子里显得极为悦目,仗着桃雁君眼睛不好,凌闲云也就明目张胆地注视着桃雁君送酒入唇,桃雁君的唇形极好,不大不小,颜色有些病态,可是被酒液滋润了以后,双唇便泛起了殷红,有种娇艳欲滴的诱惑,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处轻微的滚动了一下。
凌闲云咽了咽口水,也做出了吞咽的动作,旋即醒悟,见鬼,他今天怎么了,不是不知道自己对桃雁君的心思,只是守着君子之礼,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闲云,怎么不说话?”微微眯起了眼,桃雁君说话了,湿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
“呃……”凌闲云此时满脑子都是桃雁君的唇,呆呆地望着,只觉得脑袋都打了结,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雁君,你……你身体可好?”
“一日比一日见好。”
“那你这两天怎么都在屋里不出去?”
“你在找我?”
“是……啊,没……没……”总算反应快,凌闲云改了口,自觉有些尴尬,拿起水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酒。很清淡的果酒,甜中带点微酸,口感极好,凌闲云定了定神,恢复了平日的自在,也想好了说辞